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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兄在吗?堂兄,是我呀,我来看你啦。”外面有人敲门。
文三儿止住叫骂,不耐烦地吼了一声:“这儿没你堂兄,就有你文大爷。”
来人推门走了进来,文三儿的眼睛立刻直了,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来人竟是身着长衫礼帽,商人打扮的徐金戈。
第二十二章
文三儿万没想到徐金戈会找上门来,他有很长时间没见过徐金戈了,文三儿感到纳闷,自己到赵家拉包月的事徐金戈怎么知道呢?不过,徐金戈毕竟是个有身份的人,他亲自登门拜访实在是给文三儿脸呢。
此时文三儿正被酒劲顶着,说话便没有了顾忌,他大声说:“哎哟,这不是老徐吗,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以往文三儿见了徐金戈从来是恭恭敬敬地称“徐爷”,今天是有些喝高了,居然称起“老徐”来。
徐金戈倒不在意文三儿的不恭,他向窗外望了一眼,小声道:“记住,要是有人问,就说我是你堂弟,做生意的。”
文三儿眨着小眼睛半天没醒过味来,心说他不是保密局的吗?怎么又成了生意人?他不解地问:“您改行做生意啦,那保密局……”
“嘘!小声点儿,千万别提保密局,我是你堂弟,是做古玩字画生意的,记住啦?”
“记住啦,您不是保密局的,您是……”
“文三儿啊,你可真是个猪脑子,我和你说几遍了?千万别提保密局,一个字也不能提。”
“是,是,你是我堂弟,我说堂弟啊,这我就不明白了,那保……什么的是个多露脸的差事?干吗不能提?上次大裤衩子跟我犯各,我一亮牌子,这小子一听当时差点儿尿裤子,这牌子可管事儿啊。”
徐金戈一撩长衫坐下,打量着屋内的陈设说:“堂兄,你怎么一个人喝酒?也该让让我吧。”
文三儿这才想起让酒,他给徐金戈倒了一杯酒:“请,徐……堂弟,咱哥俩儿一口干了。”
两人都一口把酒干了。
文三儿又替徐金戈把酒满上,小心翼翼地问:“堂弟,你怎么做上字画儿生意啦?这年头儿,窝头都快吃不上,还有人买字画儿?”
徐金戈夹起一粒花生米放入嘴说:“当然有,字画儿这东西到什么时候价格都只升不降,关键是看你手里有什么货。堂兄呀,我今天来找你,就是为了一笔买卖,这件事还要请你帮忙,要是做成了,你我都能捞上一笔,你干不干?”
文三儿一口干掉杯中酒,将酒杯重重顿在桌上,态度坚决地回答:“干,只要有钱挣,又不用掉脑袋,我干吗不干?”
徐金戈凑近文三儿:“还记得佐藤那幅《兰竹图》吗?”
“怎么不记得,后来不是让花猫儿抢了吗?花猫儿这小子手够黑的,为这点儿事把人家一家子都做了,真可惜了那日本小娘们儿……”
“我告诉你,这幅画儿现在在我手里,我正满世地找买主儿呢。”
“哟,这事儿我可帮不上忙,您也不瞅瞅我认识的那些人?不是拉车的就是摆小摊儿的,这帮孙子除了窝头,别的什么也没见过,您要给他张字画儿,兴许就擦了屁股。”
“可你别忘了,当年燕京大学罗教授看上了这幅画儿,陈掌柜没卖,却黑了心地卖给日本人,这件事儿被陆中庸捅到报纸上,让大学生们把‘聚宝阁’砸了,这件事儿你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可罗教授已经死了……”
“可他女儿罗梦云不是还在吗?据我所知,罗家还是有些家底儿的,罗夫人也是大户人家出身,也喜欢古玩字画儿,听说罗教授在世时,买古玩字画儿不惜倾家荡产,但罗夫人的陪嫁资产他却不好意思动,我琢磨,罗夫人和罗梦云肯定对这幅画儿有兴趣。”
文三儿兴奋地一拍大腿:“嗨,瞧我这脑子,怎么把这茬儿忘了?现在好办了,我正给罗小姐拉包月呢,这笔买卖我牵线。”
徐金戈郑重其事地说:“你记住,上赶着不是买卖,你在罗小姐那里只能点到为止,她如果有兴趣,你就引荐我和她见面,其余的事你就别管了,只要买卖成交,我这里自然有你一份。”
文三儿连连点头道:“我信得过您,您放心,我这人嘴严,不该说的一句不说。”
徐金戈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人家是书香门第,咱要是亮出身份,怕把人家吓跑了,这笔买卖不就黄了吗?”
