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兮虽然没有意识,但这会儿却是很乖的,舜瑜送了勺子到她唇边,她就配合着把水咽下去。
但是这个样子拖下去,是真的不行。
“少主,得赶快想想办法,好歹是让小姐醒过来。”舜瑜红着眼睛道。
“大郓城里医术最高明的大夫是哪一个?我去请!”舜瑛一咬牙,上前一步。
“这——”曹大夫迟疑了一下,抬眸去看端木岐。
端木岐是在等着侍卫去追岳青阳回来,但是这都大半个时辰也没有消息,想来是没有追上。
端木岐的唇角抿成一条线,眼底的眸色却沉淀的很深的又盯着宋楚兮看了片刻,然后就当机立断的一个箭步上前,随手扯过旁边屏风上挂着的大氅,弯身将宋楚兮一裹,就抱了她往外走。
“马上吩咐备车。”
身后那琉璃屏风被他带倒,砰地一声在地上碎成了渣。
舜瑜想了一下,一跺脚,赶紧跑回宋楚兮的住处去给她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待到抱着衣服匆匆赶到大门口的时候,长城刚好命人把马车备好,从侧门赶了出来。
“少主!”端木岐抱着宋楚兮从内院出来,长城赶紧帮忙开了车门,“当心一点!”
端木岐一语不发,抱着宋楚兮就上了马车。
这个时候,管家已经得了消息,满头大汗的从院子里追出来,“少主,您这是要出远门吗?可是老夫人那里——”
家里这才经历了一场大换血,人心惶惶的,端木岐如果时候一拍屁股走人,被家族的其他旁支听了消息再趁机一闹的话,就要出大乱子的。
端木岐的唇角勾了一下,他的心情不好,眼尾挑起的那个弧度虽然一如往常般美艳,但是因为眼波太冷,便叫人感觉到一股子妖邪之气。
管家的头皮一麻,脚底立刻就生了根。
“如果什么都做不了,那么等我回来,就不用叫我看到你了!”端木岐道,言罢,就砰地一声合上了车门,冰冷无情的声音隔着门板再度传来,“走!”
管家其实本来还想说,老夫人都催了三回了,这一刻就如是被谁掐住了脖子,再就一个字也不敢提了。
舜瑛和舜瑜寸步不离的带人护卫着马车往巷子外面走。
虽然端木岐没有吩咐,但是端木家这么大的一个摊子也是不能就这么扔下不管的,长城想了想,就自觉的留了下来。
马车刚刚拐出了巷子,舜瑛突然警觉的一回首,就见右边一间老宅的围墙后头突然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缩了脑袋,很快的消失不见。
舜瑜见她突然停下来,也立刻就有所察觉,“怎么?”
“有人窥测!”舜瑛道。
端木旸的具体势力还没有来得及仔细清点一遍,不确定还有没有余孽,舜瑜闻言,一下子就警觉起来,沉吟道:“难道是三公子的人?”
“不像!”舜瑛摇头,又再思忖了一下,然后就赶紧打马追上那马车,敲开了窗子禀报道:“少主,方才这附近好像有人盯梢,可能——是宋家的人,需要奴婢去拿人吗?”
“不必了!”端木岐今天格外的不愿意多言,一句话之后就砰地一声合了窗子。
舜瑛也没再勉强。
横竖宋楚兮的身体自小就不好,宋家的人比谁都清楚,她突然病倒,之前端木岐带着她回来的时候,路上也有早起行人看到,这么大的动静,迟早也要传开。
一队人马护卫着马车,走的很快,以最快的速度出城,往东南方向的山中逐渐隐没了踪迹。
*
宋楚兮觉得她其实一直都没睡,因为如果真的睡过去了,她就该忘了疼了,可是她的腿疼,十分鲜明的感觉,一直刺激着她的感官意识,时时刻刻都让她清楚的感受到这一点。
当天晚上她从岳青阳那里出来,因为他那里离着后门的距离不远,她走过去的时候还没什么太明显的感觉,但是在西大街附近来回溜达了一会儿就开始觉得双腿沉重,隐隐的还伴着些微刺痛的感觉。
她的这双腿,平时只要多走几步路,就一定会痛,但也不算是特别严重,最起码是在她能够忍受的范围之内,再加上当时她也担心街上会有端木旸的余孽未清或是宋家的人趁火打劫,精神高度戒备紧张,注意力全不在腿上,便也没觉得怎样,却不曾想,在终于等到端木岐找过去的时候,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骤然一松,她的意识就突然被一种陌生的感觉完全击溃了。
腿上疼的利害,她不知道万虫噬咬是什么滋味,但她此刻的真实感觉就像是有无数的钢针戳下来,不是由外而内,而是从内里刺透了骨髓,穿透骨骼再扎在皮肉上,说是刺痛,却更像是被人动了重刑一样。
痛!是真的很痛!
