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之间没仇?
那她隐姓埋名徘徊在即墨勋父子身边的目的何在?
*
西疆。
赫连氏行宫。
赫连缨难得的兴味盎然,一大早就铺开了地图对着一点一点的慢慢观察地形。
赫连煜起床之后,早膳也没吃的直奔了他这里,推门进来,见他居然也起了个大早还一本正经的研究地图,倒是大为意外。
“哥你怎么也这么早起?”回手合上房门,赫连煜径自绕到赫连缨身边,“也是因为卫城方面的消息?殷绍紧急调兵十万,围了卫城,看来是势在必得,一定要将那几座城池夺回去了。”
毕竟,被一个女人夺了他的土地,这实在是太不光彩的一件事了。
赫连煜想着就有了点儿幸灾乐祸的神情,可是目光不经意的往那地图上一瞄,却见赫连缨手指压着的地方竟然是西疆和塞上接壤毗邻的那一块。
赫连煜顿时心头一紧,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哥,你该不是想——”
“是啊!我想要会一会他了。”赫连缨道,视线一直没从那地图上移开,还在一丝不苟的研究着地形,一面开口的语气却处处透着漫不经心,“曾经被誉为战神领袖的北狄第一战将,真是叫人神往,你哥做了小半辈子的富贵闲人了,总不能一直就这么废着吧,就趁着现在,北狄的这位新皇帝被心魔所困,分身乏术,我刚好可以心无旁骛的去领教一下这位第一战将的风采,顺便试一试,荒废十年,他手中战刀是否依旧锋利如初啊。”
他一直养尊处优,虽也几经生死,经历险局无数,但是真正明刀明枪的在战场上与人拼输赢——
却还是从来没有过的。
之前和北狄交锋,甚至都是赫连煜坐镇军中的。
他其实是对这些事情没什么大兴趣的。
赫连煜觉得自己一眼就看穿到他的心里去了,但却不敢当面揭他的疮疤,也只做无所谓的说道:“塞上那块地方,不仅是快难啃的骨头,而且那也真是块没肉的骨头。附近不是沼泽就是深山,南蛮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全部被剿灭的,就算你攻下了那一块来——如果现在我们已经天下一统了,那是不在乎留个十万八万人的在那里继续封锁,可是现在这情况,你去抢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干嘛?拿回来还是个拖后腿的累赘!哥,你要是真想过过瘾,那还不如直接北上。北蒙人和驻守在北川的北狄军队已经对上了,北狄战报回京的渠道全部被我叫人截断了,争取个几天时间,北蒙人冲破北川战地的阻碍还是值得期待的,到时候北蒙人就可以暂时充当我们的刀——”
“你出手倒是越来越快了!”赫连缨笑道,那语气却听不出是褒奖还是讽刺,他仍是一边研究地图一边道:“那套计划,你想想也就算了,别抱着太大的希望。殷绍是走火入魔了,现在耳不聪目不明,可是,殷湛一早就开始筹谋准备了,他能叫你捡了这个便宜去。”
“我知道他有准备,可是他的通信渠道也被我截断控制住了。”赫连煜撇撇嘴,“我知道挡不了多久啊,可是战事也看时机,就算只能拖个三两日的,保不准就能改变整个局势。横竖又不用我们出人出力,为什么不做好两手准备?”
“那你就去做你的两手准备去吧!”赫连缨明显还是对北川的事情不感兴趣,“别说我没提醒你,就算你的计划做得再周密,下手再怎么样的稳准狠,可以确保万无一失,可是——那个丫头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当心最后还是要被她给阴了,白忙一场。”
有时揣摩起宋楚兮的计划和种种举动的时候,赫连煜都觉得他哥神叨叨的。
他不悦的拧了眉头,“那丫头有异动?她要做什么?你这有新消息了?”
“那倒不是!就是觉得她不该会留这么大的漏洞给你捡便宜。”赫连缨道,转身又取过放在桌角的一幅只有塞上局部的放大了比例的地图继续比对研究,一面不甚在意的继续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哪里有那么高风亮节的?说什么为了自保,不谋皇位,最后还不是要卷土重来,重新找个借口杀回去?既然迟早都是她的,她现在会放手让你抢?”
