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珍娴想了想,道:“好象是江南人。我只是隐约记得娘提过一次,说伯祖母是江南辉城府杨家的嫡长女。”又有些歉意地道:“我不晓得伯祖母的闺名是什么。”
“你伯祖母能嫁到当时的卢家做宗妇,那江南辉城府的杨家,应该也是不小的人家吧?”贺宁馨若有所思地道,也知道那时候卢珍娴年岁小,就算是家里人也不会将卢家主母的闺名时时挂在嘴边。她不知道卢太夫人的闺名,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卢珍娴肯定地点点头,道:“那是一定的。我记得小时候听家里人提过,说是伯祖母的嫁妆,当年装了满满十船,请了官兵押解,才到了我们范阳卢家庄上。”卢家也是豪富之家,杨家能拿出让卢家人都侧目的嫁妆,自然不是一般的人家。
既然杨家家大业大,就好寻了。——总不会那人如此丧心病狂,思绪周到,连杨家这样一个不怎么显名声的人家,也不放过吧?
当年屠了卢家庄,至少还能用庞太后懿旨在先,为他们遮掩。如果屠了杨家,就再也说不过去了,当地的官府一定不会放过这件案子。而且贺宁馨也知道,辉城府在江南,有极其特殊的地位。如今的安郡王府和辉国公宋家,以前并不是在京城,而是在辉城府。那里一向被安郡王府和辉国公府经营得水泄不通。
现在安郡王府和辉国公府虽然从辉城府搬到了京城,可是辉国公宋家早在第一代辉国公宋远怀的时候,就分了家。第一代辉国公夫人南宫雪衣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姓宋,承袭了辉国公府。一个儿子跟着辉国公夫人南宫雪衣姓了南宫,承袭了宋家和南宫家在江湖上的势力,如今执江南白道之牛耳,其实是黑白两道通吃。
就算是黑道上的人,若是想在江南辉城府做下这么大的案子,想逃过南宫家的耳目是不可能的。
自己的堂妹贺宁羽和她夫君聂维,如今便正是在江南辉城府南宫家的赌场里面谋前程。
想到这里,贺宁馨已经心生一计,对卢珍娴再次叮嘱道:“你要记得,什么都不要做,不要说。顺着她们,我自然有法子护住你。——如果你要自行其是,这辈子也别想报你们卢家的大仇了。”
卢珍娴忙点点头,道:“我晓得分寸。大嫂放心,我今儿晚上,就要‘高高兴兴’地去会一会我久未谋面的‘伯祖母’呢”
贺宁馨知道卢珍娴一向沉稳,又寄人篱下多年,她说得到,应该是做得到的,便不再担心,同她低语几句,就亲自送了她出去,各自准备晚上的家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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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峰回路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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暄荣堂里,简老夫人携着卢太夫人的手,满脸笑意地回到了自己的内室,又命丫鬟婆子都出去候着,要跟卢太夫人单独叙话。
暄荣堂里的下人都晓得老夫人同自己的娘亲暮年重逢,很是有一番话要谈,便都过来对卢太夫人行了大礼,才鱼贯而出。
屋里便只剩下简老夫人同卢太夫人两个人。
“娘”简老夫人看着自己多年未见的娘亲,心里满是喜气洋洋。
卢太夫人见人都出去了,才看向自己的女儿,脸色很不好看,低声斥道:““给我跪下”
“娘?”简老夫人吃了一惊,却不敢违拗,如条件反射一番,扑通一声给卢太夫人跪下了。
卢太夫人端着手站在内室中间的地上,慢慢转着头,四处看着简老夫人住的房间。
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地衣,厚重的藏蓝色,夹杂着天苍苍地茫茫的草原放牧图,一看就不同凡响,是外面拿着银子都买不到的。
屋里的家私一色都是紫檀木,做工大气中透着精细,件件都是精雕细刻的珍品,却那样漫不经心地四处放着,似乎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东西。——也对,家私不就是给人用的?如镇国公府这样从大齐朝开国以来就世袭罔替的真正世家,哪里是外面的人家可以比的?就算被抄家流放,一旦起复,那往日的钟鸣鼎食便又立刻回返。
卢太夫人的眼睛又看向了简老夫人那张销金千工拔步架子床里面,一个巨大的梳妆台。梳妆台上摆着两个螺钿嵌珐琅的妆盒。一个阖着盖子,一个开着盖子。
架子床里面有些暗,开着盖子的那个梳妆盒里,有莹莹的珠光从里面四溢出来,显见里面有一些不凡的珠宝首饰。
卢太夫人的眼光又溜到墙脚的一排多宝格上,看见里面按着高低错落的格子间,摆放着一些琴剑瓶胆,看上去都不露声色,其实件件都非凡品。
简老夫人低着头跪在厚厚的地衣上,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卢太夫人说话,便偷偷抬头看了卢太夫人一眼。
卢太夫人正好将视线收了回来,看向了简老夫人。看见简老夫人头上的慵妆髻,和她耳畔的红宝明月珰,还有鬓边插着的赤金累丝镶红蓝宝瓜头白玉簪,眉头已经紧紧蹙了起来。又看着她上身穿着湖蓝色一枝春窄袖掐腰小袄,和底下系着湖水绿缂丝芙蓉柳叶裙,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蠢材蠢材——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事?”卢太夫人忍不住伸出手指,指着简老夫人骂道。
简老夫人十分委屈,泪眼盈盈地抬起头,看着卢太夫人,道:“娘,女儿做错了什么?娘要这样责罚女儿?”
