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月快步上前来扶住萧晗的手,清秀的面庞带着几许焦虑,又犹豫地看了一眼萧晗,这才轻声道:“小姐,咱们明儿个真的要去上灵寺吗?”说罢又拿过软榻上秋香色绣团花纹的引枕垫在萧晗的腰后,让她坐得舒服些。
“上灵寺?”
萧晗顿住了,这一幕何其熟悉,就像在记忆中曾经发生过一般,可她神思还有些恍惚,一时之间没有找到与之相对应的时间点。
枕月却没有觉察出萧晗的异样,只压低了嗓音道:“小姐,那柳公子虽好,可您……您若是与他就这样走了,老爷知道只怕会震怒的!”话语中夹杂着几分担忧和劝阻的意味,就昐着萧晗能及时醒悟过来。
萧晗张了张嘴,眸中神色变幻,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语不成句,再一闭嘴却是一口咬在了舌尖,直到尝到那抹腥甜的味道,唇角才浮现出一抹苦笑。
她记得了,这是在她与柳寄生私奔的前一日枕月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而那时的她却轻而易举地驳了枕月,“没事,太太说了她会在父亲跟前为我说话的,等着他气消了,咱们就能再回萧家了!”眸中全是对未来的憧憬与欣喜,全然没有瞧见枕月眸中的担忧更甚。
当时的她是那样全心全意地信任着继母刘氏。
她当真是瞎了眼!
聘则为妻,奔则为妾!
这么一个简单的道理她怎么会不懂?!
可拗不过刘氏与萧昐的一再开导,说是这世间女子求的也不过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话本里不都是这样写的么?
如今有这么个人出现了,她就应该好好把握好好珍惜,虽说柳寄生没什么家世背景,但人品贵重又至情至性,这样的男子已是世间少见,至于其他的……等着父亲消了气,凭着柳寄生的秀才功名,只要再努把力考上了举人进士,总能得到萧家的认可为他寻个好的前程!
刘氏舌灿莲花口若悬河,将私奔说成是这世间上最美好的爱情神话,而萧昐又适时地在一旁添油加醋,两母女一唱一和的就这样将她给忽悠了进去。
而当时的她怎么就糊涂地相信了这样的话?
若柳寄生真有那么好,萧昐又怎么看不上眼?
刘氏不更应该欢欣地允了这个女婿人选?
私前想后,萧晗早已经醒悟过来,刘氏的这一切举动不过是想将她赶出家门罢了。
她不在了,二房里哥哥一人孤掌难鸣,又有她们母女两个在父亲眼前讨好卖乖,哪里还有他们兄妹什么事?
刘氏当真是好算计!
见萧晗久久不语,眸中目光却是闪烁不定,枕月不明所以,只得压下心中的疑惑轻声唤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我很好!”
萧晗定了定心神向枕月露出一丝浅笑,她无法解释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却又不敢贸然说出来吓坏了枕月,只不着痕迹地掩饰着内心的激荡,缓声道:“今儿个哥哥可在府中?”
私奔的前几天,萧晗都没有去留意过萧时的近况,也许是内心里也想刻意隐瞒着这事,她不敢想像萧时知道这事会怎么样看她,她受不了哥哥的指责与喝斥,只想着把这事给瞒过去,今后若有一天兄妹相见再慢慢地解释清楚。
可谁知道她那一走,却永无相见之日!
萧晗眼眶发红,借着掀开绒毯的动作给掩饰了过去。
而正如她心中所猜想的那般,绒毯下果然是一双纤瘦细长的小脚,那双白色的绫布袜上是她十二岁一时兴起随手绣出的玉簪花,因没有提前描画样子,那花瓣还被她多绣出一瓣来,眼下看着特别显眼。
伸手细细的抚摸着那朵玉簪花的纹路,萧晗不免有些哽咽。
是上天给她重活一次的机会么?
让她别再重蹈覆辙,让曾经发生过的悲剧不再重演!
“二爷六天前就去了营中当职,眼下还未归府呢!”
枕月纳闷地看了一眼萧晗,这几日小姐都在躲着二爷,眼下怎么又会主动问起?
“立马找个妥当的人去军营里找我哥哥,让他今儿个不论多晚都要回来见我,我有要紧的事情和他商量!”一顿又道:“记住,别让府里的其他人知道,让他悄悄来见我!”