有人会说痛到了极致就会麻木的失去知觉,可她就是能够清清楚楚的感觉到。
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道身边是不是有什么人,就只是鲜明而清晰的体会着这种放佛是行走于地狱烈火之中一样的感觉。
宋楚兮觉得这种感觉很神奇,似乎是有那么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会暂时的淡忘一切,就只能感觉到这种锥心刺骨的痛,然后便像是经历了一场奇特的梦境,当那刺痛的感觉逐渐消散平复的时候,她的思维和意识才缓缓的回归,一点一点的慢慢回味了很多东西很多的感觉,有些是属于前世的廖容纱的,也有是属于今生的宋楚兮的……
耳朵里能够听到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时而模糊,时而清晰,鼻息间充斥着一种她不是很喜欢的十分浓烈的药味,然后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说话,“她的体质本就特殊,由内热到寒毒,这么来回折腾一回,就是正常人也没几个受得住的,更别说是个小女娃娃了。”
这人在说谁?说她么?宋楚兮的心里起了瞬间的疑惑。
然后,她就又听到一个自己无比熟悉的声音,“看她的脸色好多了,现在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吧?”
端木岐的声音,只是语调听起来有些古怪和陌生。
“没事了,目前的这个状况,我还能把握,不过五年之后……就难说了……”陌生的声音道。
端木岐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那个陌生的声音又再传来,“药方青阳已经送去厨房让药童照着煎药了,我就先走了。以后你多看着她点儿,虽然一次两次的不至于要命,但是她的身体底子不好,还是少折腾。”
“嗯!”端木岐应了声,“我送师叔出去!”
两个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的走远了。
宋楚兮缓缓睁开眼睛,入眼的是一间朴素无华的竹屋,屋子里的一应桌椅摆设全都是竹子做的,虽然简陋,但却打扫的一尘不染。
她转着眼珠子四下里看了看,又在被子底下摸了摸自己的小腿,触手还有知觉,不会觉得痛了,但那感觉却像是走了好长好长的一段路,双腿十分的沉重和疲惫。
这也就是说她的腿没有因此废掉。
宋楚兮突然就觉得庆幸,撑着身子坐起来。
手边就是一扇窗户,她抬手推开,入眼外面却居然银装素裹,已经是一片白雪皑皑笼罩的雪景了。
宋楚兮本来也没觉得怎样,这个时候想着自己可能是睡了无比冗长的一觉,就莫名开始觉得疲惫,头重脚轻。
雪地里,一名黑袍男子的背影踽踽独行,已经走出去很远。
这竹屋前面,端木岐一直站在雪地里目送,而他的脚边,她的两个丫头都一动不动直挺挺的跪在那里,应该是跪了很长的时间,膝盖都陷入了厚厚的积雪里。
宋楚兮抿着唇角想了想,虽然之前听到端木岐两人的谈话声觉得有些不真实,但这一刻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他和那个离开的男人之间的对话。
他们说五年?是什么意思?是说后面她就只有五年可以活了吗?
许是因为死过一次的原因,宋楚兮对这段意外偷听来的对话的反应并不强烈,只是搜肠刮肚的不断思索。
那人不过就是个医术略高明的大夫吧?凭什么断人生死?
不过岳青阳好像说过,他师父是个身怀绝技神叨叨的巫医?
难不成——
是个神棍吗?
