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商行出来,白素锦一刻不敢耽搁,第一次凭着周慕寒当日给她的那块玉佩从隐门进入城西大营,与赵恬会合。
听闻白素锦已采取的动作,赵恬当即双膝跪地,给白素锦重重行个了大礼。
“夫人今日之恩,末将永生不忘!”
白素锦上前拉他起身,“将军不必如此,我这般做也是本分之内。”
从决定嫁与周慕寒之日起,白素锦就知道日后将面临什么状况:分享他荣耀与尊贵的同时,也必须分担他的危机与责任。
这便是婚姻赋予的密不可分。
如今,白素锦只庆幸,庆幸在还不算太晚的时候将隐患揭开。结果虽算不得好,却也总算不必再为未知而惴惴不安。
大军驻地,周慕寒将手里刚刚接到的飞鸽传书转手递给薛长卿。
“夫人让我们将掺了半夏米的粮草统一集中,送到庄子上?”薛长卿心有忧虑,“这样的话,军中的存粮。。。。。。怕是只够七天之用。”
周慕寒眉峰微蹙想了片刻,交代道:“按夫人所说的做。”
随着周慕寒一声令下,军中第一批粮草几乎三分之二被重新打包送上马车,秘密送出驻地。
临西府,白素锦将所有筹粮的手段列在一张纸上,深吸一口气,对许大管事和林大总管说道:“开始行动吧!”
城西大营悄无声息过滤掉近三分之一剩余的掺了半夏米的粮草后,第二批物资火速送往大军驻地。赵恬统计出粮草和被服的缺口后第一时间送到了白素锦手里。
情势的发展也不算出乎意料,赵恬出面申请调用省仓、府仓储粮,川省巡抚季大人与临西知府段大人应得痛快,可实际上,却打着仓储有限的旗号拿出的实粮少得可怜。与白素锦汇报时,赵恬又急又恨,一双虎目瞪得通红。
上行下效,官仓一路下来,筹集到的粮食也不足大军五日口粮。
白素锦纤纤手指缓缓扣着桌面,嘴边浮上一丝冷笑,“先礼后兵,咱们也不必客气了!”
☆、第60章 开胃菜
郭焱初到任就碰上官仓调粮不力的棘手事,不少人等着看这位京官空降仓科郎中的热闹,没成想,郭焱一介温文儒雅的文臣之貌,出招便是雷霆手段,借用西军都指挥使司之力,以勾结米商倒卖仓粮督饷不力为由火速羁押了仓科员外郎范奕与主事周辽,将仓科完全控制住,而后强行分配任务,五日后,将会给赵恬送去一万石粮食。
得知此消息,白素锦倍感压力减轻。没想到,郭焱的到来竟会起到这般关键性的作用,看来,这次难关闯过去之后,得好好谢谢他。
郭焱与赵恬合作清理仓科衙门的同时,白素锦也开始了动作。临西“四象”及六大米行的东家都收到了白素锦亲笔书写的“民商勤军募粮帖”。
白素锦在元味楼席开一桌宴请十位东家,推杯置盏间一个个答应得异常痛快,白素锦也并未占便宜,说是募粮,实际上却是低价购粮,十文钱一斤购买磨制中等米的稻谷,与行价相差五分钱。
两日后,十家实际“募粮”的单子统计出来,也只有一千石。
不出所料。
“庄主,真的要这样做?”许大管事难得对白素锦交代的事情有所质疑,“老奴实在觉得心疼,不然您考虑考虑,价格再往上提提?”
白素锦完全能理解许大管事的心情,在他看来,自己似乎被逼到了不得已之地才会这般做。可他不知道的是,打从一开始,自己的目标就不在花綀。
“大管事莫心疼,花綀眼下获利虽高,所占的不过是物以稀为贵,况且,谨慎小心如咱们,花綀工艺不还是同样被人挖了去?既然他们费尽心思,那咱们不如索性广而散之,有银子大家赚。”
房内旁听的林大总管垂首低眉,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自家夫人这是要在暗戳戳挖墙脚的人身上捅两刀啊!