卢太夫人看着简老夫人这幅样子,更觉得要气爆了,忍不住脱口而出一句重话:“老娘教你这幅小白花的样儿,可不是用来对付女人的——你骚首弄姿也认清自己的身份地位好不好?”
简老夫人从来没有听见娘说过这样的话,不由目瞪口呆地瞪着卢太夫人,过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什么是小白花?”
卢太夫人自知说漏了嘴,一时语塞,脸色阴沉下来,低声斥道:“我还说完呢——你别紧着问”
简老夫人赶紧拭了泪,对着卢太夫人道:“娘,您别生气,就算要骂女儿,也先坐下来,再骂好不好?”
卢太夫人听见简老夫人的话,心里又有些软了,可是转眼看见她的穿着打扮,还有她的儿媳居然瞒着她,偷偷派了去简家祖籍和卢家的地界儿去寻人证,心又硬了起来,指着简老夫人骂道:“我辛辛苦苦将你生出来,教了你那么多东西,又不惜豁出去给你铺路,把你推到如今的位置上。你看看,你都学到了什么?——你怎么对得起我?”卢太夫人心里一片悲鸣。她来到这里快六十年了,一向自视甚高,看不起这个异世的人,谁知生了个孩子却活生生打她的脸
“娘”简老夫人又哀叫一声,有些不甘地反驳道:“娘,女儿做得一切,都是听从娘的教诲——您看,我现在是镇国公府的诰命国公夫人,除了后妃王妃,就是我的品级最高。娘当年想做而没做到的,女儿都做到了。娘还有什么不满意?女儿真心不服气”
卢太夫人听了简老夫人的话,稍微气平了些,回身走到南墙下面铺着厚厚的狼皮褥子的紫檀木长榻上坐下,看着简老夫人道:“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简老夫人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卢太夫人身边,道:“娘要问什么?”
卢太夫人脸上阴晴不定,思索了半天,才问道:“你对你那大儿媳妇,到底都做过什么?怎么会引得她要偷偷派人去万州和范阳查你的底细?”又阴侧侧地道:“这里的女人一个个都是无知蠢货,只知道内宅争风,巴着男人不放——哪里有人敢去疑心自己的婆母?一个‘孝’字就能出妻了,你怎么能让自己的儿媳妇拿捏在手里?”
简老夫人听说贺宁馨派人去接了卢太夫人过来,居然是不安好心,不由大吃一惊,气得有些哆嗦起来,对着卢太夫人哭诉道:“娘,那女人狡诈阴险,又拿住了她男人的心,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又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眼歪嘴斜,道:“娘看看,这就是被她气得——女儿才多大年岁,就被气得中风了”
卢太夫人听说简老夫人脸上的眼歪嘴斜乃是中风所致,也大吃一惊,诧异地道:“她能有这么厉害?到底做了些什么?”
简老夫人便抹着泪,一五一十地将同贺宁馨过招的情况讲给了卢太夫人听。
当听到贺宁馨用纳通房摆酒的规矩忽悠简老夫人,卢太夫人忍不住啐了一口,道:“真是奸诈如狐——难怪你不是她的对手。这等女子,他们家可是怎么养出来的?”
