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面前,简飞扬不会驳了贺宁馨的话,便沉声道:“夫人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芳影忙屈膝行礼道:“既如此,奴婢就回去复命了。”
回到平章院,芳影将贺宁馨的话,一五一十地转述给简老夫人听。
简老夫人听完居然脸色发白,哆哆嗦嗦起来,口里喃喃地道:“不住进来?不住进来?——不住进来干吗让我搬?……”端着茶杯的手似是不稳,手里的茶杯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茶水四溅,将简老夫人刚换上的一身簇新的暗金色绣金鹧鸪织锦褙子染得脱了色。
芳影脸色发白。简老夫人有多看重她这些衣裳,没人比她更清楚。
“老夫人……老夫人……要不要把褙子换下来,赶紧送到浣衣房里,让洗衣服的婆子们好好拾掇拾掇,兴许还有救……”芳影的声音越来越低。
简老夫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又想起自己连日来的举措,如同一个拳头砸进棉花里,让她心里堵得发狂。简老夫人这些年哪里吃过这种暗亏,越想越气,一口气没接上来,终于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厥了过去。
芳影吓得浑身发抖,凑近来试了试简老夫人的鼻息,发现气息微弱,赶紧冲外屋大叫:“芳荔芳云快过来”芳荔和芳云是简老夫人另外两个大丫鬟。
听见芳影在屋里唤她们,在外屋伺候的两个人一起跑了进来,问道:“芳影姐姐,出了何事?”
芳影含泪道:“老夫人刚刚厥过去了。你们俩赶紧把老夫人抬到床上放好,我去国公爷那里报信,去请大夫才是。”
芳荔和芳云忙应了,一人兜头,一人兜脚,将简老夫人抬到床上放平。
芳影又冲出平章院,往简飞扬住的致远斋那边去了。
致远斋里,等屋里伺候的人都去尽了,简飞扬才低声问起来:“怎么又不搬了?昨儿咱们不是说好,先拖一阵子,等风头过去了,再搬过去吗?——那里好歹才是正院……”还是觉得不住进去,就名不正,言不顺的样子。
刚才贺宁馨一个眼神,简飞扬就能明白她的意思,忍住没有说话。这份通透,让贺宁馨很是赞赏。
贺宁馨坐到简飞扬身边,微笑着握住了简飞扬的手。她这样主动,还是头一次。
简飞扬嘴角微翘,反手握住了贺宁馨的手,举到嘴边亲了一下,又道:“我知道你总是有理由的。算了,这些内院的事,都由你做主,就不用跟我说了。”完全将后院的管家权交到贺宁馨手里,甚至连问都不问,就给予了她充分的信任。
贺宁馨很珍惜这份信赖,忙对简飞扬低声解释:“……我仔细想过了,我们现在住的致远斋,无论从占地,还是用度,还有屋里的摆设,比平章院其实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凡是先见了咱们致远斋的人,决计想不到平章院才是正房。既是如此,咱们何不直接将致远斋当作是国公府的上房正院?”
简飞扬如今住的致远斋,在前朝镇国公范朝晖那时候,其实叫风华居,是四房范朝风和安解语他们住的院子,也是后来大齐朝第一代安郡王和安郡王妃。
贺宁馨对这些不是很清楚,只是她下意识觉得,既然简老夫人一直没有身为老夫人的自觉,宁愿以寡妇身份住在镇国公府的内院上房,就知道这位婆母,还是恋眷权势,不想松了权柄。
而简飞扬强行让她搬出之后,没几天功夫就改了主意,不仅自己高高兴兴地搬走,还催促他们赶紧搬进去。
实在太反常了。
这次他们若是真的大大咧咧住到平章院,从礼上说,就是授人以柄,给自己惹不必要的麻烦。况且简老夫人顺利搬迁一事若是另有玄机,他们贸贸然住进去,更是自投罗网。
看见简飞扬若有所思的样子,贺宁馨又靠近了些,整个人偎到简飞扬怀里,在他耳边道:“你不觉得,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万全之策?”
