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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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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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越姐姐,你肯定会失望。”
“失望?”
“潘多啊,他就跟个老长不大的孩子似的。”
李越微笑,握住她的手:“蒙蒙,我相信你的眼光。”
大堂门口进来一个男孩子,光头,戴眼镜,穿双拖鞋,T恤卷到腰部以上。那是年轻男孩子特有的结实而细韧的腰部,浅浅的胸口油着汗珠。
周蒙立刻扬起手。
至少有一点,李越明白周蒙为什么会选择眼前这个男孩子,他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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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婚后(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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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一看到周蒙,咧嘴笑了起来,走到面前,先不讲话,挺洋派地用嘴碰了碰周蒙的面颊。
周蒙立刻脸红了,嗔着没礼貌,让他把T恤放下来。他一边嚷嚷热,一边还是乖乖地把衣服整好了。
乖得像个小弟弟。
周蒙给他介绍:“潘多,这是李越姐姐。”
潘多大模大样坐下来:“李越,我有个大学同学也叫李越,越南的越,是吗?”
周蒙不高兴地指着潘多:“你得叫李越姐姐。”
这潘多还不是张口就来:“姐。”李越笑着点点头。
潘多侧着头打量,李越穿一身石青色西服配短裤,那式样颜色在北京都很少见。
“咱姐在哪儿发财?”
周蒙又不高兴了:“你怎么张口就是在哪儿发财?李越姐姐又不是做生意的,人家是记者,新华社驻香港的。”
潘多倒是怎么说都不生气:“记者,记者还不发财?发海了,对吧,姐?”
李越不免帮他一句:“大财没有,小财不断。”这也是实情。
“潘多,你来点菜吧,我和周蒙逛了一下午,都饿了。”李越把菜谱推过去。
“你们点,你们点,我不饿,天天有饭局,现在一看菜名都恶心。”
“那我们点了,你不许吃。”周蒙又戗了他一句。
“我不吃——”潘多拉长声调,“都让给我老婆吃。”
李越看这小两口言来语去的,觉得挺有意思,没想到,周蒙还是个挺厉害的小媳妇。
他们是在西单的“阿静”粤菜馆吃饭。
菜最后还是李越点的,她点了“阿静”的几个看家拿手菜。
等着上菜的工夫,周蒙把李越送她和潘多的结婚礼物——一对情侣表拿给潘多看。
“是‘斯沃琪’啊,瑞士名牌。”潘多笑逐颜开,“谢谢姐。”
他显然比周蒙要识货。
“周蒙说你的皮肤对金属过敏,这个牌子本来是休闲型的,这一款完全不用金属,对你比较合适。”李越款款道来。
说真的,刚才李越在“友谊”商店买表的时候,周蒙一看是塑料的,都没怎么在意。
潘多说话就把表戴上了,还一个劲儿催周蒙也把表戴上,让他看看。
周蒙看一眼李越,小声嘀咕:“我没说错吧,他就跟小孩子似的。”
李越轻轻说了句英文:“Heiscute。”
周蒙当时不理解这cute该怎么讲,到了美国以后,一天到晚看电视里的肥皂剧,她才明白李越是说潘多可爱,译得更精切一点儿,是逗人的。
潘多确实够可爱,点菜的时候他说不吃,菜一上来,他左右开弓比周蒙、李越两个人合起来吃得都多。一边吃一边大夸李越,夸她会点菜,夸得李越都不敢下筷子,还好,她没有太实心眼,没有少点了菜。
周蒙跟李越两个人对视一笑。
李越放下筷子,点了根烟,不吃了。
“打算去美国生这个孩子?一落地就是美国籍了。”李越问周蒙。
周蒙摇摇头:“恐怕来不及。”
潘多搂过周蒙的腰说:“我们还是准备生个中国公民,我们爱国。”
周蒙推他:“得了,你别厚颜无耻了,你不是一直说,你就是死也要一头撞死在你祖国的领土上——美利坚合众国吗?
