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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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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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飞机,我妈妈我妈妈……”她哆嗦得简直没有办法说下去。
李越赶紧把她扶到沙发上,下死劲儿搂着她,好一会儿才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周蒙的妈妈手术之后昏迷不
醒,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
李越和小宗对了下眼色,心里都是暗暗叫苦:早知道,李然结婚的事儿无论如何不能告诉她。
不必叫苦,从另一个角度讲,时机选得恰到好处。唯有过度的痛苦才有麻醉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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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逝(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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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江城到北京的飞机是早晨八点半的。
不到七点,李越就听见周蒙起床的声音。李越昨晚没敢走,在周蒙母亲房里睡了一夜。
李越本是和衣睡的,这会儿一骨碌就爬起来了。
客厅里一股呛人的烟味,李越踮着脚走到厨房门口一看,屋角扔着两捧花,一捧是已经枯萎了的红玫瑰,另一
捧是黄色的康乃馨,还没有开败。蒙蒙正在水池里烧东西,可以想像她烧的是什么,也可以想像到她此时的心
情。
这是女孩子的伤心一刻,不过此时,周蒙丝毫感觉不到伤心,她没有心理空间为李然感到伤心。
比起生死,感情的得失又算得了什么?
李然对她说过,“你不会失恋的,咱们可以打赌。”现在看来,这个赌局她是胜了,这份感情她是输了。
她回过头来看着李越,李越却不忍直视她。
“我妈妈不会有事的。”她又说了一遍,“我妈妈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再过几个小时你就可以见到她了。”
“我妈身体一直特好,她从来就没病过,她进的是最好的医院,给她动手术的是最好的医生,前天我妈还给我
打过电话呢。”周蒙打开水龙头冲掉灰烬,声音低了下去,“可是,我刚才给家里打电话,家里怎么没人呢?

“别担心,他们一定是到医院陪你妈妈去了。”
小宗来了,他带来了机票。
“你俩吃早饭没有?没吃?”他看看周蒙,“空腹坐飞机更容易吐。”
周蒙摇摇头。
小宗从口袋里拿出德芙巧克力,递给两个女孩子。
“昨晚我给你哥哥打过电话了,他会去机场接你。”
“我妈怎么样?”
“你爸在医院陪着呢,病情没有继续恶化。”
周蒙脸色缓和了点。
“那要没什么事儿,咱们现在就走吧,对了,蒙蒙,你先吃两片‘晕海宁’,你哥说你晕机。”
周蒙一仰脖把药吞下去了,平常她吃药可没这么利索,嗓子眼细,不知要用多少水送呢。
李越手快,给她倒了杯水。
喝水,能稳定人的情绪。
临出门,周蒙把地上一个小背包交到小宗手里,垂着眼说:
“你给他吧。”
从昨晚到现在,她都没有提过李然的名字。
李越瞥了眼她的手,戒指不见了,手镯也不见了。
在机场,目送周蒙的身影消失在长长的走廊里,李越长叹一声:“真可怜,不知道她妈妈现在脱离危险期没有
。”
小宗低下头:“她妈妈,昨天上午就去世了。”
“不可能!”