不管是宋楚兮还是殷湛,他们要想掌握足够的力量来自保,都不可能只握着南塘那一隅之地就满足了。他们是北狄皇室的叛臣,只要北狄朝廷存在一日,他们就不能安生了,所以最一劳永逸的法子,肯定是要自己把北狄吞掉的。
赫连缨其实是不赞同宋楚兮这种迂回的做法的,他横竖是和她不一样——
名声是个什么东西?能吃吗?有必要为了一点名声就多给自己找这个麻烦么?
赫连煜想了想,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毕竟他也和宋楚兮有过接触,那丫头就不是个善茬。
“既然这样的话,那彭泽呢?不如给即墨桑楠去封信,让他也闹一闹?”无所谓的吐出一口气,赫连煜提议,“南边的南塘反了,北边的北川也遭人觊觎,我们这边既然暂时不想动,那让东边的彭泽也跟着闹一闹,想必北狄那位新帝的脸色会更好看吧?”
他说道,真就幸灾乐祸的笑了出来。
赫连缨见状,终于从地图上暂时抬头看了他一眼。
“瞪我做什么?”赫连煜不怕死的瞪回去,“我说让他们搅和北狄去,又没说要冲着她!”
既然宋楚兮和殷湛的最终目的也是争霸称雄,那他们迟早对上,既然是注定的敌人,那现在用什么手段也都不算过分吧?
“她现在,还没理由跟你我拼命,你要是实在日子过的无聊了,就试试看!”赫连缨道,丢下一句话,然后就将地图一卷,拿着就出了门,“去拿江淮军右营的兵符给我。”
*
殷绍这一次是真被逼得狠了,完全泄私愤一样,两日后就下令攻城。
他亲自挂帅上阵,压上手中所有的兵力。
宋楚兮没出城迎战,直接上了城楼。
这些天殷绍在备战,她也没闲着,从后方的大郓城方向运来了大批她提前准备好的弓箭,然后加上弩炮,完全不给殷绍大军逼近的机会,直接以弓箭逼退。
殷绍本来也没当回事,想着她的弓箭总有用完的时候,但是半月之内,接连三次强攻全都被挡了回来,渐渐地,他也有些摸不清宋楚兮的底细了。
晚间,他和几个副将议事完毕,只留了庞生和冯玉河两个心腹在帅帐。
两个人也都低垂着脑袋,一筹莫展。
殷绍兀自踱步,在帐篷里转了两圈,就止了步子回头,冷冷道:“都低着头做什么?有话说话!”
庞生就是低头不语。
冯玉河犹豫再三,咬牙开了口道:“陛下,对面的卫城之中,那些叛党明显是早有准备,我们摸不清她的具体实力,总不能一直这么跟她耗着。您现在已经是一国之君了,国不可一日无君,您总不能一直呆在这里,恕属下斗胆,陛下您是不是先反回京城?这里派别的武将过来吧?”
这样的话,私底下他已经劝过殷绍几次了,可奈何殷绍完全不予理会,这一次算是完全钻了牛角尖了。
殷绍闻言,果然只是冷冷的横了一眼过去。
冯玉河一惊,连忙跪下,“属下斗胆!可是陛下,此时真的不是置一时意气的时候,您才刚刚登基,就这样长时间的不回朝,万一朝中就此有人生了不安分的心思,那就不得了了。何况战场凶险,陛下——”
刘太后已经连发了数道密旨,一遍一遍的催,可殷绍就是置若罔闻。
冯玉河劝得可谓苦口婆心。
他一语不发,冯玉河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脊背之上的那种仿佛穿透性的力量,很快的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帐篷里的气氛一度压抑的叫人觉得呼吸困难。
殷绍盯了冯玉河半晌,突然又扭头朝庞生看去。
庞生也是陡然一惊,赶紧也屈膝跪下,“皇上!”
“你是朕的谋士,你不是随从和下属,说教的事——就算有母后的密旨,最好也不要做!”殷绍先发制人,语气讽刺的冷笑了一声。
“属下不敢!”庞生忙道,说着,拿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了他一眼,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殷绍心中烦躁,“有话说话,别和朕玩这套欲拒还迎的把戏!”
“是!”庞生应了,又再咬牙想了一下,终于心一横,抬头看向了他道:“陛下!要速战速决,一举攻下卫城,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的,只是——”
“只是什么?”殷绍今天是受够了他的吞吞吐吐。
“此举终究是有些极端,不甚坦荡!”庞生道,他也知道糊弄不了殷绍,索性就一咬牙开了口,“陛下有没有想过用火攻?”