简飞扬被贺宁馨在耳边的吐气如兰弄得痒痒的,回手将她抱在怀里,亲了一下,笑着道:“跟明白人说话,就是省力些。”
简飞扬同简老夫人不合,这是镇国公府从上到下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可是贺宁馨并没有因此就以为拿捏住了婆母的小辫子,趁机在夫君面前继续挑拨离间。一般情况下,儿子同娘的矛盾越大,媳妇才能左右逢源,有更多的空子可钻,也可给自己牟取更大的利益。
贺宁馨都懂,可是她不屑这样做,许夫人更是不会同意她这样做。她把自己的位置看得很清楚,亲生母子再有矛盾,都不是自己这个外人可以挑拨的。彼时可以一时得逞,但是等到日后人家母子关系好转的时候,就该挑拨离间的媳妇悲催了。
做人就是这样,只贪眼前小利,必然会因小失大。贺宁馨从不做赔本的买卖,当然也不会做这些给自己挖坑的事情。
所以在处理简飞扬和简老夫人针锋相对这件事中,她是把简飞扬的利益放在最上头,但是也不会对简老夫人落井下石。比如在搬院子这件事上,她就选择了比较低调和缓的做法,两不得罪。至少简老夫人看见他们也没有住进去,大概就不会太生气了。
若是简老夫人心存恶意,有意为之……贺宁馨甩甩头,压下心底这个不孝的念头。害媳妇的婆母她见过,但是害亲生儿子的,她还从来没有见过。
简飞扬听了贺宁馨的处置,心里微微有些感触。据他所知,他们家的事,是有些复杂,可是也并不是别出一格。这样的事,勋贵府上都曾有过的。只是别人家里,不像他们家,还曾经遭逢大难,几起几伏,才将这件事弄得复杂起来。
简飞扬想了又想,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贺宁馨实情。若是贺宁馨、许夫人和贺大老爷都不能原谅他和他爹当年的隐瞒,他该怎么办?——放开贺宁馨?不,除非他死……
他唯一觉得自己问心无愧的,便是自己如今的一切,都是靠自己一刀一枪换来的,不是靠祖荫,更没有真的占了……别人的位置。
贺宁馨是个有分寸的人,该敬的人,她都会敬,而且也不像是会吃亏的人。——简老夫人再怎么对不起他,也是这个家的老封君,地位是勿庸置疑的。他再不高兴,也不能真的做不孝子。
“宁馨,以后这个家就会交到你手里。要是有人不服,你让他们来寻我说话就是了。”简飞扬只能把话说到这里。
这对贺宁馨来说,已经足够了。她立时笑着点头,又提议:“既然致远斋以后要做正院上房,就得把名字改一改。——不如叫致远阁吧。”
简飞扬当然赞同,还道:“明日就让人过来换块匾。”
两人正絮絮叨叨,说着一日来的琐事,外面忽然响起了大丫鬟扶风有些焦急的声音:“国公爷、夫人,平章院的芳影姑娘过来回话,说老夫人突然厥过去了。”
简飞扬和贺宁馨对视一眼,都是满腹狐疑。
简飞扬掀开帘子,同贺宁馨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简飞扬看向芳影。
芳影浑身颤抖,跪下将刚才的事回了一遍,道:“奴婢只说国公爷不住进去了,老夫人想是欢喜得晕了……”
扶风在一旁站着,瞪大了眼睛听芳影回话。
贺宁馨走到扶风身边,低声叮嘱:“国公爷的内院对牌在我屋子里南窗下面的书案上,你去取了对牌,赶紧让外院去请大夫。——记住,一定要快。”
扶风点点头,进屋取了对牌,往二门上去了。
“扶柳,让人去给二爷和大姑娘传个话,就说娘突发急病,让他们赶紧过去伺候着。”贺宁馨又叫了扶柳过来,对她吩咐道。
第七章 突发急病 下 (粉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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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飞扬在那边细问简老夫人的大丫鬟芳影,贺宁馨在这边已经将该做的事都安排妥当。
扶风和扶柳领命而去,各自去张罗。
简飞扬耳力灵敏,又时时关注贺宁馨那边的举动,听见她的安排,微微点头,对一脸惶惶的芳影道:“你先回去,好好伺候老夫人。我和夫人随后就到。”
芳影忙应了,急急忙忙地又往回转。
屋里的人都去尽了,只剩下简飞扬和贺宁馨两个人。
贺宁馨起身走进里屋,叫了简飞扬进去,对他道:“把身上的绯色袍子换下来吧。”说着递给他一身刚寻出来的天青色常服,配一根素色白玉腰带。腰带上挂着的饰物吊坠什么的,都摘掉了。
