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是啊。
昨天照的照片洗好了,他一张张地翻看,可这一次他没有留底片。
中饭他们在外面吃的西餐,轮到李然只喝水,他说,因为秀色可餐,他已经饱了。
她看得出来,他有心事儿,她以为还是为了昨天的事。
电影院里在放旧片子,《宾虚传》,太长了,他们没有看完就出来了。
然后,回到家。一进门,他就告诉她,他今晚回拉萨。
周蒙第一个反应是感动,那么,他不辞职了,为了她的缘故。然后,她是不舍,既舍不得他走,又舍不得他为
她放弃了另一样式的他更向往的生活。
她又觉得他未免太狠心了,今天早上他没有她还像活不下去似的,可是到了晚上,说走就要走。
“明天吧,明天再走。”
李然明白蒙蒙指的是什么,昨是而今非,他庆幸的是他们还没有。
明天?他不能,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变成对他的一种折磨。
现在是五点十分。
明天早上九点多有从上海到拉萨的飞机,今晚,去上海的火车最后一班是八点五分。
李然的解释听起来再合理不过,报社要他马上回去。
虽说有几分被情欲冲昏了头脑,周蒙还是属于讲道理的女孩子,她从来不缺乏理性。
对着他,她慨然地点了点头。
很长一段时间里,李然只要想到她就是这个样子:她对着他,沉静慨然地一点头。
是对着他的,也是对着命运,虽然不知道可有几分猜到,那也没什么可说的。
这是周蒙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勇气。
她只是点了点头。
“到了拉萨给我打电话。”
“嗯。”
连这个电话他都没有打。
暮色四合,落日的碎金淹没在无边的黑暗中。
她在黑暗中无可救药地吻他,他也无可救药地吻着她。
“别走了别走了……”心里这么一遍遍地求着他,却说不出来。
说了,他就不走了吗?
也许,他就不走了。
她要送他去火车站,他坚持不要她送,理由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回来。
“再说,”横下心来,撒谎也不难,“春节我不是还要回来吗?”他这样对她说。
“春节我可以跟你回西安,如果我妈妈的手术没问题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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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式微(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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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会有问题吗?”
“不会吧,进的是最好的医院,找的也是最好的医生。”
“蒙蒙。”他欲言又止。
周蒙理解,人在取舍中自然会矛盾的。
是取舍,可不是周蒙以为的那个结果。
李然看看表,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还不到七点。
“火车是几点的?”
“八点的。”
“那你该走了吧,还没买车票呢。”
像一切不惯出门的人,周蒙总担心赶不上时间。
李然是出惯门的,八点的火车,七点半走都绰绰有余了。可是今天,他要早走一点儿。
“我送你到所门口,看你上了出租车我就回来。”
李然不能再拒绝了。
汽笛长鸣,火车就快开了。
“李然李然——”
声音远远地传来,极不真实,李然先疑心自己是幻听,是因为他正想着她的缘故吧。他踱到窗口张望——
真的,是她——蒙蒙!可是,他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她了。
她还没有看到他,眼睛匆忙地在一个个窗口寻找着。
“蒙蒙!”李然把窗玻璃推了上去,她向他奔了过来。
火车已经缓缓开动。
“我——”她站定在他面前,说了一个字。
他的手轻抚着她的脸,实际上,流泪的不是她,而是他。
“我跟你去云南!”这句话她是冲他喊出来的。
她喊完了就爽朗地笑了。
他却再也止不住眼泪。
火车去得远了,周蒙才转过身。
原来男人也会流泪,周蒙想,李然一定是太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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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逝(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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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拉萨,李然一见到杜小彬就说:“我们结婚吧。”
终于轮到杜小彬呆住了,如果不是她听错了就是李然疯了。她是想过她会赢,没想过赢得这么容易——别的不
说,李然可是知道她的底细的。
如果仅仅是因为她怀孕了——
“李然,”杜小彬顿了顿故意说,“对不起,我又去医院作了次检查,我没有怀孕。”
李然眼里有什么东西快速一闪,又不见了:“我说的是咱俩结婚,跟你怀不怀孕没关系。小彬,我已经决定了
。”
这回,杜小彬笑了。
他们坐在杜小彬工作的出版社的仓库里,四周堆满了一捆捆的书,墙角拉的布帘,还是李然在临江县看见过的
柠檬黄格子布,布帘后面是杜小彬的床和杂物。李然是第一次来,没有椅子,他们都坐在书上。
“走吧。”李然站起身来。
“去哪儿?”