潘多一本正经地问:“我说过这话吗?不能吧,那不成了认贼作父了吗?连人家香港都要回归祖国的怀抱了。”
李越觉得周蒙有点儿太不给潘多面子,可是呢,他们心理学家又讲,越是那种彬彬有礼的夫妻越是危机四伏。
“潘多是学DoubleE的?五年下来拿个博士,在美国找个年薪六七万的工作很容易啊。”李越的哥哥姐姐都在美国,行情她大概了解。
潘多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说:“其实我们这个专业,不是吹,读个硕士就够找工作的,读博士那是为讲起来好听,一介绍,谁啊?Doctor潘,比较提气,以后也给我儿子树立一个光辉榜样。”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儿子?也许是女儿呢?”周蒙不依不饶。
“女儿更好女儿更好,现在不流行女强人吗?就是像你这样的。”
潘多显然明白李越在想什么,趁周蒙不注意,他冲李越挤了下眼,意思是:我让着她呢。
李越莞尔,就在去年,小宗还无限感慨地叹息:她什么都不说,我知道她都理解。
结了婚怎么就说个不停了呢?
因为委屈?这好像是结了婚的女人最常见的心理状态。
与之相反,娴静来自内心的满足。
“其实,我俩本来没想要这个孩子。”周蒙也放下筷子,“是医生非劝我们要,说头胎就做人流以后会造成习惯性流产,又说要生还是年轻的时候生,对体形影响小。”
医生是这么说的,可说的不是头胎。
周蒙1月刚做过一次人流手术,4月她跟潘多去天津玩儿,算是蜜月旅行,结果,一到天津她就吐了个翻江倒海,别说吃海鲜了,光闻那味儿就犯恶心。
也是有经验了,立刻让潘多去买试纸。
潘多一看试纸变红,尖叫一声:“完了,周蒙,你又有了。”
回到北京,两个人还是想去做掉,这次,那位相熟的医生不同意了,说你们俩不是已经结婚了吗?没理由不要啊,再说相隔时间太近,对身体损伤太大,极易造成习惯性流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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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婚后(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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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越自然不好多讲什么,心里估计到他们是未婚先孕的,只是频频颔首:“是是,一咬牙,生也就生了。”
“那是,这跟结婚一个道理,一时糊涂,结也就结了,也没那么恐怖。”潘多在一边接碴儿。
李越看看周蒙,她倒也不以为忤。
“哦,结婚有那么恐怖吗?”李越笑着问潘多。
“当然好恐怖的,从此就有人管我了,多不幸。”潘多跟李越要了一支烟,点上,笑嘻嘻地说,“不幸中的万幸是,我们周蒙不怎么爱管我。”
“管你干什么?不够累的。”
李越发现,只要静下来,比较以前,周蒙的嘴角添了一丝微妙的表情。
要到很久以后李越才回味出来,那是一种嘲弄的表情。
从“阿静”吃完饭出来,潘多是一个人打车先走的。李越听到他跟周蒙交代说他今晚要回家住,明天一早陪奶奶去白云观上香,周蒙没吭气。
临到上出租车,潘多又回过头来,拨弄着周蒙的头发,小声地说了句什么。周蒙才笑了。
李越有意落后几步,这时候跟了上来。
“蒙蒙,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前面就是地铁站,一下地铁我就到家了。”
“那我今天也坐地铁回家,可惜咱俩不是一个方向。”
“李越姐姐,好久没坐北京的地铁了吧?”
“这次回来还是头一次坐,在香港我倒是天天坐。”
“你这身衣服在香港买的?”周蒙语气里不自觉地有一丝艳羡。
“嗯。”李越这身衣服其实是去日本玩的时候买的。
周蒙叹口气,嘴角挂下来:“真想快点儿生,不然什么好看衣服都穿不了。”
“这可急不得,十月怀胎才瓜熟蒂落呢。”看她突然消沉了,李越有意笑着说。
周蒙咬住牙根,恨恨地说:“我都可以写一本书了,书名叫《我恨怀孕的十个理由》。”
李越大笑:“所以,你就对潘多厉害?”
“也不是,——我对他厉害了吗?”
“还不厉害?说话跟吃了枪药似的。”
“李越姐姐,你不懂,不是我跟他厉害,是……”周蒙张了几次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结了婚都这样,他说什么,我就反什么,跟条件反射似的。”
周蒙曾经问过潘多,为什么要跟她结婚。
潘多的回答堪称朴素无华:“你那些朋友还有你们家人都知道咱俩好,我出国了,走了,你怎么办啊,别人会怎么看你?”