简飞扬笑着谢了她,走到屏风后面换衣裳。
贺宁馨也去一旁的屏风后面,将身上大红纹绣花开富贵的两重心字罗衣脱了下来,另换了身菡萏色长袖掐腰短襦,下系着玉白色缠枝柳叶百褶裙。又坐到梳妆台前,将颈子上的白玉真珠颈链和红翡璎络都取了下来,头上的赤金团凤衔云步摇也拿了下来,手里拿着一支羊脂玉如意云纹簪,正要往头上插。
简飞扬见着有趣,过来从她手里取过玉簪,在她发髻上寻了个位置,轻轻送了进去。
贺宁馨对着镜子看了看,见并无不妥,回头谢了简飞扬,起身同他一起出了外屋。
镇国公府是刚起复不久的,外院里还没有大夫过来坐镇。
东兴眼下是外院的大管事,看了对牌,又听扶风说了始末,忙亲自骑了马,出去两条街以外的大药房里,请了位最知名的大夫过来。
贺宁馨还怕不妥当,又命人拿着她的帖子,去辉国公府上求见宋良玉宋七姑娘,请她帮着去太医院寻个太医过来。
简飞扬是镇国公,按品级本来可以用自己的帖子去请太医过来。可他并没有熟识的太医,贺宁馨担心误了医诊就不好了。而宋良玉的二叔是太医院的医正,他要派谁过来,都肯定是追着跑着赶过来的。
果然没过多会儿,不仅东兴请的外面的大夫,就连太医院的太医也一并上门了。
简飞扬忙拱手行了礼,亲自领着两位大夫往平章院里去了。
贺宁馨见简老夫人那边有简飞扬两兄弟照料,还有她的女儿简飞怡也在那里,大夫也请过去了,就没有赶去卖好。而是在后面将琐事都打点了,又问了辉国公府的回话,才落后一步,来到平章院。
平章院简老夫人床前,简飞怡哭得跟个泪人一样。
简飞振更是跟简飞扬怒目而视,兄弟俩在简老夫人内室里对峙起来。
两位大夫尴尬地立在一旁,坐又不是,站又不是,走又不是,留又不是,心里大呼其苦。
贺宁馨带着扶风和扶柳忙忙地来到平章院,正要问问大夫,简老夫人病情如何,进门却发现没那么容易。
只见简老夫人宽敞的内室里,如今多了一架霞影纱泥金双面绣牡丹行乐图的屏风架子,挡在简老夫人床前。大概是因为简老夫人病了,临时拿出来的。
那霞影纱并不厚实,影影绰绰可以看见屏风后面,简老夫人的紫檀木填漆床上垂了烟灰色罗纹帐幔下来,将整张床盖得严严实实的。
简飞怡依然穿着一身葱绿柳黄的耀眼衣衫,坐在床边,正自低头拭泪。
屏风两端的左前方,站着两个垂手侍立的侍女,正是芳荔和芳云。屏风右端靠后一些,垂手站着大丫鬟芳影。在她前面一步之隔的地方,正立着二少爷简飞振,对着他面前的大哥简飞扬横眉冷对。
这五个人一左一右,将绕过屏风往床前去的路堵得严严实实,难怪两位大夫万般无奈地双手交叠,耷拉着双肩立在一旁,两眼望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贺宁馨见了这架式,又看看两位大夫的脸色,便知道他们还没有给老夫人问诊。
“国公爷、二弟,还有芳影,你们让一让。两位大夫,这边请。”贺宁馨一边说,一边伸了胳膊,做了个“请”的手势,往屏风右端走过去。
简飞振一声怪笑,道:“大嫂真是姗姗来迟啊”
贺宁馨止了步,正色道:“二弟,误了娘的应诊。你可能担当所有的后果?”
简飞振大怒:看她是个好的,原来也是心底藏奸过了这么久才过来,一来就装好人,还把过错推在自己头上
“你……你……血口喷人”简飞振有些语无伦次了。
简飞扬脸上一沉,如闪电般伸出手去,扼住了简飞振的脖子,冷冷地道:“你再敢对你大嫂不敬,休怪我手下无情”
贺宁馨见这兄弟俩当着外人的面都快开打了,不由有些头疼,索性对简飞扬道:“国公爷,二弟也是担心娘的病情。我们做大哥、大嫂的,也只有多多包涵了。国公爷把二弟带到旁边的耳房去吃杯茶,败败心火才是。”
简飞扬听了贺宁馨的话,嗯了一声,将手从简飞振的脖子上松开,顺手改提了他的衣领,如同老鹰抓小鸡一样,将他提到旁边的屋子里去了。
两位大夫忙跟着贺宁馨过来,来到简老夫人的床前。
简飞怡见大嫂带着大夫过来,刚才大哥又对二哥发了火,她不敢再造次,一个人站到一旁,低头不语。
贺宁馨在心底里暗暗叹了口气,对简飞怡和颜悦色地道:“妹妹,你帮大嫂一个忙,好不好?”
简飞怡抬头看着贺宁馨,“大嫂客气。”
贺宁馨道:“你帮大嫂去姑母那里传个话,就说娘突然病了,今日晚饭大家在自己屋里吃,就不用过来了。等娘这里看了诊,我再让人去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