萧晗说完便趿鞋下榻,匆匆向内室走去。
只留下一脸不明所以的枕月,不过萧晗的吩咐她自然会尽力完成,遂也不再多想转身出了门去。
萧晗的面色却是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若她记得没错,明日便是她与柳寄生约好要私奔的日子,而刘氏则会以她去庙里为亡母做法事为由送她出门,等着三天之后萧家的人再想接她回去时,她的人早已经不知去向。
而一众随行的婆子自然都是刘氏的人,到时候只要刘氏一番说道,父亲怎么样都会相信几分。
可前世她又怎么知道自己离去之后刘氏是怎么跟父亲说的,只怕不是为她解释开脱,而是要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
萧晗唇角一抿,眸中无端地升起一抹冷意。
重活一世,刘氏的算计和阴谋可没那么容易得逞!
第【3】章 绿芙
屋内香气缭缭,萧晗坐在镂空雕花的梳妆镜前,神情微微有些怔忡。
再看到自己少女时的模样,她总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萧晗有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只在眼尾微微上翘,不笑时显得清丽可人,一笑时又妩媚温柔,她鼻梁挺俏,嘴唇娇艳,肌肤赛雪,眉目如画,完全承袭了她母亲精致的容貌,而眼下正是如花朵般绽放的年纪,美得如梦似幻。
“当真……已是隔世了啊……”
伸手抚着镜中的容颜,萧晗不由轻轻叹了一声。
而一下刻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目光一凛,弯腰在镜下最底层的柜子里取出了一个胡桃木描金的长匣子。
纤长的手指沿着匣上雕刻的纹路缓缓抚过,仿佛是在确定着什么,萧晗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打开了匣子。
匣子里放着的是一叠散发着墨香的信笺,她一一打开看了看,无非便是那些男欢女爱的诗词,那么热情奔放,言辞露骨,当年的她看时是怀着欣喜与羞涩,而如今只无端地生出一股厌烦来。
那些你侬我侬的甜言蜜语到底抵不过生活的磋磨,在现实面前不过是镜花水月,一碰就碎。
看着那一叠信笺,萧晗缓缓眯了眼。
当年也算是她还保留着几分矜持,没有以同样热烈的诗句回应柳寄生,顶多就是做了一个荷包及扇坠让绿芙送去。
而这些信笺也是通通没有署名的。
经过了前世的种种,她终于明白名声对于一个女人有多重要,即使她是官家千金,可没有了曾经还算荣耀的声名与背景,连柳母那个乡村老妇都可以对她颐指气使,并且拿那些不堪的过往来指责羞辱她。
而当时的她竟无从反驳,更无言以对!
“啪”!
萧晗重重地合上了装着信笺的匣子,目光冷中带煞,口中银牙紧咬。
重活一世,这一切再也不会发生!
门外有一阵响动声,便听着有丫环向内通传:“小姐,二小姐到了!”
萧昐来了?
萧晗抿了抿唇,放好了匣子,又缓缓整理了衣裙,这才若无其事地绕过屏风,果然见着一个穿着粉蓝色衣裙的俏丽女子正婷婷而立,一旁还有个丫环点头哈腰地立在一旁,若是旁人不说,还以为这才是一对主仆呢!
嘲讽的笑意自萧晗唇角一闪而没,对面的丫环似乎有所察觉,这才随意地向她行了一礼,神色中毫无恭敬谦卑之意,态度也很是轻浮,“小姐,奴婢回来了!”说罢又从袖摆里拉出信笺的一角,对着萧晗意有所指地示意了一番。
萧晗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是不显,前世她怎么就没有看出绿芙背主,还让她作为自己与柳寄生之间通传信物的纽带,如今看来这绿芙早便已经听从刘氏与萧昐的吩咐,一心为她们母女办事了。
“三妹?”
见着萧晗没有如过去一般亲热地上前与她寒暄,萧昐也是愣了愣,再看向眼前着一身半旧的杏色长裙仍难掩清丽之姿的少女,总觉得哪里没对。
萧晗极快地恢复了过来,唇角勾起一抹笑来,这才走上前来挽了萧昐的手,一边往临窗的榻边带去,一边道:“二姐怎的过来了?”