“结婚不是要买戒指吗?你还要给你家里打电话,让他们把你的结婚介绍信尽快开来。”李然彬彬有礼地拉开
门让杜小彬先走,“我们在拉萨结婚你没有意见吧?”
杜小彬缓过神来了,口气也自然了。
“买戒指急什么?我自己去打电话,你累了吧?就在这儿睡会儿,我把电热毯给你打开,不会冷的。”
她说着就去铺床,由始至终,杜小彬处变不惊,自有她的一套。
李然还真是累了,他一天一宿没睡了。
至少有一点他没看错,杜小彬不难侍候,她会是个体贴的妻子。
最便当的还是,他不需要向她承诺什么。
李然结婚的消息,是小宗通知李越的。
圣诞节的上午,李越正在中外合资的郊区温室花房采访,左右开弓忙得不可开交。
“结婚?蒙蒙不是还没毕业吗?李然跟谁结的婚?怀孕了?谁怀孕了?喂,听不清楚。”李越对着手机吼,“
小宗,我现在没空,中午回报社我给你打过去。”
中午,李越刚回报社,不等她坐稳,小宗的电话已经追了过来。
李越一听完,冲口而出是三个字:“不可能!”
小宗回答:“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我还告诉你,我早算准了有这么一天。”
“那个叫什么杜小彬的,她不是你的情儿吗?”
“乱讲,她跟我有吗关系?谁告诉你的?”
“李然啊,一开始他说是他表妹,后来又说是你的情儿。”
“那都是瞎掰,实话告诉你,杜小彬是……”小宗刹住话闸,为了李然的面子他也不能去掀杜小彬的底牌,“
算了,不说杜小彬了,现在的问题在周蒙那儿,怎么跟她说?”
“让李然去说,他做得出来就说得出口。”
小宗大摇其头,恨不得现在就从电话线里钻过去,好让李越看见他大失所望的表情。
“李越李越,你让李然怎么去跟周蒙说嘛,周蒙一哭他还说得下去吗?”
“多新鲜哪,横竖把人家甩了,你们还落个心软。”
“你觉得李然就好受吗?他也不好受,去年他跟周蒙在机场那难舍难分的样儿你也不是没看见。”
李越沉默了,她不仅看见了而且记住了。可她记不清那个杜小彬的长相了,不漂亮是一定的。
“李然就那么听话?杜小彬一怀孕就跟她结婚?”李越想不通。
其实小宗也想不通,他不指望李然解释,李然给他的唯一解释是:
“小宗,我决定了。”
——“反正,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即使他不跟杜小彬结婚,跟周蒙也不可能。”
“我不明白。”
“唉,感情上的事儿谁能闹明白,不过作为男人,我能理解李然。”
“那当然,你们男人还不都是一丘之貉,喂不熟的白眼狼。”
“别损人啊,李然就算负责任的了,你说他要不结婚,杜小彬怎么办?怀着孩子呢。”
李越不响,小宗趁热打铁:
“还有件事儿拜托你,李然希望由你去跟周蒙说这事儿,说真的,李越,只有你去最合适。”
“李然为什么不自己打电话跟我说?”
“怕你骂他呗。”
“他不该被骂吗?”
“那你是同意去了?”