挨人一拳就要还以两刀,这风格,和大将军还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林福深感后生可畏的同时,心里有暗暗为府上有这样的主母而欣慰。
小荷庄公开售出花綀制造工艺,六千石中等米稻谷,不议价,不折银钱。
此消息一经广蚨祥发出,整个临西府的布业为之沸腾,尤其是那些一直垂涎花綀而无从下手的中小型织造坊。
非独家出售,六千石稻谷一份花綀织造工艺,有能力的自己一家筹集六千石,能力有限的,可以几家织造坊合力。但不管如何,闫大掌柜事先说明了,广蚨祥只认交粮之人,一手交粮一手交工艺册子,买卖完成,概不反悔。
一时间,清净的小荷庄外园门口,满载稻谷的马车往来不绝。
元味楼四楼贵宾包厢。
秦五爷举杯,与汪四爷一起,甚为客气地敬了同桌而坐的另外两名青年一杯,“花綀之事,还要多谢两位世侄鼎力成全!”
苏平举杯与他们相碰,“凭咱们四家的情分,世叔这话说的便是见外了,是吧,世弟?”
被苏平亲近地唤为世弟的青年朗声称是,同样举着酒杯碰了上去,而后将盏中酒水一饮而尽。薄唇微抿,眉目端儒,不是白家大少白宛廷又能是哪个?
“只是可惜啊,没想到那丫头竟弄出这么一招,这样一来,怕是市面上很快就有很多家的花綀出来抢生意了。”汪四爷有些不甘。
白宛廷倾身给他续了盏酒,从容道:“汪世伯也勿需多虑,莫说咱们先行一步,即便是同时起步,以五福和荣生的规模,也能占据半数以上的花綀市场,这笔盈利就很可观了。”
汪四爷与秦五爷点了点头,事已至此,也唯有这么想来自我宽慰了。
“世叔,之前说好的屯粮,两位可有进展?”苏平边夹着小菜便问道。
秦五爷畅快地饮了一盅,压低声音道:“世侄尽管放心,那新来的仓科郎中虽下手黑,但折腾的也不过是清吏司衙门下边的几个粮仓,还管不到外边的来。而且,府城里那六家粮行的老东西可都精着呢,跟上边挂钩搭线也不是一两天了,想短期内弄到几万石粮食,门都没有!”
“那就好。”苏平表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由始至终没有安稳下来过,“多亏两位世叔从中周旋,否则凭我与世弟的面子,实在难以这般顺利成事,来,敬两位师叔一杯!”
秦五爷与汪四爷乐陶陶地受下这杯酒,转而思及到小荷庄的动作,倾身上前沉着声音问白宛廷,“世侄,前脚城西大营出兵帮着仓科头头整顿粮仓,这后脚府上三姑娘就卖花綀的织造工艺换粮,该不会是军粮出了问题吧?若是跟咱们屯粮顶牛,那麻烦可就要大了。。。。。。”
两个来月前,苏平出面联系着府城里几家有头有脸的大户商量着囤一批粮食,这两年青河水患,滇中地区旱灾也连年发生,屯粮外销的确是好赚钱的买卖。
可这银子啊,有命赚也得有命花,虽说与官仓私下往来不是一两天了,但若真的赶上大军粮草有问题,一个调度不利引得大将军暴怒,到时候一查到底,那勾结官仓、囤积居奇的罪名扣下来,可就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显然,汪四爷也有如斯顾虑。
白宛廷淡淡一笑,再次给两人满上酒,“两位世叔放宽心,若真是大将军那边出了问题,她第一时间就会回府找二伯和二弟解燃眉之急,现下拿花綀做文章,小侄私以为,一来是为了一解当日织工解约之气,二来嘛,怕也是动了贩粮的念头,打着大将军的名义便于行事而已。不然,往日勤军,募捐的只是磨制下等米的稻谷,为何她这次点名要中等米的稻谷呢?”
“她是打着移花接木的算盘?”汪四爷恍然,“府上的三姑娘可真是好胆色啊!”
白宛廷堪堪一笑,“三妹性情向来如此。”
在座另外三位都与白素锦打过交道,自然深有感触,为此举杯浮了一大白。
六千石中等米稻谷,折算成行价是白银一万零八百两,单看数目不小,但若几家织造坊合股,不少中小型织造坊也能筹够,可麻烦就麻烦在,广蚨祥只要稻谷。临西府在内的川中地区近些年虽风调雨顺、粮食丰收,但要在市面上短期内筹到这么一大批稻谷,委实有些难办。更要命的是,也不知为何,今年的稻谷似乎特别紧俏,就算是府城的六大粮行也为了长远计,纷纷限制大额购粮。
但事儿是死的,人是活的。
无奈之下,临西府的十数家中小织造坊成立个一个所谓的“织造联盟”,合众家之力筹粮,然后分享花綀工艺。短短数天,联盟的成员就壮大到了几十家。
白素锦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冷不丁有些意外,须臾后唇边浮起的笑意愈甚。
联盟好啊,众人拾材火焰高,人越多,后面的那招更大的才能接得住,才能拉更多的人进来一起玩!