“李越,再告诉你一次,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小宗又说,“他哥哥本来准备亲自来江城接她的,不敢在电
话里告诉她。”
“天哪,蒙蒙今天早上还一遍遍地跟我说,她妈妈不会有事的。”
“所以讲啊,人生无常。”
李越红着眼圈骂了一句:“李然这个狗娘养的。”
小宗垂头丧气地说:“周蒙的哥哥也是这么骂的。”
在首都机场见到哥哥周离,周蒙没有哭。哥哥流着泪告诉她母亲的死讯,周蒙还是没哭;从机场到医院一路上
周蒙都没有一滴眼泪。
在医院的太平间,一见到父亲,一看到母亲的遗体,周蒙哭了,号啕大哭。
那种委屈是从来没有过的,那种痛失是未曾经历过的。
是哭母亲,也是哭她自己,她完了,什么都完了。
也许,她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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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劫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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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蒙第一次去学校总务处领班级用具,总务干事瞟她一眼,爱答不理地说:
“叫你们班主任来。”
周蒙答:“我就是班主任。”
她是班主任,江城四中初一(二)班的班主任。
1994年9月,周蒙大学毕业,分到省重点中学江城四中作语文老师。
不开玩笑,她现在教两个班的语文,一周的正课加辅导课一共有十六节,课最多的一天,她要上四节课。周蒙
最盼上作文课,因为不用讲话,可是学生写完作文她要改啊。刚当老师,人笨,看学生作文都是一个字一个字
地看,错别字、乱用标点符号、句子不通、词不达意,改得她头昏脑涨。
别忘了,她还是班主任呢。别的日常琐事不说,当班主任,每天早上七点就要到班上监督学生上早读。周蒙骑
自行车上班,从她家到位于市中心的四中她最快也要骑二十分钟,那就是说,即使不吃早饭她至少也要在六点
半起床。
六点半,高中毕业以后,周蒙就没这么早起来过。
只有一两次,还是因为李然的缘故,她的大脑皮层过于兴奋了,以致彻夜失眠,早上五点多就能爬起来。
开学不久,一个星期一的下午,周蒙正在给学生讲语法:名词。
转身之间,她注意到,窗外有一个男人,注视着她。
不是李然,她知道,可她不由得想到了他。他去西藏以前,有一次出差回来跑到师大来找她,她在上课,他就
站在教室的门外,双手插在裤袋里,看着她。幸亏不一会儿就下课了。他在看她,她的同学们都在看他。
趁学生做练习的时间,周蒙从教室里出来了,窗外的那个男人是小宗。
第一句,小宗也是这么说:“我刚回来。”
小宗刚从日本回来。
还是年轻啊,恢复快,可塑性强。——刚才,从窗口一眼看到站在讲台上给学生讲课的周蒙,小宗就这么想。
周蒙穿的是一身浅杏色套裙,乌黑的短发齐耳,面带微笑,讲起课来连说带比画的,挺投入。有学生在下头讲
小话,她立刻像模像样地瞪了过去,不过,就是瞪人,那表情都显着明丽动人。小宗心里嘀咕,他要是那个小
男生,可禁不起她这么一瞪两瞪的,搞不好就会暗生爱慕。
可她从教室出来,跟他打招呼的时候,眼睛忽地就红了,不过,也许是他看错了,她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神又
显得特别清澈。
“挺像那么回事啊,周老师。”
周老师还有点儿腼腆,笑笑,没说话。
“给你带了个日本小人偶,打开看看,跟你长得一个样儿。”
“谢谢。”周蒙手托着包扎漂亮的礼品盒,并没有打开。
“对了,中午你有地儿吃饭吗?”
“我自己带饭。”其实,周蒙中午经常不吃饭。
“带饭多麻烦,去我们单位食堂吃吧,物美价廉。又不远,就隔两栋楼。”
“我该进去了。”教室里的学生已经骚动起来,几个捣蛋鬼贴着窗户往这边看。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中午我来接你。”
天地良心,直到此时,小宗还是把周蒙当作李然的女朋友,不,遗孀,更不对。总之,他对她没有一点儿说不
清道不明的念头。
就是觉得她怪可怜的。
下午,开完班会,周蒙回到语文组办公室。高中部的几个老师还没有走,这很难得,高中部的老师是很忙的,
他们在校外兼着各种高考辅导班的语文课。周蒙听他们议论的是学校分房的事,这跟周蒙没关系。当初省重点
四中之所以放弃了好几个优秀毕业生选了周蒙,就为着周蒙不要房。那些优秀生也没人敢要一套,只是要一间
,可是四中的领导有长远眼光,现在是要一间,以后还不是得给一套?
