楚谦谦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想说话,却被哥哥楚谦益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楚谦益紧走几步,走到楚文和楚文璋前面,对裴舒芬微笑道:“母亲此言差亦。”
裴舒芬吃了一惊,屋里的人也十分意外。
就连地上跪着的桂姨娘也忍不住抬头斜斜的眼风瞥了楚谦益一眼,见从她这角度看过去,楚谦益端凝的神情像足了先夫人裴舒凡。
桂姨娘不由打了个冷战,赶紧从地上起来,躬腰退到一旁,将裴舒芬面前的地方,让给了楚谦益。
裴舒芬看着桂姨娘缩在灯影下越发渺小的身影,轻哼一声,转头看向楚谦益,已经满脸含笑,和善地问道:“益儿,母亲哪里说得不对?”子不言母过,裴舒芬这样说,可是已经将楚谦益套了进去。
齐姨娘在一旁紧紧拉着儿子楚文琛的手,嘴角微翘,低着头一言不发。
兰姨娘早瞪大了眼睛,看看自己的儿子,又看看灯影里的桂姨娘,也觉得有些不妥,却不敢出声。
只有方姨娘在心底里暗暗叹气,将怀里的胖儿子递给乳娘,自己抽身上前,对裴舒芬福了一福,笑着道:“夫人言重了。世子可没有一个字说夫人说得不对的。齐姐姐,你听到世子说夫人不对没有?”却朝齐姨娘望迂去。
齐姨娘在心底里暗骂方姨娘多管闲事,可是被点了名,她不能再装傻,只好讪笑着道:“世子确实没有说过,夫人听差了。”
裴舒芬看着这两个姨娘,在心里轻哼一声。她们打什么主意,打量她不知道呢!
“我哪里听错了?世子刚才说,此言差亦。差,不就是不对的意思?”裴舒芬眼盯着方姨娘,一字一句地道。
方姨娘含笑还想说话,楚谦益已经又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对方姨娘行了礼,道:“姨娘有心了。益儿没有说过的话,当然不会任别人栽到益儿头上的。”
方姨娘忙侧身避开,又给楚谦益还了半礼,道:“使不得。世子不用如此多礼。”
等方姨娘避开了,楚谦益才对裴舒芬拱手行礼道:“母亲可知,差,是不足的意思,而不是不对的意思。误,才是有错、不对的意思。”
裴舒芬微微一笑,道:“哦,受教了。我倒是真不知道还有这种差别。差、错,差、错,不是都放在一起说的?差即是错,错即是差有何不对?”
楚谦益如今才满了七岁,进八岁,生得倒是比同龄孩子要高一头,不过一向沉静寡言,倒不觉得他个头高。
如今他一个人站在裴舒芬前面的空地上,倒是气势不减,没有平日里与世无争的样子。
听了裴舒芬的回话,楚谦益笑着摇摇头,一脸怜悯的样子像个大人一样叹了口气,道:“差不是错,错亦不是差。母亲这些年,看来都自误了。母亲在家的时候,只是庶女没能上裴家的学堂,不能习字读书,明白事理,也不是母亲的错。不过母亲放心。母亲既然做了填房,又要管家理事,这些该学的,也当拣起来,重新学一学才好。母亲既然没能赶趟益儿当回禀了外祖母和外祖父给母亲寻个识字教书的女先生,好好教习母亲母亲自然不会有这些误会了。”
“再说,母亲是宁远侯夫人,走出去便是我们宁远侯府的脸面。若是被人说我们宁远侯府的主母是个睁眼瞎子,别说母亲面子不好看,丢得也是我们宁远侯府和皇后娘娘,还有几位表兄的脸。”
楚谦益言辞如刀,骂人不带脏字,将裴舒芬气得一口气堵在肋骨那里,钻心地疼。她手指着楚谦益,嘴唇哆嗦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兰姨娘同桂姨娘对视一眼,再看向楚谦益的时候,已经充满了敬畏之意。
齐姨娘和方姨娘倒是没有多少意外。她们早知道,先夫人的儿子,女儿,就算只得了她一半的好处,也不是一般人能算计的。
只有楚文和楚文璋咧嘴一笑,对这个弟弟又亲近了三分。
楚文琳有些失落地看了看楚谦益,又看了看自己的弟弟,往楚谦谦身旁挪了几步,轻轻握住了楚谦谦的手。只见楚谦谦的柔嫩小手里,居然有些汗浸浸的样子。