“这。。。。。。”刚才还是白宛廷话中的主角之一站在门口,看着茶室里斜靠在禅椅上兀自窃喜的白素锦,一脸诧异地偏过头看向林大总管,“可是今日忧思过虑,病了?”
林福嘴角抽了抽,微微倾身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并出声提醒道:“夫人,二舅爷到了。”
抬眸对上白语元深意考究的目光,白素锦脸上飞速掠过一丝窘意,忙起身招呼他入座。
白素锦如今看白语元,愈发觉得他隐藏得极深。当日清吏司仓科衙门一出事,消息甫传出,不消两刻钟,他就找上了门,出手就给了两千石稻谷应急,钱的事,只说有时再论。白素锦当时觉得,自己就算一文钱也不给,这批稻谷他也会照给不误。也是那次白素锦才知道,白家粮行的粮仓下备有暗道,直通西城郊的小庙山偏僻半山腰。
古人的智慧啊。。。。。。
从那次开始,白素锦看白语元就多了层“高手”色彩。
白语元也发现白素锦如今看自己时眼神“人性化”了不少,面对这种转变,他冷不丁还有些不太适应,回府时在屋里同娘子萧氏提及,被狠狠取笑了一番。
“你那个花綀的工艺真的要卖掉?”心思剔透如白语元,即便当日给出两千石稻谷时也只字未提及白素锦大批筹粮的缘由。
“萧家乃山陕地界有名的大地主,手中存粮怕是不少,你二嫂已经派人日夜兼程送了信过去,多的不行,给你凑出一万石应该还是可以,你这边但得能缓上一旬半月,就将那花綀的工艺留着吧,难得是能立住门庭的好东西。”
白素锦心头又惊又喜,然后漫上的是浓浓的暖意。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只有摊上事儿了,才能检验出身边到底哪些人是靠得住的。
白大爷与许氏相继去世后,白三姑娘虽过的孤单,但却也并未真的遭遇什么坎儿,最大的一个坎儿就是被苏家的婚事所累,遭人算计。就这么个坎儿,她还没挺过去,最后自己来接棒了。
想及三番两次白语元对自己的照拂,白素锦觉得眼下这次风波过后,得私下和这个二哥好好沟通一下了。
“二哥放心,花綀的事本就在我计划之中,并非情势逼迫下的无奈之举,二哥尽管从旁看热闹便好。只是,二嫂那边的借粮小妹还是需照要,还请二哥费心,嘱人运到这个庄子上。。。。。。”
☆、第61章 代价
西北边线,大军驻地。
当日派出两翼前锋前去接应,结果只带回了五十三人,且个个浴血重伤。两翼前锋抵达时,先锋将军已战亡,只剩下一员副将指挥兵士做最后的突围。
三千精兵出营,只回来五十三人,且日后怕也再上不了战场,相当于一支先锋军整个折损!
辕门外,周慕寒亲率一众将领重甲而立,迎幸存将士回营。右臂残断的先锋副将尚存一丝清醒,在看到周慕寒的那一刻,连死亡也不曾畏惧的兵汉子咬着牙双眼赤红,干裂的嘴唇翕动,却只能发出气声。
周慕寒暂时摒退左右,倾身靠近他的脸。片刻的沉默仿若在积蓄体内仅剩的力气,须臾后,周慕寒耳边响起断断续续虚弱低哑的声音,“大将军。。。。。。小心。。。。。。有问题。。。。。。”
周慕寒心头汹涌翻腾着浓浓悲怆,重重点了点头,起身着人立刻将他送往医帐。
这一天午后,周慕寒抱着一坛烈酒独自坐在营帐附近的矮山顶上。酒尽半坛,薛长卿与李蒙便寻了来。
“见你不在帐中,一猜就是躲起来自己喝闷酒了。”李蒙长腿迈开,几步跨上来坐到周慕寒身边,夺过他手里的酒坛连喝了两大口,一抹嘴,“好酒!”
周慕寒不冷不淡地扫了两人一眼,伸手夺回酒坛,“多事。”
李蒙系当今鲁豫总兵李开年次子,虚长周慕寒两岁,两人同年投在林老将军麾下,多年来行伍中同生共死,早将对方视为过命的兄弟。如今同薛长卿一起,是军中赫赫有名的唯二抗“寒”能人。
“大战在即,还请大将军注意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