明天又要上作文课了,周蒙还有半个班的作文没改完,她不想拿回家改,一天都卖给学校了,回到家只想往床
上躺。
周蒙先泡了杯热茶,还没等她坐下来改作文,喜欢跟她这个小字辈开开玩笑的章老师发话了:
“小周,你要现在就结婚,也可以跟学校要房。”
周蒙笑笑说:“我们家房够住了。”
“小周有男朋友了吧?”语文组组长田老师问,说实在的,作为一个精力旺盛的中年女性,这个问题在她舌头
上滚来滚去的也有一个多星期了。
田老师一问,其他几个老师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周蒙,都有一点儿好奇:新来的小周老师,挺漂亮的小姑娘
,工作也不错,每天骑个车独来独往的,好像没有一点儿社会关系。
“我男朋友在外地。”
周蒙端着茶杯轻轻说了这么一句。
作为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谈起自己的男朋友,她的神情未免太正经严肃了点,没有人会试着再问下去。
周蒙骑车回家的时候已经八点了。要么早一点要么晚一点,她最怕黄昏的时候挤在车流里往家赶。
赶什么呢?家里又没有人等她。
华灯初上,这个城市还显得好看点儿。9月的风还是软的,似乎轻轻一吹,就可以把人的心吹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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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劫后(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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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周蒙第一步是开电视,不管它放什么,有点儿声音再说。她从冰箱里倒了一大杯自己做的冰红茶,一
口气喝下去,再拿起桌上的一块绒布,走到客厅的五斗柜前。五斗柜上是她妈妈的大相框,不是遗像那种,彩
色的,1988年她妈妈在德国的时候照的,烫发,穿一件香槟色的长风衣,神采飞扬,显得特别年轻。
她妈妈不像是去世了,而是出差了,只是这个差出得太长太长。
周蒙仔细擦了一遍玻璃相框,把相框放回原处的时候,她的脸上添了两行细细的眼泪。
相框旁边放着一瓶十二枝洁白的康乃馨。
花事依然盛,人去不回头。
下午钟点阿姨来过,每星期一三六她都来。
周蒙洗了把脸,到厨房里看了看,阿姨今天给她做的是鸡丝炒笋丝,香菇青菜,鲫鱼汤,还有一小碗雪里蕻肉
丝是给她明天下面条吃的。电饭锅里米已经淘好了,插上,十五分钟就熟。
从周一到周五,周蒙每天只吃一顿,中午想起来了她会给自己冲一杯牛奶。因为只吃一顿,白天体力消耗又特
别大,每天晚饭她都吃得特别多,顶得上一个小伙子的饭量。
周蒙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看的是重播的“东方时空”。吃着吃着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眼里直直地冲出泪来
,她很快用手抹掉眼泪,眼睛专注地盯着电视屏幕,嘴里慢慢咀嚼着饭粒。
没等她吃完饭,电话铃就响了,周蒙晓得,多半又是戴妍。戴妍和葛俊都没参加国家分配,一毕业双双去北京
闯天下,戴妍想进外企,葛俊是奔着当歌星。
戴妍现在在一个大型合资企业里当接线员,她只要值夜班,就准给周蒙打电话诉苦。
“怎么样?葛俊找到工作了吗?”周蒙问。
“没呢,我已经给他指了条明路了,傍个有钱的老女人捧红他算了。”
“那你呢?”
“我就傍个有钱的老男人呗。”
这样的话周蒙也不是第一次听戴妍说了,自从去了北京,戴妍就老这么说。
“戴妍,你别老这么说,葛俊该往心里去了。”
“你以为我不说,他心里就不想啊?现在他们家也没钱了,葛俊可不是不想傍,是还没傍上呢。”
葛俊是个小白脸,可是,周蒙不能想像葛俊会是那种吃软饭的小白脸。
“葛俊还不至于吃软饭吧。”
“什么软饭硬饭的?只要是饭。”戴妍叹口气,“你呀,你就是太单纯了,也怪不得李然……”
戴妍自知失言,噤住了口。
什么都可以,李然这个名字,不可以。
她一直都不跟她们说。
戴妍跟宿舍里的女孩子只知道周蒙的母亲突然去世了,不知道李然的事。
她始终不肯说。
说是不肯说,她的脸却出卖了她的心事,原先那么光滑细致的皮肤,长了一脸痘痘。戴妍猜到了,别的女孩子
也多少猜到了,可是都不敢问,连同情都不敢表现出来。有关细节戴妍还是从小宗书记那里问来的。
周蒙说不出话来。
她听着戴妍在话筒里一遍遍急火火地道歉,她不是跟戴妍生气,她只是说不出话来。
“没事。”
她终于说出了两个字,挂了电话。
是没事,事实是,她到现在还不能相信李然已经不要她了。她相信他有了别人,可她不相信他真的不要她了。
他只要回一下头,看一眼,他都会心软的。
所以,李然怎么也不敢回头啊。
等周蒙洗完澡吹干头发,躺到床上,她看了眼闹钟,已经十点十分了。不是夸张,她已然累得腰酸背痛了。作
为老师,不仅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也是一种体力劳动。劳动人民沾枕就着的良好生活习惯,周蒙还没来得及
养成,不过,她至少是不再失眠了。
此刻,周蒙背靠在枕头上,重排班里的座位表,定小组长和各科课代表。像所有班级一样,周蒙这个初一(二
)班也由这几类学生组成:聪明而用功的学生,不聪明而用功的学生,既不聪明也不用功的学生,聪明而不用
功的学生。像所有的老师一样,周蒙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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