李越当晚就去了周蒙家。
去前李越打过电话,电话一响周蒙就接了。不是李越敏感,是周蒙的声音里根本掩饰不住失望。
李越立刻明白,在这个圣诞之夜,她在等谁的电话。
也许不该选择这个特别的晚上,可是小宗的主张是让周蒙越早知道越好,省得她一天往拉萨打三个电话。李越
自己也是个心里搁不住事儿的人,今晚有两个圣诞舞会等着她呢,可如果不跟蒙蒙先把这事儿说了,李越就没
心思去跳舞。
李越第一次来周蒙家,小宗提过,周蒙的母亲去北京看病了,她现在是一个人在家。
当真来了,李越倒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按他们南方话讲,蒙蒙是那种长得乖的女孩子,蛮嗲的。李越有时候在路上碰到她,都拿不定要不要跟她打招
呼,她有一种心不在焉的神气,不大看人的。而且,你要是跟她打招呼,她头几秒钟总归不大自然,要停个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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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逝(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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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才能跟人亲近起来,一旦亲近起来呢,你又会感到她是那么纯朴,她喜欢你是发自内心的。
她这种神态老让李越想起一个人——李越自己,五年前,念大学的时候。
“李越姐姐,吃橙子。”
周蒙伸过来的手腕上戴了只很别致的嵌绿宝石的银镯子,李越托着那段瘦伶伶的手腕子,一咬牙,全说了。
拉萨,李然的宿舍里,李然跟杜小彬两个正在收拾行李,大行李早都收拾好了,不好收拾的是李然在西藏拍下
的大量照片和底片。杜小彬很有耐心地把这些照片和底片分门别类地放在一个个小盒子里。
“李然,你可以出摄影集了。”
李然抽着烟没接话。
这半个月发生的一切在外人看来也许很戏剧化,可对当事人来讲,就李然自己,日子还是在往前过——以他以
前不能想像的,如常的节奏。
“摄影集就叫《来自另一世界的风》,再配点儿藏族诗歌和民间传说,搞得神秘一点儿,西藏吸引人的是神秘
。”
到底在出版社干过,从选题到策划,杜小彬一说,就挺像那么回事儿。
两个人相视一笑。
杜小彬心里说:李然李然,你也没什么可委屈的,看着吧,娶了我你并不吃亏。
再过一个多小时,从拉萨去昆明的火车就该发车了。
杜小彬和李然都没有想到今夜是1993年的平安夜。
小梁来了,他是来送他们上火车的。
小梁进门先嚷嚷:“大哥大嫂,行李都收拾好了?李然,跟我到外头拦辆出租车去,开进院儿就方便多了。”
一出门,小梁往李然手里塞了个信封。
“下午刚到的特快专递。”
“她今天来电话了吗?”
“没有。”
小梁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说:“我去拦车,你就在那边走廊等我吧。”
一看到信封上那熟悉的、笔画幼稚的字,李然就知道是蒙蒙的。
他扯开信封。
是一张贺卡,她写给他的最后的字:
真的有来世吗?
那么
我愿做
一只懂得飞翔
不懂爱情的小鸟
一朵瞬间开放
无声消融的雪花
甚至
窗前的一角蓝天
掀乱书页的风
落进
你手心里的
一滴小雨
蒙蒙
一行清泪重重地溅落尘埃……
小梁叫了出租车回来,远远地看着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小宗带着他老婆,还有一帮朋友客户在一家粤式酒楼大吃二喝。
他的手机响了,是李越打来的。
“你都跟她说了?”
“说了。”
小宗声音里添了几分小心:“周蒙,哭了吧?”
“没哭,出乎意料的平静,我觉得她有思想准备。”
是没哭,连眼角都不曾湿润。
一只过冬的长脚蚊子懒懒地飞过来,周蒙才说了一句:“有蚊子。”她一伸手,稳稳地夹住了蚊子的两只长腿
。
——“哎呀,没哭,这就不好办了。”
李越火了:“怎么?你还盼着她为李然哭啊?就是不该哭,李然不值得她流一滴眼泪。”
小宗一句话就让李越消气了:“不是值得不值得的问题,是伤心不伤心的问题。她要是伤心,那最好还是哭出
来,不然,可落下疤了。”
蒙蒙伤心吗?这还用问吗?
她只是异常安静。
李越哑了,小宗可得意了,摆出一副心理分析大师的派头垂问道:
“周蒙都说什么了?”
旁边他老婆吴蔚不耐烦地推了他一下:“你,没完了?”
“也没什么,她就说她想睡觉。”李越沉声道。
“睡觉?我不信她现在睡得着。”
话说到这儿了,电话两头的两个人心里都有一个不祥的念头:小姑娘可别想不开。
“小宗,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
“打完了再给我打过来。”
吴蔚不满地瞟了老公一眼,没言声。吴蔚跟小宗相反,吴蔚是君子寡言。
不到五分钟小宗的手机又响了。
“我一直打,她家的电话一直就占线,你说,她会不会是在给李然打电话?”李越急慌慌地说。
“不可能,她根本找不到李然,我都找不到李然。”
“小宗,我不太放心。”
门打开了,周蒙苍白着脸出现在李越和小宗面前。
“我要去北京。”她的嘴唇直哆嗦。
“好好,我去帮你买火车票。”小宗安慰道。
“不,飞机,我妈妈我妈妈……”她哆嗦得简直没有办法说下去。
李越赶紧把她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