“那是,那是,这我懂,这我懂……”
罗梦云在国立北平图书馆的大门前下了车,她吩咐文三儿两个小时以后再来接自己,然后走进图书馆的大门。这里是罗梦云常来的地方,她每个星期至少要来三次,那个从未见过面的联络员在这里将已翻成密码的情报交给她,由她通过电台发出去,至于这些情报的内容,罗梦云自己也不知道,因为她并不掌握密码。
罗梦云走进阅览室,填写完阅书单后将书单夹在运书机上,然后坐下来等候。这个图书馆建筑最新颖的地方即为运书机与地砖。其运书机可自挟阅书单由前楼至后楼索书,并运书转来,不需人力;其地砖更有特点,貌以坚硬光滑,实则柔软而富有弹性,着皮鞋步入其中,无橐橐之声。罗梦云等了不到十分钟,运书机便运来她需要的书籍,罗梦云用余光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动静,当她确定身旁无人注意之后,便取出夹在书籍里的情报装进自己的手提包里,一次交递情报的活动就这样轻松地完成了。这无疑是个很聪明的办法,处处体现出策划者的高明,取情报的人不知上线藏在哪里,即使被当场抓获,保密局的特工们也只能得到一份用密码写成的“天书”,除非你把后楼书库里的几十个工作人员全部逮捕,逐个审讯,即便如此,你也不敢保证能锁定那个“上线”的藏身位置,他也许在你展开行动之前就已从容转移了。
其实罗梦云到图书馆来也不仅仅是为了接头,她也有自己的事要做,近来她正在收集父亲生前所著的大量学术论文及专著,还准备把父亲留下的大量收藏品整理成册,出一本《罗云轩教授收藏品集》的专著。罗云轩教授出身江南望族,家学渊源,仅明清两朝家族中就出过四个进士,罗云轩自幼受传统文化教育,后考入杭州第一师范学校,师从李叔同、陈望道、夏丏尊、刘大白等人学习国文,一九一九年罗云轩考取官费赴英国剑桥大学留学,取得博士学位后回国,任教于燕京大学。
罗梦云将参考书和笔记本摊开,有条不紊地开始工作。
坐在阅览室另一个角落的徐金戈似乎也在专心致志地看书,但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罗梦云。为了防止泄密,徐金戈连自己的助手赵建民都没有通知,对罗梦云的跟踪基本上是由自己一个人完成的。从罗梦云刚才的举动看,这里为共产党的接头地点应该是确定无疑。徐金戈不得不佩服对手的聪明,要想抓住那个递送情报的联络员恐怕不大容易,除非你进行一次大规模行动,拘捕图书馆后楼书库的所有工作人员逐一审讯,即便如此,你也很难保证能找到那个联络员,况且在共产党军队兵临城下的时候,进行大规模搜捕行动势必会引起北平各界强烈反弹,政治上恐怕很被动。徐金戈考虑,目前最稳妥的办法是严密监视,等待南京方面的命令,据说,毛人凤局长已经将此案的材料递到了蒋总裁手里,总裁目前还没有表态,下一步该如何进行,自然由总裁去定夺。
徐金戈低下头继续读书。
文三儿与罗梦云分手后就琢磨着到哪儿去度过这两个小时,他拉着空车顺着文津街向西走,晃晃悠悠地走到了刘兰塑胡同南口。
文三儿本打算从刘兰塑胡同南口进去,到天庆宫旁边的一个茶馆去喝茶,谁知刚一进胡同就遇上了李二虎。李二虎正带着几个兄弟骂骂咧咧往外走,文三儿自觉地把车靠在墙根给这伙爷让路,李二虎一眼就盯上文三儿:“哎,拉车的,我怎么瞅你眼熟?”
文三儿恭敬地哈了哈腰:“李爷,给您请安了,您真是好记性,头几年您坐过我的车,难怪您瞅我眼熟。”
李二虎停住脚步:“嗯,我坐过你的车,什么时候?”