殷绍一愣。
庞生深吸一口气,吐出两个字:“火箭!”
殷绍的面色微微一变。
庞生继续道:“要破城,并不难,卫城之内,多的是民居古宅,只要趁乱放几支火箭!”
“不可!”话音未落,冯玉河已经怒然开口,他猛地抬头看向了殷绍,紧张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卫城之内,有长居于此的百姓就过四万了,放一把火虽然容易,也可以让对方不战而败,可是一旦连累这满城的百姓遭逢大劫——别的都姑且不论,只就陛下您才刚刚登临帝位,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先失了民心。”
不是舍不得这区区一城的百姓,而是必须要考虑火烧卫城所会引发的后果。
“的确如此!”庞生也是接口道:“这样的法子,想必陛下也早就考虑过了,属下本也不该班门弄斧。这虽是不费一兵一卒攻破卫城的绝佳办法,可如果只为拿下这区区一座城池而伤了民心,那就实在得不偿失了。属下也有仔细的考虑过,这大半个月以来,对面城里宋四小姐只是闭城防守,应该也就是这样的居心。她不正面迎战,也不是完全的避而不战,总是用弓箭手来应对我们的进攻,这样的僵持之下,一旦陛下耐性消耗殆尽——”
庞生的话,也没必要说完,大家都是自己人,心领神会。
眼下这个情况,除非殷绍真的想要玉石俱焚,这个皇帝也不想做了,否则的话,他是绝对不能只为了取胜就放火烧城的。
而既然庞生都能想到的,这种类似的可能殷绍自然也早就考虑过了。
可是僵持了整整半个月,他也没能拿下宋楚兮来,甚至是在明知道殷湛已经不在城中的前提下?
拖着的时间越久,他就越是容易失去了耐性和冷静。
“说这些废话做什么?”殷绍不耐烦的怒道,“朕养着你们,可不是为了关键时刻听你们说废话的,区区一座卫城,区区一个女人,如果朕都拿不下来,那岂不是成了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了?”
他说着,就当真是自嘲的冷笑出声,目光冷厉,自冯玉河二人面上一扫而过。
两个人全都被他盯得汗毛倒竖,赶紧垂下头去。
殷绍一见他们这个样子,就更是心烦。
他又左右在帐篷里转了两圈,也终是无计可施了,捏着拳头仔细的权衡了一下,眼底就泛起一丝势在必得的冷光来,“这场战事,拖得越久越麻烦,不是西疆已经对塞上用兵了吗?想必现在殷湛自己都自顾不暇,机不可失,这是收回这几座城池的绝佳机会,必须快刀斩乱麻。现在马上拟旨,往后方把荥关、天谷关的驻军都秘密抽调出来,我就不信她宋楚兮还能分身六城?她手上兵力主要集中在这里,而且分身乏术,这里朕亲自拖住了她,再点兵将,先把另外五城攻下,哪怕只能取其中一二,大军入城,再从她后方包抄过去,她也是插翅难逃的。”
他原是不想这样兴师动众的,毕竟几大重要关卡的驻兵十分要紧,贸然调动,万一有人图谋不轨,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可是陛下,荥关是连通南北的要道,这样的话,会不会有点冒险?”庞生忧虑道。
“每处留兵一万,调兵的事,秘密进行,横竖就几天,冯玉河你的动作快点,速战速决!”殷绍道。
他的态度强硬,这是心意已决了。
冯玉河也有些担心,“陛下,如果一定需要移兵攻城的话,横竖已过半月,也不在乎多等几天,那不如干脆就从江北——”
话音未落,帐外就有人急报:“报——陛下,天京密报,十万火急,信使请陛下务必亲启亲阅。”
这些天,朝臣送了很多催请他回京的折子,刘太后也间歇性的有密旨送到,但却从来没人弄出这么大动静的。
帐篷里的三个人都是微微一怔。
然后殷绍指了个眼色。
“是!”冯玉河爬起来,亲自出去把一封火封的密信取来。
殷绍拆阅。
庞生也好奇的爬起来,到他身后跟着瞄了一眼,看过之后,几人都是勃然变色。
“北川!”殷绍的脸色一下子就阴沉到了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