楚谦益看着裴舒芬脸色青紫的脸,还有指着他鼻子的手指,往后退了两步,笑道:“母亲不用感激益儿。益儿向来是个孝顺的孩子,一向急母亲之所急,想母亲之所想。若是一味顺从,知道母亲有了不足,也瞒着不说,才是大大的不孝。”
裴舒芬好容易才缓回气束,听见楚谦益说得自己跟个文盲一样,终于气性上头,讥讽道:“你这样懂规矩,为何你还要不分嫡庶,跟你的庶兄没上没下?母亲训斥他们,也是为了你好,你可知整个宁远侯府,上上下下,连一根草,一根线,都是你的,不容外人觊觎的?”还是执意要将楚谦益在兄弟间孤立起来。
几位姨娘这才明白了夫人的意思,心里都有些异样的感觉,只看向了楚谦益。
楚文和楚文璋的脸上也逐渐沉静下来,紧张地看着楚谦益如何作答。
楚谦益却又是一笑,摇头道:“母亲真是,让益儿不知说什么好。不过也难怪,母亲连一般的字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当然也不会知道我们大齐朝的《大齐律》是怎么回事了。”
裴舒芬也曾经试着读过《大齐律》,可是那种东西,佶屈聱牙之极,她实在是看不下去,就丢在一边了,只看一些野史志怪游记之类的闲书,还能读得进去。
听见楚谦益说《大齐律》,兰姨娘和桂姨娘都是心里一紧。她们当年,可是被裴家的大少奶奶沈氏,用《大齐律》里面的“妾犯妻”整治过的······
“《大齐律》有云,嫡庶一家,共分家产。先及祖,再及叔,再及兄,再及侄,直尽后世也。”楚谦益笑嘻嘻地对裴舒芬道:“母亲听得懂么?需要益儿解释一下吗?”
裴舒芬刚刚正常一些的脸色,又变得青紫起来,她手里的帕子拧成了一团,咬着牙道:“不用你多事了。我早就知道了!”不就是嫡庶均分家产?简直是裴舒芬心里永远的痛!她早已下了决心,等日后她辅佐皇子登上皇位,一定要求皇帝废除这条嫡庶均分家产的律例!
“既然母亲早知嫡庶共分家产,母亲又如何说这宁远侯府都是益儿一个人的?让别人知道,还以为母亲是看不得爹的子女和睦,有意要离间益儿和各位兄弟姐妹呢。再说了,”楚谦益又眼神一闪,看着裴舒芬,嘴角微翘:“爹爹春秋正盛,以后定会有新的姨娘进门,益儿还会添许多的弟弟妹妹,儿孙满堂才是祖母和爹爹的福气。这些人,都是益儿的责任。益儿身为宁远侯府的世子,当要护住他们。”
第一百零七章人小鬼大
裴舒芬听见楚谦益口口声声地说,他爹爹还会再纳新人进门,如同被人戳了心窝子一样难受。
越是小孩子说的话,越是让人难以辩驳。
裴舒芬沉下脸道:“你今日越来越离谱了。子不言父过,这些话也是你小孩子能说的?”
楚谦益忙对着裴舒芬行了礼,眼睛里露出戏噱的光芒,道:“母亲此言又差亦。爹爹纳新人,是为了我们楚家绵延后嗣,开枝散叶,明明是‘功’,怎么能说是‘过’呢?——母亲在人前一向贤良淑德,怎么现在连三从四德都忘在脑后了呢?这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可不好哦……”
裴舒芬更是恼怒,瞪着眼睛,两眼似乎要飞出小刀子来,往楚谦益那边射过去。
楚谦益装作没看见裴舒芬恼怒的样子,一脸诚恳,摇头晃脑地往裴舒芬伤口上继续撒盐:“不过母亲难过,也是人之常情。母亲也放宽心些,无论多少新姨娘再进门,母亲都是正室夫人。就算是人老珠黄、秋扇见捐,只要益儿在,没人能动摇母亲的正室地位。别说母亲是皇后娘娘懿旨赐婚的,就说母亲是益儿娘亲的庶妹,既是益儿的姨母,也是继母,益儿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年老色衰之后,在宁远侯府无人问津的。”
楚谦益咬文嚼字,既暗指裴舒芬以色侍人,尽耍些见不得人的妾妇之道,又说得好象裴舒芬已经是个失宠的弃妇一样。
裴舒芬再也忍不下去了,将手往桌子上重重地拍了一下,站起身怒道:“你还是个孩子,谁教你这些乱七八糟的新人旧人、姨娘小妾的?”
