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东西,她虽然平时不怎么经心,但到底她的记性好,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这的确是她的东西。
三年前在太子府,那晚她用来翻墙进颜玥院子的那条宫绦,当时大意了,再回头找的时候就没见了。
当时她还担心会惹出是非来,但是戒备着等了几天,并没有人找茬,所以也就就渐渐地淡忘了。
这东西——
宋楚兮的心里其实还是很有些诧异的,不过人前演戏的功夫她素来一流,面上表情并无任何破绽。
她坦然的和殷绍对视,“你需要什么解释?诚如你所说的,那时候带着端木氏印记的东西我的确是在用,可就算是我有用过,那又怎么样?”
她并不去碰那东西,从皇帝身上扯下来的,看着都觉得恶心。
她勾了勾唇,只是慢条斯理道:“这东西又不是从我的身上搜出来的,你凭什么就要说是和我有关?而且退一步讲,就算这曾经是我的东西——可是都过去两三年这么久了,我身边的东西流出去的不知道有多少,这东西又过了多少人的手都为未可知。就算太子殿下你再孝顺,那也是要实事求是的查明真相的,你要做的,也不是只凭这上面一个端木家的印记就直接一口咬定了我,而是应该抽丝剥茧的逐一查问,看看这东西到底都过了哪些人的手不是吗?”
她的语气一直不徐不缓,居然也不愤怒,只是非常心平气和的讲道理。
说着,顿了一下,又继续,“而且就算你能把沾手过这东西的所有人都找出来,那也要先怀疑他们不是?待到一个个的问过了,就算没人招认,你也不能仅凭这件东西就认定了我与陛下的驾崩有任何的关系。没有人看到我当场行凶,所以这个罪名就不可能成立,谁也不能随便的往我的头上来扣帽子!”
她的口齿伶俐,这不是什么秘密,而且宋家的这位女家主还狂妄放肆,目中无人,这一点更是许多人都感同身受的。
殷绍早就料到她不会乖乖就范,倒是不觉得意外。
只是刘皇后,她高高在上惯了,哪里想到殷绍质问两句,眼前的这个丫头居然你说一句她顶十句,直接就把人驳斥的体无完肤。
“宋楚兮!你不要太放肆!”刘皇后一怒,当即上前一步,指着她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岂是容你这样嚣张的?你也不看这是什么场合?皇上驾崩的事情疑点颇多,既然你有嫌疑,太子问两句也是理所应当的,你这是什么态度?”
“皇嫂!”这一次,开口的是殷湛。
他往前挪了一步,态度鲜明的将宋楚兮护在身后,“皇兄的死因有待追究,这的确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可是这件事和兮儿之间有必然的联系吗?”
“宣王,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刘皇后一愣,随后就更加恼怒了起来,“皇上的死因未明,这就是天大的事,本宫和太子要主持查明真相,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你也忘了自己的身份吗?别忘了,你不仅是臣子,同时也是皇上的兄弟,他死得含冤莫白,你却摆出这样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真是叫人心寒!”
“本王有说过什么不该说的吗?”殷湛淡淡说道,但即便只是这样,他本身的气质就很冷,生生的就叫人觉得心里发凉,“你们要查便查,本王不会拦着,可是皇嫂你执掌后宫多年,难道还不懂规矩吗?凡事都是要讲证据的,更何况这还是弑君大罪!现在就仅凭这一点东西,皇嫂你这是欲加之罪?”
他不是个话多的人,以前和刘皇后之间更是连交到都几乎不打,刘皇后却也知道,这个人,其实并不是个可以讲道理的。
“你——”她张了张嘴,还想要说话,殷湛却已经再度开口,冷冷道:“你们要做什么,本王都不拦着,但是这件事,你一定要说是和兮儿有关,那便就只能是无稽之谈。皇兄现在人已经不在了,事实的真相到底怎样,这里的奴才又全都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仅凭皇嫂你和太子的一点猜测——恕我宣王府的人没这个义务,需要配合你们的猜忌和盘问。”
言罢,她扯了宋楚兮的手腕,转身就走。
殷绍的目光沉了沉,眼底闪过一丝嘲讽的冷意。
他站着没动,居然也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殷湛!”刘皇后没想到他会说走就走,当即追出去两步。
这一声,她带着十足的怒火,喊得更是中气十足。
院子外面的侍卫都被惊动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马上拔刀要往里闯。
殷湛面上神情冰冷,只一记凌厉的眼波横过去。
侍卫们只觉得心上一抖,再见到出来的人是他,却又不敢直接上去拦了,迟疑着反而想后退。
“给本宫站住!”刘皇后大怒,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才要下令侍卫阻拦,从后面跟出来的殷绍却一把压下她的手腕,神色凝重的冲她摇了摇头。
刘皇后一愣,但也就只是这一瞬间怔愣的工夫,殷湛就已经拉着宋楚兮出了院子。
“绍儿!就这么放他们走吗?”刘皇后不禁着急。
皇帝在时,犹且都还把殷湛当成眼中钉和威胁,现在皇帝驾崩,殷湛在身份上就高了殷绍一头,这又叫人如何能够放心?