只在那一个瞬间,宋楚兮的脑子里就飞快的过了很多事,而她开窗的动静也在第一时间惊动了跪在外面的舜瑜。
舜瑜下意识的循声看来,顿时喜上眉梢,唤了一声,“小姐——”
然则话音未落,就突然想起自己戴罪之身的事实,后半句话就僵硬的咽了下去。
端木岐是听到她喊才转身往这边看了一眼。
那窗户推开了一条缝隙,里面若隐若现那少女半张容颜娇俏的粉面。
端木岐的目光透着丝丝冷意,警告的朝舜瑜两人瞥过去一眼,两个丫头立刻垂下头去,再度收摄心神,端端正正的跪好。
然后,端木岐才又转身进了屋子。
宋楚兮皱眉扒在窗口。
端木岐走进来,也没说话,只先探身过去,强行将那窗户关了,道:“山里头天凉!”
宋楚兮没和他争,把倾向窗边的身子挪回来,皱眉问道:“是你罚的她们?”
“嗯!”端木岐淡淡的应了声,弯身在她床边坐下,拉了她一只手在掌中握了握,轻声问道:“腿还疼吗?”
宋楚兮却没理他,只就不满道:“谁让你罚我的丫头了,你让她们起来。”
端木岐看了她一眼,并不妥协,“她们是你的奴婢却没看好你,受罚也是应该!”
“我是你的犯人吗?”宋楚兮立刻就暴怒出来,抓过身后的枕头砸在他身上,“就算我是你的犯人,也是你没看好我,你怎么不出去跪?”
那枕头砸在身上,并不痛,但却十分折辱端木岐世家家主的颜面。
不过横竖宋楚兮没分寸的撒泼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端木岐十分的无所谓,若在以往他多半也是插科打诨的配合她糊弄过去,但是这一次,他却是不笑也不动,只就眸色深沉,静静的看着她。
宋楚兮被他盯着,突然就有些心虚,便扔了那枕头,闷声道:“就算是我没听你的话,给你添了麻烦,可我现在病也病了,罪也受了,你还要我磕头认错不成?”
这个丫头,独断专行,根本就不会诚心的忏悔认错。
当然,她也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有错。
端木岐看着她表情突然重新生动起来的一张脸,就那么静默的盯着看了许久许久,唇角弯起的那一个弧度不明显,甚至叫人感觉不到那是他以往习惯性保持的那个表情。
他有心事?
宋楚兮突然就又想起方才那巫医说过的话。
难道端木岐的情绪不对,是和她的病有关?
难道——
她是真的活不长了吗?
“阿岐?你怎么了?”知道自己或许命不久矣,任凭谁的心里也不会好受,宋楚兮的心中突然莫名压抑,但她的面上却是分毫不显,试着抬手去摸了摸端木岐飞扬的眉峰。
端木岐看着她,然后面上表情就一下子光鲜明亮了起来。
他顺势拉下她的手,将她的手指捏在指间把玩,语气又恢复了平时的那种散漫和不羁,笑问道:“睡了整三天了,你不饿?”
因为他的情绪转变太快,宋楚兮反而一时无从应对,沉默了一阵,她就掀开被子,爬到他身边,唇边笑容十分浅薄的扬起脸面对他,“刚才离开的那人就是你说的那个精通医术的师叔吗?他给我看过了?他怎么说的?”
端木岐其实很清楚,她在这个时候醒来,就十有*是听到方才自己和司徒宁远之间谈话的内容了。
她的神情黯淡,必定是和那有关,但偏偏,却还能把持得住,没有流露出过多的哀伤和恐惧。
这个女孩儿,他从来都知道他与众不同,于是也许不见得会有什么真心,但就是被她这副善变的脾气吃的死死的,总是不自觉的原意受她的牵引和摆布。
五年呵——
过去的四年光阴,便就流逝的那般顺畅自然,再过五年,也许——
更不过尔尔罢了。
如果那时候便会是一切的尽头,那么今时今日,哪怕他再多宠她一点——
应该也都不算过分了。
“看来你真是天生的富贵命!”宋楚兮并不知道端木岐心间瞬间就过了数个念头,看到的就只是他轻曼洒脱的笑了笑,一张脸上光彩慑人,夺目异常。
他坐在床沿上,伸手使劲的揉了揉小丫头披散的长发,语气宠溺又带着调侃。
“他也说我这身子没有办法完全调理好吗?”宋楚兮立刻认定了什么,神色黯然,满是失望。
不是危言耸听,也不是开玩笑的,可能——
她真的活不长久了,是吗?
“就算你的腿脚不灵便,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端木岐道,故意的避重就轻,手里攥着她的指尖捏了捏,“有我在呢,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总不会有人叫你受委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