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家有闲钱,早早就送长子去镇上私塾读书了。
这事凝香知道,而且她记得,那位表哥读书天分似乎还不错,当初崔氏不肯借钱的理由就是要攒钱留着给长子读书,将来院试秋闱春闱都费银子……
猜不到崔氏提及此事的理由,凝香继续柔声宽慰道:“表哥的话,舅母更不用急了,他才二十岁,去年第一次考可能紧张了,这次对考场有了了解,以表哥的才学,高中秀才指日可待,舅母就等着摆宴席待客吧。”
她没有刻意打听过舅舅家的事,大伯母很是上心,去年得知表哥考场失利,难得买了肉吃。
想到大伯母幸灾乐祸的情形,凝香笑容真了几分,落在崔氏眼里,就成了外甥女真的信任长子的才学了。
崔氏彻底放了心,往凝香那边挪了挪,低声道:“香儿想的太简单了,其实去年你表哥就能考上,但谁都没想到主持院试的学政大人竟然是个贪官,谁给孝敬他才肯点谁当秀才。你表哥有个同窗,平时读书不如他,因为家里肯出钱考中了秀才,咱们都是老实人,哪能想到这个,白白落了榜。”
凝香隐隐猜到崔氏的目的了,装作发愁道:“那可怎么办?今年还是那个学政大人主考?”
“可不就是他?”
崔氏无奈地握住外甥女的手,看了她两眼,很是为难地开口道:“香儿,听说去年你调到镇远侯府世子身边做事了?虽然现在赎身了,好歹主仆一场,多少都有些情分,你看看,能不能帮你表哥走一趟,求世子到学政大人面前说个情?”
外甥女卖身为奴,最后进了侯府她知道,但她从未想过外甥女一个乡下丫头会有什么大造化。去年长子准备院试时,她心慌,跟长子商量去侯府看看,万一外甥女能帮上忙呢,长子却不屑求助一个丫鬟,称不用求人也能高中。
最后当然是一场空欢喜。
年前长子一蹶不振,崔氏不敢提外甥女,怕戳到长子的痛处,今年长子恢复了士气,崔氏碰巧又得知外甥女成了世子身边的大丫鬟,心思再次活泛起来。怕求得太早世子忘了,临考前再求世子嫌烦,崔氏就打算七月底八月初再求的,谁想到外甥女竟然一声不吭地赎身了?
那她必须趁外甥女与世子情分淡了之前,求外甥女去侯府走动一番。?
☆、第 65 章
? 凝香有些奇怪,为何这辈子崔氏想到找她求情,上辈子却没有露过面?前世表哥进考场时,她还在裴景寒身边当大丫鬟,岂不比眼下赎身后更好办事?
要说表哥胸有成竹,应该也不是,因为一切如旧的话,今年表哥依然榜上无名,不知是因为本身才学不够,还是主考的学政大人真的是个贪官。
但就算是后者,凝香也绝不会帮忙,她躲裴景寒还来不及,怎么会为了这种事主动去求他?
舅母都能狠心无视母亲弟弟的命,她为何要在乎表哥的一次院试?院试三年两考,今年不行,他还有许许多多年可以努力,便是只剩一年,凝香也不会管。
“这事太大,舅母与舅舅商量过了吗?”凝香站了起来,仿佛要去后院找舅舅。
崔氏连忙转到门口那边,挡住她劝道:“你舅舅又老实又胆小,多收人家一文钱他夜里都睡不安稳,既做不出给人送孝敬的事,也不敢求贵人帮忙,咱们索性不跟他提了。香儿你听我说,侯爷是咱们泰安府最大的官,世子的话比知府大人还管用,他随便说一声学政大人就会给他面子,举手之劳而已,到时候你表哥中了秀才,咱们一家都沾光是不是?”
凝香顿时明白了,舅舅根本不知道舅母来找她的真正目的。
面对崔氏灼灼的目光,凝香露出一副为难模样,“我年纪小不懂事,还是跟舅舅商量一下吧。”
心里却知道,舅舅绝不会同意。
崔氏比谁都了解自己的丈夫,哪肯让凝香去说,伸手拦她,“香儿,你咋听不懂舅母的意思,你与世子熟悉,走一趟就能办妥的事,何必让你舅舅担心?”