周蒙是在这一刻真正理解了李然,也理解了杜小彬。——虽然他不爱她,而她也知道。
北京地铁站还是老样子。
虽然已经八点多了,夏夜漫长,地铁里的人一点儿不比白天少,只是比白天更疲惫。
李越和周蒙两个左右是不着急,在报摊儿上随意翻看着书刊杂志,希望等上趟空点儿的车。
“最近国内有什么好书?”李越问周蒙。
“我也不知道,好几个月没去海淀图书城了,想买一本费孝通的《江村经济》,哪儿都没有。”
《江村经济》?蒙蒙也有兴趣看这类学术性很强的经济学专著?不过听说这本书文笔也很好。
前后,错也不会错过一秒钟,两个人的视线一左一右落到一部装帧精美的硬版摄影集上。书已经有点儿脏了,封面上是一个背水的藏族女人,水重,她的头微微向前伸着,样子很抓人。
书名是《来自另一世界的风》。
周蒙翻开扉页。
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了。照片的尺寸很小,再小的尺寸,她也只需一眼就知道,是他。
李越只觉着心一沉:她是那样细致而眷恋地看着他,舍不得移开目光。好像完全没有看见站在李然身边的杜小彬,照片下面,也有一行小字印着——摄影:李然。文字:杜小彬。
周蒙抬起脸,这一瞬间,她旧日的那种安静美好的神情又回来了,可她只说了句不相干的话:“小宗刚买了套新房子,四室两厅一厨两卫,楼上楼下,才20多万。”
李越正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还好,车来了,很空。
目送着周蒙乘坐的列车连个尾巴都看不见了,李越才转回到书摊上,买了那本书。她想换本新一点的,摊主说没了,这书不是他进的,是个朋友托他卖的,真要的话还可以便宜点。李越前后翻看,书是漓江出版社出的。
李越这时又想到了潘多,他跟周蒙其实长得有点儿像。
这叫夫妻相。
香港人顶迷信,李越从小红旗下生红旗下长,本来不信的,算了一次,不由得也半信半疑了。
那算命先生蛮狂的,穿一身阿曼尼西服,进来瞄她一眼先逗个闷子:“小姐缺乏性生活啦。”
李越靠在沙发上,脱口一句粗话:“你算得真他妈的对。”
算命先生宠辱不惊地一笑,问明李越的生辰时日,才一条条讲开去。
什么夭折之相,不宜早婚,在家靠父母靠兄弟,出门有朋友有贵人,一生财来财去,三十以后有一劫,恐是牢狱之灾,因此,香港这个是非之地不是她的久留之地。
最后,他说她心里有个人。
李越一怔,怎么搞得这样浪漫?连这个也算得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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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婚后(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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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算出来的是,那个人面目模糊,她经常不能确定,那是一个现实中的人,还是她的心造出来的一个影子。
有的时候,现实中的某个人会跟那影子很合,她几乎以为就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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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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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家是那种北京东城区的老北京,解放以前家里做茶叶生意的,到现在潘多的爸爸和两个伯伯还都是北京市茶叶进出口总公司的干部。潘多的妈妈,两位伯母,还有六个堂姐中的五个也都是商业部门的,比起周家,潘家实惠多了,他们总是能买到最便宜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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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婚后(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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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花三月下扬州。”
1997年,阴历三月,李然携妻女到上海苏杭一带玩了一个星期。
这是他和杜小彬结婚以后第一次阖家外出旅游,女儿咪咪难得有爸爸妈妈一起陪着她玩的时候,特别撒娇,走到哪儿都要求李然抱着。
他们的最后一站是扬州,杜小彬在扬州有一个笔会。
李然只在扬州待了半天,他要赶回昆明照顾店里的生意。
他俩有一个店,1995年开的。
生意生意,其实是做熟不做生,李然和杜小彬做的是照相馆生意,他们开了昆明市第一家专业婚纱影楼。
到1996年年底,李然和杜小彬有了二三十万的样子。
阴差阳错地,他跟她倒一天天志同道合起来了。
144次列车在平坦的长江三角洲上“喀嚓喀嚓”地向前行驶,终点是上海。
比起四季常青的春城,江南的三月更具层次,没有那样浓艳,却不缺少情致。
从车窗向外看去,杂树参差,偶尔有一株开花的树长在人家的屋后,只是不见人。水塘里浮着灰褐色的鸭子,草坡是一块块的,开着小花露着黄土。棋盘形的连着片的稻田上,时而可以望见一两个远远的人的背影。
她对他说过:春到深处就不见了,我也渐渐地习惯了没有你的日子。
“旅客同志们,列车已到江城火车站,列车将在江城火车站停留15分钟。”女播音员清脆悦耳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
李然知道火车会经过江城,但是他不知道他会下车。
站台是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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