楚谦益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只是两眼灵动地往屋里扫了一圈,特别是往四位姨娘那里飞快地溜了一眼。
裴舒芬看见楚谦益的眼神,又看了看屋里几位姨娘脸上不自在的样子,自知失言,一时语塞,忙掩饰着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又重重地放下,对身边的丫鬟婆子斥道:“这茶都凉成这样了,你们都是死人啊”
桐云赶紧端了茶碗,回身往门外走去。她一撩暖阁的帘子,看见侯爷披着薄氅,微笑着站在门口,不知在那里听了多久了,忙战战兢兢地屈膝行礼,大声道:“侯爷回来了”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
裴舒芬从座位上起身,快走几步,却不如楚谦谦动作快,且离门近,看见楚华谨站在门口,楚谦谦已经飞快地扑过去,大叫:“爹爹回来了”
楚华谨弯腰接住楚谦谦,将她抱在胳膊上,笑道:“谦谦今日有没有惹你母亲生气?”
楚谦谦皱了皱小鼻子,欢笑的脸立时变了色,放声大哭起来,间或抽抽噎噎地道:“谦谦一日才过来一次,还是哥哥说不来请安,于理不合。就算是母亲这里不干净,谦谦都跟着哥哥过来了,怎么还有坏人说谦谦坏话?——是谁说的?谦谦要跟她对质”
楚华谨听见楚谦谦尖锐的哭声在耳边环绕,有几分头疼,抱了她在怀里,赶紧哄了起来。
楚谦益的眼神暗了暗,过来给楚华谨行礼。
屋里的姨娘、孩子们,也过来给楚华谨问安。
裴舒芬在离楚华谨几步远的地方停住,眼里已经含了泪花,看着楚华谨欲言又止。
楚谦益看了看楚华谨,又看了看裴舒芬,皱着眉头对楚谦谦道:“妹妹下来吧,我们该回去了。今日耽搁太久,祖母该担心了。”
楚华谨才赶紧把楚谦谦放下,又有些笨拙地掏出帕子,给楚谦谦拭了拭泪,安抚她道:“爹爹说笑的,没有人说谦谦坏话的。就算说了,爹爹也不信的。谦谦乖啊……”居然很有耐心哄孩子的样子。
屋里的女人们都看得有些呆了。楚文琳更是有些鼻子发酸,跟着走过去,对着楚华谨屈膝行礼道:“父亲回来了。女儿带弟弟、妹妹回祖母那里去了。”
楚华谨笑着点点头,将楚谦谦交到楚文琳手里。
楚谦益也跟着过来再次行了礼,想要退下的时候,楚华谨却叫住他,一脸和颜悦色地道:“益儿是个孝顺孩子,爹爹一直都知道。你能记得友爱兄弟姐妹,很好。”当着众人的面夸他,明显是听见了刚才屋里的对话。
裴舒芬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嘴唇翕合得望着楚华谨,眼神跟着闪烁起来。
桐月赶紧上前,帮着楚华谨宽了薄氅,抱着到一边去了。
楚华谨背着手走到门口,笑着跟孩子们挥挥手,看着这些孩子跟着他们的乳娘和丫鬟婆子们都出去了,才转身看着屋里的四位姨娘,温言道:“累了吧?你们先回去吧。我今日去兰姨娘的院子。以后我在你们的院子里,每个月各住六日,剩下的六日,我去外书房歇着。”
几位姨娘喜出望外。本来夫人给她们排的日子,只有一个院子四天的时间。而侯爷又偏爱方姨娘,大部分时间其实都歇在方姨娘的院子里。兰姨娘和桂姨娘已经许久没有伺候过侯爷了。今日听侯爷这样说,是要一碗水端平了。
这样当着姨娘的面,给裴舒芬没脸,自裴舒芬进门之后,还是第一次。
裴舒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很是羞愤难堪,忍不住道:“侯爷说得好听,只是怎么不问问方姨娘的意见?”
楚华谨居然真的有些歉意地看了方姨娘一眼,让裴舒芬正好看见,牙齿将嘴唇几乎咬得要出血。
方姨娘笑盈盈地走上前来,轻施一礼,道:“侯爷是一家之主,愿意去谁的院子,就去谁的院子。妾身只知道伺候侯爷,别的一概不理,一概不论。再说,这屋里都是姐姐妹妹,侯爷去谁的院子都一样,是吧?”看着另外三位姨娘笑道。
兰姨娘、桂姨娘和齐姨娘当然心领神会,都笑着应是,纷纷表示绝不争风吃醋,只要侯爷有人伺候,去哪里都一样。
言辞凿凿,大度和气,将裴舒芬这个满眼含泪,如同小妾一样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正室都比了下去。
裴舒芬只在心里冷哼,对这些愚昧奴性的女子有着浓浓的不屑。——她们哪里知道什么叫一生一世一双人?哪里知道什么叫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
楚华谨瞥见裴舒芬丽色天成的小脸上沉郁的脸色,在心底里叹了口气,将姨娘们都打发走了,才对屋里伺候的人道:“下去给夫人和我砌杯茶来。”
屋里伺候的人便倒退着出去了,只留下侯爷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