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织布一事,薛长卿是外行,但见到那尔克如此失态,也能推想出这架纺车的精贵程度,再看看白素锦气定神闲、从容自若的模样,心下不禁敬佩她的定力与气度。如此人物,难怪大将军会那般青睐,当真慧眼识真金!
纵使那尔克是族长,但桐华布之事牵涉到全族人的利益,他还需召开族老会议商讨后才能答复,便挽留白素锦暂时住下,还安排了个小丫头带着他们熟识山寨。
小丫头名唤尤米儿,和随行的清晓年纪相仿,两人很快就玩作一团。左右不在家里,白素锦便也不拘着她的性子,自己在屋里歇着,让她随尤米儿出去戏耍了。雨眠见自家姑娘有意纵着清晓,便也没拦着她,自己将随车带来的被褥仔细铺好。
连着两天赶路,白素锦还真是有些吃不消,在雨眠的侍候下草草洗漱一番后爬上了床。
一刻钟后,乘马车远行后遗症仍在折磨人,躺在床上还觉得像在马车上似的,颠簸个不停。白素锦蜷起身体抱着头难受得直想哼哼。
雨眠被白素锦的模样吓了一大跳,问明情况后从箱笼里翻出了一小盒药膏,盖子打开时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应该是加了冰片与薄荷。
雨眠取出些药膏涂抹在白素锦两侧的太阳穴上,力道均匀地按摩,药膏在外力的作用下很快被皮肤吸收,温热过后,一股清凉之意在脑中漫开,白素锦舒服地松开紧蹙的眉头,渐渐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颠簸症状已经消除,白素锦精神饱满地出席了那尔克为她准备的隆重接风宴。席间,那尔克郑重将白素锦介绍给几大族老认识,白素锦察言观色,几个老头对自己的态度甚为礼遇,心下揣度桐华布之事应当是没问题了。
每年的三月到四月,正是桐华树花期正盛之时,一树火红,远远望出去,漫山遍野仿佛铺着一层鲜红的锦缎,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休整一天一夜后,白素锦彻底恢复过来。接风宴后,薛军师就来和白素锦打过招呼赶回北濮了,春光正好,又闲来无事,白素锦便让尤米儿带着在寨子里闲晃,大家都知道这位外来人是族长的贵客,因而对她特别客气。
桐华树开花的时候,正是百越一年农忙的开始,走在山间的小路上,到处可见在山坡上或开荒或播种的百越人。
“尤米儿,这种树,你们这儿有很多吗?”白素锦指着路边一片枝叶繁茂的树林问道。
☆、第27章 回馈
尤米儿顺着白素锦的手指看过去,点了点头,“青果树?是啊,山里深处更多呢!那果子涩得很,不好吃的。”
听闻深山里更多,白素锦忍不住弯起嘴角,却因为尤米儿接下来的话又被打回了原形。
“那些青果树长得又高又茂盛,山里成片长着,很不好开荒,听阿爹说,族长打算过几日多找些人一起去伐树呢!”
乖乖的,那可是摇钱树啊,就这么砍掉真是太败家了!
当天午饭后白素锦放下饭碗就去找那尔克。
“什么?你说你要买下那些长着青果树的山地?”听完白素锦的来意,那尔克像看傻子似的看着白素锦,难以相信地问道。
啧啧啧,这个族长的淳朴反应还真是够伤人的。
白素锦压下心里往上窜的酸水,非常确定地点点头,“方便的话,还请族长带我到青果树集中生长的地方看看,再帮忙介绍个稳妥的牙人。”
那尔克观察白素锦的神色,确定她不是开玩笑后也没再多说什么,只让白素锦稍等,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就领着个五十岁左右的瘦高老头回来。老头姓高名顺,在滇北牙行之内是响当当的人物,对这一带的人情风俗、地貌物产熟稔于心。
来之前,那尔克已经将白素锦的打算简单说了,高牙人从随身背着的布袋里掏出一份手绘的地形图,将白素锦属意的地界一一指给她看。
白素锦此时所在的百越等少数民族聚居地位于滇北,隶属南阳府束溪州管辖,百越及周边几个族寨在商河县辖下。滇北十万大山丛林茂密,府衙并没有规定严格的封山令,山中所出山民即可随便采拾狩猎,开垦出来的山地到县衙登记造册后即可划归名下,两年免征税,之后按照三等土地征税。