文三儿启发道:“那次您去孙二爷家斗蛐蛐儿,是我接的您。”
文三儿不提还好点儿,这一提孙二爷倒把李二虎惹火了,上次和孙二爷叫板栽了面儿,李二虎一直耿耿于怀,偏偏文三儿不识相,倒把这事儿又端了出来,这不是往李二虎眼睛里插棒槌吗?于是李二虎劈面给了文三儿两个嘴巴,骂道:“闹了半天是那孙子的狗……”
文三儿捂住脸莫名其妙地问:“李爷,您怎么打人呀?”
李二虎阴冷地一笑:“常言道打狗欺主,大爷我打了又怎么样?”
文三儿本来还想理论几句,但一见李二虎的手下衣袖里藏着短刀就改变了主意,他垂下头没有吭气。
李二虎余怒未消地指着文三儿说:“孙子,你回去给姓孙的传个话儿,就说大爷我哪天腾出工夫来还想再会会他,听见没有?”
文三儿连忙点头:“听见啦,李爷,我一准把话儿带到。”
“你再给我说一遍!”
“是!我这么说,姓孙的,李爷说哪天腾出工夫来先卸你老东西的一条大腿,李爷,这么说行吗?”
“嗯,你小子还挺会说话,是这意思,就这么说,他要是不服气就到达智桥找我。”
文三儿小心翼翼地问:“那我能走了吗?李爷。”
李二虎眼一瞪:“走?想什么哪,你没看见大爷我正要出门吗?就坐你的车,去北海夹道。”
“可是……李爷,我这是包月车,一会儿我还得去接……”
一个喽啰踢了文三儿一脚骂道:“你哪儿这么多废话,活腻歪啦?”
李二虎上了文三儿的车,吩咐道:“都给我带好家伙,再叫几辆车一起走。”
北海夹道与曾是皇家御苑的北海公园仅一墙之隔,高大的御苑围墙与低矮的民居之间有一条不足三米宽的夹道,这里哪怕是白天也行人稀少,是个僻静的去处,治安案件时有发生。民国三十二年七月十四日,先天道会长江洪涛夫人姚氏在北海夹道被不明身份的人击伤,当时的北平市警察局侦缉队、内六分局都介入了调查,各大报刊纷纷报道此案,成为敌伪时期北平轰动一时的大新闻,此案的侦破雷声大雨点小,最后不了了之。后来黑道上的人都看好北海夹道的僻静,凡有江湖火并,聚众械斗之事都约在北海夹道进行,内六分局的巡警们即使接到线人的报告,也不会去那种地方巡逻,他们认为,凡流氓地痞械斗,打死一个少一个,巡警们乐得清静。
文三儿对黑道儿上火并的事听说过不少,但从来没有见识过,今天被李二虎胁迫而来实属无奈之举,不然打死他也没这个胆子。
今天械斗的起因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李二虎的一个兄弟“疤拉眼儿”在东四十条的一个饭馆吃饭,正巧碰上“东四青龙”手下一个叫“板儿牙”的弟兄也去吃饭,两个人只对望了一眼便发生冲突,“板儿牙”认为“疤拉眼儿”的目光中含有挑衅意味,在自己的地盘上居然会遇到这种目光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无论如何得说道说道。而“疤拉眼儿”也有自己的理由,他固执地认为,大爷我瞧他一眼是看得起他,怎么啦?既然双方都很有理由,那么动手过招儿就在所难免了。本来“疤拉眼儿”和“板儿牙”半斤对八两,谁也差不到哪儿去,偏偏这时“板儿牙”的两位兄弟路过这里,一时兴性起就坏了江湖上单打独斗的规矩,三个人一起将“疤拉眼儿”打个头破血流。此事的后果很严重,这关系到“达智桥李二虎”的面子,自家兄弟被人打了,如果不闻不问,以后在江湖上还混不混了?李二虎考虑到“东四青龙”好歹也算个成名人物,江湖上的规矩还是要走一走的,他派人给“东四青龙”送了帖子,对方也按规矩回了帖,双方约定于某日某时在北海夹道一决雌雄。
文三儿算是赶上了,稀里糊涂的卷进黑道儿火并里来了。
双方约定的时间是上午十点整,李二虎一伙人早到了十分钟。十点整的时候,“东四青龙”带着七八个弟兄坐着洋车赶到了。双方犹如古代打仗各自列阵,两阵之间隔着一块空地,文三儿估计这块地就是一会儿的主战场。
“东四青龙”是个高大粗壮的中年汉子,约摸四十来岁,脑袋刮得泛着青光,这位爷一下了洋车就把棉袄脱下来甩在车座儿上,露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