简老夫人听见卢太夫人也认为贺宁馨厉害,心里好受了些,又忍不住埋怨起卢太夫人,道:“其实娘也有错。娘当年教给女儿的所有东西,女儿都牢牢地记着,可是……可是,有些并不管用,而且有些东西,娘从来没有教过……”说到最后一句话,简老夫人有些心虚地看了卢太夫人一眼,并不敢真的说出来。
卢太夫人眼一瞪,怒道:“我哪有遗漏?明明该教的都教了”
简老夫人看见卢太夫人发怒,将脖子一缩,嘟哝道:“女儿离开娘的时候还小,有些记不清了也是有的。再说,那些管家理事,还有大家子的人情往来,娘真的没有教过……”要不是自己机灵,跟在她身边着意习学,别说到今日,当年在简家祖籍万州的时候,自己就要被人揭穿了。反而国公爷还在的时候,到没人挑自己的错儿……
想到当日的情形,连卢太夫人也沉默起来。——那些东西,她自己都不懂,怎么会教给她?
自己这个女儿,虽然不算绝顶聪明,可是运道着实好。自己努力了一辈子,也没有等到那样的机会,爬上这样高的位置。她却年岁轻轻,就做到了自己这一辈子都没有做到的事情。只是可惜她的男人去得太早了,不然她们母女俩如今哪用这样憋屈?
简老夫人一想起贺宁馨笑得胸有成竹的样子,就有些心里发虚,忍不住对卢太夫人道:“娘,既然您来了,不如我跟您一起回万州吧。在这里待着,我总觉得心惊肉跳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人认出来了……”
卢太夫人看见简老夫人一脸心虚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胡说什么?——什么叫认出来了?这是她们娘儿俩欠我们母女的,是我们母女应得的”
卢太夫人刚到这里的时候,曾经胸中涌起狂喜,以为会有一番作为。可是上天弄人,没让她遇到任何侯爷、伯爷、国公爷,没有遇到任何龙子皇孙,也没有侠客高人过来拯救她,只是被圈在一个窄小的庭院里,跟许多同她一样大的小姑娘,被人当“瘦马”一样地养着……
过了这么多年,她已经看开了。以前刚到这里的时候,也曾经不服输,不任命,一定要自己的命运自己做主。可是到底是争不过命,落到那般不堪的境地,也只有咬牙受着,努力活下去而已。
谁知后来造化弄人,命运的大手不甘她脱离自己既定的轨道,终于将他送到她面前。他们有了女儿,有了一个家,虽然这里的人叫“外宅”,可是只有她知道,只要相爱的人在一起,四处都可以为家。就算他起初将她金屋藏娇,起因并不是为了她,她也毫不在乎……
再后来风云突变,如她在前世看过的那一本《倾城之恋》一样,一个城市的陷落,只是为了成全白流苏的爱情。而这里几次皇权的更迭,原来都只是为了成全她和她的女儿而已。——她在这个异世唯一的女儿。
第七十九章峰回路转下
简老夫人偷眼往卢太夫人那边看去,见她又露出那种神情,似乎又在透过自己,看着另外一个人,顿时觉得浑身不舒服。她知道娘大概又想起爹来了。
爹有什么好的?——简老夫人在心里轻哼了一声,那种无情无义的男人,还不够给自己的国公爷提鞋的。
想起老镇国公简士弘,还有自己瞒着卢太夫人的那些事儿,简老夫人又有些惴惴地,神色慌张地往卢太夫人那边一眼一眼地瞟过去。
卢太夫人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正好看见简老夫人有些闪烁的目光,皱了眉头,不虞地道:“看人不要躲躲闪闪,眼光闪烁。——一看就是心术不正的样子。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在人前你应该是什么样儿的,都忘了吗?”。
简老夫人赶紧端正了神情,俨然道:“女儿从不敢忘。”
卢太夫人看见简老夫人立时跟变了一个人一样,有些欣慰地点点头,对她轻声叮嘱道:“今日之事,以后再不要提。无论人前人后,你都是卢宜昭,我是杨华君。——一定要记好了。”杨华君便是卢太夫人的闺名。
简老夫人曼声应了,又跟卢太夫人说起家事。
听见那卢嬷嬷还活着,卢太夫人脸色更不好看,道:“……她怎么还能留着?你这些年都干什么吃的?又没有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