未经开垦的山地价格更为便宜,白素锦粗略计算了一番,预备购下三千亩,集中在百越附近。
那尔克和高牙人边商讨边断断续续在地形图上勾勒出符合要求的区域,白素锦在旁边静静围观,忽然院子里传来说话声,没一会儿清晓进来通传,说是薛军师回来了,还带了个外族族长,在寨子口等着。
那尔克与北濮现任族长塔达木多有往来,待薛军师领着他进来后,那尔克起身迎上去,两人很是熟识地寒暄了一番,等到薛军师把白素锦介绍给他时,塔达木族长的态度。。。。。。似乎过于激动了点,一个皮肤黝黑、身材高大的中年汉子,居然给她行了一个大大的族礼,白素锦简直受之有愧,转而看到他身后薛军师一双含笑的眼睛,猜测一定是这家伙在塔达木族长面前添油加醋了。
作为商河县牙行第一人,高顺自然是认识北濮族长塔达木的,见到素来性子冷倨的男人竟然对这个出手阔绰的小姑娘如此礼遇,心里不禁也对白素锦愈发恭敬。
听完白素锦购买山地的打算,塔达木第一反应也同那尔克一般,还好薛军师比较淡定,不然白素锦就要心塞两倍了。
“青果树的话,从我族寨子后山出来,横贯这两道山谷,穿过这一大片山茶林,正好和图上圈出来的这片连接上,这一条地带多是比较矮的山脊和缓坡,中间穿插三四道山谷,如果不是青果树高大茂盛不易砍伐,早就被我们开垦成田地了。”
白素锦听了眼睛一亮,“塔达木族长,这片山茶林可是你们族所有?”
塔达木摇摇头,“这一大片长的是山茶树,不是古茶树,并不适合采茶制茶用,所以还都是公家的。”
“那这片山茶林大概有多大?”
“最少也得有五六百亩,加上纵向的两片,估计不下千亩。。。。。。”塔达木看着白素锦越来越亮的眼睛,心想这姑娘该不会是要把这些没什么用的山茶树都买下来吧?
果然,塔达木族长的猜测在下一刻就被证实了。
虽说山地便宜,买的多优惠,但怎么着也得一两银子一亩,这姑娘一出手就是四千亩,高顺从业多年,这种一次性的大买卖鲜少遇到过,办起事来自然用了十二分的心思。
山中道路不好走,甚至有些地方根本就无路可走,薛军师奉大将军之命照顾白素锦,自然不会让她有丝毫涉险的可能,于是主动把巡视山地的事情接手过去,第二天一早用过早饭后,就带着六名随行的近卫军跟随两位族长和高顺进了山。
此后整整三天,这些人用双脚将白素锦要买下的四千亩山地实地巡视了一遍。得到第一手真实资料的白素锦立刻和高顺赶到商河县县衙,办理买地手续!
商河县县丞高远是牙人高顺的族内堂兄,因着这一层关系在,再加上白素锦打点到位,这四千亩山地的过户文书很快就批复下来,第二天晌午刚过,高顺就将红契亲手送到了白素锦手上。
购地的红契到手没多久,那尔克也给了白素锦回复,经过族老们的商议和族民们的反馈,最后决定同意和白素锦签订桐华布的独家供货契约。但是,供货时间从五年延长为七年,同时,每匹只收三两银子,以此来回报白素锦赠送纺车的情谊。
白素锦尊重百越人的处事原则,当即和那尔克族长签订了契书,并支付了一个季度的定金。
此行的目标达成,还有了意外的收获,白素锦心情大好,合计着还可以在此处逗留四五天,就托薛军师再次将塔达木族长请了过来。
许唯良的筹划何时付诸行动尚不可知,白素锦既然应下了薛军师所请,就不想让人空欢喜,何况这次购地塔达木族长帮了很大的忙,略表心意实属应当。
滇北地区山民所拥有的耕田很少,只能在稍微平缓的坡地上开垦,风调雨顺之年尚好,但只要当年雨水稍多,就极容易发生山泥滑坡,淹没大片山田。
白素锦自从进入百越后也没真的闲着,借着熟悉寨子的机会看了族民们垦荒和播种,心里的想法慢慢成型。对这些躬身耕种、靠天吃饭的勤劳山民来说,没什么比享受土地的馈赠更能让他们感恩。所谓自助者天助、自助者人助,面对他们,白素锦是打从心底尊敬的。
那一世,白素锦的外公是享誉中外的画坛大家,受他影响,从会握汤匙开始,白素锦就在握着铅笔画线条,大学时“素描相机”的名号已然传遍全校。霍教授当年上赶着将白素锦收为门下弟子,一来是她专业成绩够亮眼,二来就是这手素描手艺。
是以,当白素锦将一副照片般仿真的山间梯田图展示给那尔克和塔达木看时,可以想象他们所受到的冲击程度!