“你让香儿办什么?”门帘一挑,章满牵着阿木走了进来,疑惑地问。
崔氏立即笑道:“没事,你……”
“舅舅,舅母想托我去求世子,让他帮表哥打点今年院试。”凝香平静地打断崔氏,说完用眼神示意弟弟来自己这边。
阿木最听姐姐的话,松开舅舅的手就跑到了姐姐身后,紧张地看着对面的舅舅舅母。
崔氏心虚,有点不敢看旁边的丈夫。
丈夫老实归老实,自从小姑子病逝后,他的脾气也硬了些,虽然大多时候都听她的,但只要她说凝香姐弟的坏话,男人立即跟她急,狠狠一拍桌子,瞪着眼睛吼她的模样十分吓人。崔氏说到底就是欺软怕硬,当年若不是仗着肚子里的小儿子,钱肯定被章满抢走了,万幸的是,除了在被窝里,丈夫一年到头也硬不了几回。
身边没有动静,只有男人渐渐重起来的呼吸。
崔氏心虚看丈夫,章满是不敢看外甥女,可对上外甥忐忑不安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章满依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被妻子当着外甥女的面扇了两巴掌。
他到底有多傻,才信了妻子真的良心发现了,真的想与外甥外甥女修好?
舍得送好东西,那是因为她求的大!
竟然让外甥女求世子走后门?那是贪官污吏才做的事,妻子凭什么以为世子会为了外甥女去触犯朝廷法纪?妻子又有什么脸求外甥女帮她表哥?儿子中了秀才是本事,中不了说明他没本事,完全与外甥女无关!
“香儿别听你舅母胡说八道,你这些年当丫鬟伺候人不容易,往后安安生生在家过日子,别再往侯府去了。”章满低着头道,说完拽着崔氏就往外走,“我跟你舅母先走了,改日舅舅再来看你。”
他没脸再在外甥女跟前待着。
崔氏害怕被丈夫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如今事情说破,毕竟作威作福惯了,又关系到长子的前程,关系到她能不能快点当上秀才他娘被人喊声夫人,崔氏索性甩开丈夫,瞪着他讲起理来,“我怎么胡说八道了?你跟我说清楚,我哪句是胡说的?胡三他从小读书就不如鸿林,你说为啥他中了秀才咱们鸿林没中?”
章满没她嗓门大,却有自己的道理,“高夫子说过,院试考他们的才学也考他们的心性,鸿林太浮躁了才失利了一次,这次再考未必不中。你别整天诋毁学政大人,去年高夫子在学堂里点评胡三的文章,写的确实比鸿林的好,你……”
崔氏呸了他一口,“你个种地的知道什么?他为了巴结学政大人,当然说胡三的文章好!”
她吐沫星子喷到了自己脸上,章满狼狈地擦,说不过妻子,拽着她就往外走,“有什么回家吵去,你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崔氏不肯走,使劲儿挣扎,正好赶上章满抬脚跨门槛,被她大力推了一把,一下子就朝前栽了下去,摔到了地上。
崔氏愣住,想扶丈夫,凝香抢先冲过去将舅舅扶了起来。
章满又愧又无地自容,低着脑袋道:“香儿你别管……”
凝香自顾自替舅舅拍身上的土,平平静静地道:“舅舅,不是我不想帮表哥,只是舅母实在高看我了。世子与侯爷向来刚正不阿,军纪严明,世子故交出事请世子帮忙,世子只肯借他银子让他去找旁人周旋,自己不做求人之事。您想想,世子连与他身份相近的故交都公私分明,他会帮我一个小小的丫鬟?我不去求,世子不认识表哥,不会帮忙也不会诋毁,一旦我去求了,世子误以为表哥是那等不学无术只想走后门的人,世子一气之下,万一去学政大人那里告表哥一状怎么办?”
说完了,土也拍完了,凝香快步进屋,将放在炕头的崔氏刚刚送的裙子还给了她,惭愧道:“舅母,表哥的事我真的帮不上忙,东西您拿回去吧,往后再来也不必客气,太见外了。”
崔氏皱眉看她,“你说的都是真的?”
裴景寒为人如何,她并不知情。
凝香神色坦荡地回视她,“舅母不信,可以派人去打听打听。”
裴景寒父子官风确实不错,但以权谋私的事多多少少都做过,既然以权谋私,当然不会蠢到落人把柄,达官贵人心里或许清楚,普通的村人百姓怎么可能知道?崔氏便是去府城打听,也不会听到裴家父子半句坏话。
崔氏依然不太信,觉得外甥女就是不想帮她。
章满看出妻子的心思,再不肯讲道理,扯着她就往外走。
凝香跟在后面送,没提留饭的事。
丈夫力气大,外甥女推辞说的一溜一溜的,崔氏明白今日事情办不成了,却还没有放弃通过外甥女搭上侯府的路,又好笑又好气地拍了丈夫的手一下,“走走走,我跟你走,只是你让我把东西留给香儿啊!”