“想着你明儿个要去上灵寺为你母亲做法事,我今儿个便先来看看你。”
压下心头的那点疑惑,萧昐亲热地拍了拍萧晗的手,又对绿芙道:“还不将信拿出来,省得你家小姐惦记着!”竟是一点也不避讳地说起这事,仿佛稀松平常,说完还捂唇一笑,好似在打趣萧晗一般,实则那眼底却是幸灾乐祸的笑意,以及一抹及其隐讳的期待与得意。
只要萧晗这一离去,从此萧家二房便只有她一个嫡小姐,萧昐怎么能不高兴?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萧晗不动声色地接过绿芙递来的信笺,并不如往常一般欣喜地立即拆阅,而是收进了袖摆中,又看向萧昐,“明儿个我走得早,就不去向太太与二姐辞行了,等……”微微一顿,笑道:“等妹妹回来之时,咱们姐妹再聚不迟!”说罢眼角一弯,笑得意味深长。
萧昐却自以为是地会意过来,又忍不住捂唇笑了起来,佯装亲密地碰了碰萧晗的肩膀,对她眨眼道:“如此,我就等着妹妹归来的好消息!”
俩人又寒暄了一阵,萧昐这才起身告辞,绿芙则热情地送了她出门,转回萧晗跟前时却有些奇怪道:“小姐怎的不看看柳公子的来信,今儿个他可是特地托人送来的。”虽然对萧晗今日的表现有些不解,但绿芙并没有深想。
横竖萧晗离开后她便会跟了萧昐去,她哪管如今这位主子今后是好还是不好。
萧晗淡淡地扫了绿芙一眼,目光清清冷冷,却仿佛看透了一切,唇角微翘,似笑非笑。
被这样清淡的目光瞧着,不知怎的绿芙无端地生出一种心虚的感觉,有些不敢与萧晗对视,遂垂下了目光,揪了衣摆道:“小姐这样看着奴婢作什……”想想就怪渗人的。
“绿芙,你跟在我身边有几年了?”
萧晗姿态闲适地靠坐在软榻上,就在刚才那一会儿,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不过具体怎么实施还需要再琢磨琢磨。
“奴婢跟在小姐身边快六年了。”
绿芙偷偷抬眼瞥了瞥萧晗,又极快地低下头去,心中更是纳闷非常,萧晗这是要问什么?
“六年了啊!”
萧晗感叹了一声,“想当年,你与枕月都是母亲替我挑选的丫头,一晃眼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说罢话语微微一顿,又看向绿芙道:“你当真决定不与我一同离去?”
“奴婢还是在府里呆着,也能随时为小姐通风报信不是?待他日小姐归来,奴婢还能在小姐跟前服侍左右。”
绿芙仰起一张笑脸,这是她早就想好的托辞,也就枕月那傻丫头一根筋地要跟着萧晗,她可没那么傻,再说出了萧家想回来有那么容易吗?
要知道如今二房当家的可是刘氏,又非萧晗生母,若说刘氏会真心帮萧晗,她是打死都不信的。
“好,你这般忠心,我会记着的。”
萧晗闭了闭眼,事到如今她也谈不上有多失望,只是对绿芙死心罢了,既然这是绿芙的选择,也就别怪她手下无情了,言罢挥了挥手道:“你去收拾一些细软,我的衣物就不带了,咱们身量相仿,挑些你平日里便宜的衣物给我包上,再带些散碎银子,横竖这一走也不会有多久,够用就行了,以免惹人怀疑。”
“是,小姐!”
绿芙笑着应是,刚才心中的的那点纳闷与怀疑一扫而空,想来小姐还是打定主意要与柳寄生私奔呢,带的东西不起眼也是应当,不过小姐离去后必定是要后悔的,到时候可就什么都晚了。
再说只要办成了这事,那些不值钱的东西夫人自然会补偿给她,她所得到的只会比如今的更好。
怀着这样期待兴奋的心情,绿芙脚步轻快地出了门去,却没留意到身后那一双浸满了寒冰的双眸。
第【4】章 兄妹
夜已深,万籁俱寂。
萧晗独自坐在临窗的软榻上沉思,若不是这几日为了她母亲的法事做准备,刘氏也不会免了她的晨昏定省,而眼下她也不想过早地让刘氏发现她的不同。
不知不觉母亲都已经过世三年了,除服之后,再做一场法事,也是圆了子女的孝道。
而上一世她却只顾着与柳寄生的约定,对母亲的法事也没有尽心,就那样地一走了之。
眼下再回想起来当初的种种,她都觉得羞愧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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