站在白素锦身后向来沉稳老成的雨眠看着当场呆若木鸡的两位族长和薛军师,很不厚道地低下头抿着嘴偷笑,心底暗忖:果然不是自己定力不够,任谁看到这样震撼人心的画面都会惊呆的!
☆、第28章 归途
梯田是在山坡地上沿着等高线修筑的条形台阶状田地,能有效地治理坡耕地水土流失问题。同时,梯田的通风和透光条件好,非常有利于驯化和种植棉花及茶树。白素锦在勾画这副梯田图时已经隐隐构想着将这里打造成棉花、濮茶种植基地的可能性。
然而,围造梯田所需要的劳力和耗费的时间却是庞大的,它没有固定的修筑规制,要根据实际的山坡坡度、土层薄厚和实际经济条件来确定,配合完善的灌溉系统。
是保守地传承祖辈留下来的耕作方式,还是不惜花上一代甚至几代人的精力来围造梯田改变耕作模式,这不是白素锦所能决定的,她能做的,只是提出这个构想,然后交由他们自己选择。
白素锦将利弊毫无保留地摆在两位族长面前,同时承诺会在百越再逗留数天,将梯田和灌溉系统的围造方法详细写出来,造或不造,由两族族民自己决定。此外,白素锦还向塔达木族长购买了五担濮茶。
直到离开时,那尔克和塔达木还未从震惊中完全恢复,梯田的成果让他们血液沸腾,可一想到其中的过程,又难免心情沉重。这是牵涉到全族乃至子孙后代利益的大事,他们需要和族老以及族民仔细商议。
那尔克和塔达木一起离开了,薛军师却褪去了最初的震撼,兴致勃勃地反复看着那副梯田图。
“三姑娘,城西大营的士兵们成天操练,日子过得甚是枯燥乏味,干巴巴领些饷钱,日子过得也清苦,您看您是不是和大将军商量商量。。。。。。”
白素锦眼前浮现出周慕寒那张看似温润谦和实则不怒自威的脸,条件反射地摇头,“大将军自会替将士们筹划,我区区一介女流,怎可插手治军这等关乎社稷安危的大事!”
笑话,自己又不是个傻的,真以为老虎不发威就是波斯猫了吗?斩杀万名降兵这种事虽然在数量上太夸张了些,但杀是一定杀了的,能做出这种事的周大将军,白素锦才不会越权去多管闲事,又不是活腻歪了。
薛军师拂髯低笑,“既如此,那此事就由在下向大将军进言吧,只是平白占了姑娘的功劳,有些惭愧。”
哼,笑得越看越像只老狐狸。
“军师多虑,您是将军最倚重的谋臣,辅佐将军谋划治军策略乃职责所在,何来白占人功劳一说!”
薛军师闻言哈哈大笑,眼底尽是坦荡释然,一拱手朗声道:“如此,那在下就先谢过姑娘的成全了,若是得了将军的封赏,回头定忘不了姑娘一份。”
白素锦也不和他客气,端起茶碗掩住轻扬的嘴角,“那我也先谢过军师了,静候佳音!”
白素锦身后,雨眠依旧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并未听到两人的你来我往,可怜了清晓,总觉得听自家姑娘和军师大人说话的时候后脖领子直钻凉风。
随后的两天,白素锦几乎足不出户,窝在屋子里奋笔疾书,恨不得将脑子里所有关于围造梯田的记忆都掏出来诉诸纸上。
此时此刻,白素锦深深体会到了硬笔的好处。这种写字速度远远跟不上脑子的感觉,太容易让人狂躁。幸好有塔达木族长送来的濮茶,用当地人的大肚铁壶冲泡,以粗瓷大碗盛茶,汤色红浓明亮,爽快地喝上一大口,浓醇华口、润喉回甘,心底冒出的那点小火星尽数被浇灭。
北濮所制的濮茶完全采自山中的古茶树。野茶树无人管理,纯粹的天生天养,沐风栉雨、吸云吐雾间尽收天地之灵气,因为根系深入土壤中吸收丰富的矿物质养分,因而古茶树所出的濮茶口感异常饱满,据塔达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