章满愣住。
崔氏趁机挣脱,重新将手里的裙子塞给凝香,赔罪道:“香儿,舅母什么都不懂,冒冒然来求你,听你说完舅母才明白自己有多糊涂。不过这裙子舅母是真心送你的……”
“舅母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裙子真的够穿了,正好也有条这颜色的裙子,舅母还是带回去吧。”凝香坚决不肯收。
崔氏确实舍不得再送,碍于脸面客套罢了。
东院灶房门口,李氏看着崔氏那虚伪的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大声讽刺道:“赶紧拿回去给你闺女吧,真以为是什么好料子,我们香儿连侯府那几身大丫鬟的绸缎衣裳都没带回来,会稀罕你一条破布裙子?”
大壮娘已经挪到凝香家门口看热闹了,闻言震惊地忘了嘴里还没吞下的瓜子仁,急得数落凝香,“香儿怎么这么傻,你不喜欢拿回来给我穿啊!”
凝香笑笑,见崔氏抓住裙子不再往自己这边推了,她后退了一步。
阿木瞅瞅舅母,突然摘下脖子上金灿灿的长命锁,学姐姐那样递了过去,“舅母,给你。”
崔氏舍不得裙子,更舍不得这条长命锁,正犹豫要不要再推诿一番,那边李氏又嗤道:“阿木好样的,咱不稀罕她的东西,你别看外面金灿灿的,里面都是铜,值不了几个钱!”
这就是胡扯了,镀金的,在乡下也是稀罕物。
崔氏憋了一肚子火,这会儿全都冒了出来,一把抢过自家的长命锁,望着李氏大声奚落道:“是啊,阿木,舅母家没钱,送不了你赤金的长命锁,你大伯母有钱,哪天她送你了,记得给舅母看看,给舅母也开开眼界!”
李氏一点都不生气,哈哈笑道:“我没钱,包金的长命锁都送不起,没钱我乖乖待着,才不学人家打肿脸充胖子,更不会四五年不登门,有求于人来才来装善人!看你脸挺白的,该不会涂了四五层粉吧,那得值多少钱啊?章满赶紧带你媳妇回去,小心我这个穷鬼去抠她脸上的粉!”
“你……”
“别吵了,回家!”
章满终于发了一次威,瞪着眼睛吼道。
在徐家地盘,丈夫也不帮她,崔氏心知再吵也是自己吃亏,恨恨剜了李氏一眼,快步上了驴车。
大壮娘乐呵呵送道:“妹子有空再过来坐坐。”
她与章满同村,出嫁前就认识崔氏了。
崔氏朝车前坐着,没理她。
驴车很快转了弯,看不见了。
凝香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都不知道舅舅这么多年是怎么跟崔氏过下来的。
“姐姐……”外人都走了,阿木终于忍不住,抱着姐姐大腿哭了起来。
凝香以为弟弟舍不得那块儿长命锁,连忙蹲下去哄道:“阿木不哭,下次赶集了姐姐还带你去,姐姐给你买一块儿。”
阿木摇摇脑袋,靠在姐姐怀里一边抹眼睛一边抽搭着道:“我不要,我长大了自己挣钱买,还要给姐姐买绸缎裙子,给姐姐买驴车,还买粉……”
舅母有的,他都买给姐姐。
弟弟会护着自己了,凝香眼睛发酸,平复片刻,亲亲弟弟额头道:“好,姐姐等着。”
阿木点点头,不哭了,瞅瞅姐姐,又道:“我还要考秀才,当大官!”
小家伙说的特别认真,凝香再也忍不住,狠狠亲了弟弟一口,“好,姐姐等着阿木当大官!”
谁说她是无依无靠的孤女?
她是没了爹娘,但她还有大伯父大伯母,还有小小年纪就知道护着她的好弟弟。
她有依有靠。?
☆、第 66 章
? 徐守梁替侄女围了鸡圈,凝香将二十只鸡崽儿连同两只小黄鹅一起放了进去。
鸡崽儿叽叽喳喳地四处乱跑,两只小黄鹅就显得稳重多了,慢悠悠地走。
阿木站在栅栏门口看,嘴角翘着,俨然已经忘了才离去不久的舅舅舅母。
李氏开始准备午饭了,炊烟袅袅升起。凝香摸摸弟弟脑袋,回屋换上自己的裙子,将潘氏借她的裙子洗了一遍,晾在撑衣杆上,洗完了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