更何况还有一个手里握有兵权的宋楚兮?
眼下摆在前面的是弑君大罪,这个罪名,谁都担待不起,在刘皇后看来,别说是有证据能和宋楚兮挂钩的,就算没有——
也要想办法将这个罪名强压在他们夫妻身上。
虽说皇帝驾崩,殷绍理所应当的登基继位,但是隐患和祸害,自然是要一手除去了才能高枕无忧的。
殷绍眼中神色变幻莫定,并不说话。
刘皇后就更加着急,加重了语气道:“绍儿!”
殷淮也从里面跟出来,面色忧虑的看着他,“太子哥——”
“你去看看!”殷绍道,给他使了个眼色,“如果他们要出宫,那就让他们走,谁也不要拦着!”
殷淮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殷绍却容不得多说,又道:“去啊!”
殷淮无奈,这才一撩袍角,大步追了出去。
殷绍转身回了殿内,彼时一群宗亲后妃们都还在窃窃私语,殷绍走过去,在和殷述错肩的时候,脚步下意识的顿了一下。
事发之后殷述就一直没有言语,几乎叫在场的众人都忽视了他的存在。
此时殷绍侧目看来,他倒是不避不让,勾唇露出一个近乎可以说是挑衅的笑容来。
殷绍深深的看他一眼,心里突然有些恼火,但是这种场合却不是他质问或者发怒的时候。
他忍着没动,继续前行。
郕王见只有他们母子两个回来,就也皱了眉头,道:“皇上驾崩,这事情非同小可,虽说皇上的死因确实有待追查,但是为了朝纲稳固,国不可一日无君。而且皇上的死因离奇,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本王觉得,是不是暗访的好?”
“叔公说的是,本宫也是这样想的。”殷绍道,他顿了一下,但是面上神色却并不见乐观,又道:“本宫已经让靖王去安抚皇叔了,不过皇叔的脾气,叔公您也是清楚的,只怕——”
殷湛的性格内敛,平时不怎么争风头,但如果事情惹到他身上,他却是个绝对不会手软的人。
皇权更替的这期间,最容易出问题,更怕是会引起动乱。
郕王立刻就捏了一把冷汗,正色道:“本王过去看看!”
他的位份高,并且平素里的人缘也不错,对这个皇叔,殷湛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
殷绍拱手,“辛苦叔公了!”
殷淮在殷湛面前根本就不够看的,这时候当然得长者出面了。
方才他没让刘皇后和殷湛正面冲突,是因为早就看明白了,殷湛不怕把事情闹大,不仅不怕,恐怕还巴不得就这么冲突起来,把事情闹到一发不可收拾地步呢。
别人没往这方面想,是因为这些年来,大家都觉得他没有染指皇位的野心,可现在殷绍却不这么认为了,只冲他身边的那个宋楚兮——
这个人,已经和以往大不一样,不得不防了。
诚如宋楚兮所言,现在的证据虽然显示皇帝的死可能和她有关,但也仅仅就只是“可能”,只要没拿住手腕——
她不认,倒也谁都拿她没办法。
如果要来硬的,反而会落人口实。
郕王的年纪大了,走得急了,双腿都感觉有点颤颤巍巍的,他的仆从不敢大意,见他出来,马上从院子外面进来搀扶,“王爷!”
“宣王走了哪边?快追!”郕王道。
眼见着他这体力不支,随从赶紧传了步辇。
皇帝的寝殿中,其他人还都是愁云惨雾的杵着。
但既然是有疑点,那就要一点一点的查清楚的,殷绍就转向高金立道:“父皇这里的布置你最清楚,别乱动东西,再找一找看有没有别的线索!”
“是!”高金立连忙应了,找个几个手脚干净麻利的小太监进来,帮忙查看皇帝的东西。
皇帝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事,如果是寿终正寝也就罢了,现在起了这样的风波,高金立也只是想方设法的希望能澄清自己。
他心里也是怕,目光凌乱的四下里一瞥,瞧见还倒在地上的那把椅子,突然心里一冷,出了一身的汗,颤巍巍道:“殿下,事情——好像是真的有蹊跷的。”
众人齐刷刷的朝他看过去。
高金立的冷汗立刻就糊了一脸,硬着头皮道:“皇上最近的身体不好,奴才不敢擅离左右,陛下睡着的时候,奴才就守在外面,如果真是陛下自己想不开——”
他说着,顿了一下,眼神还是有些畏惧的去看那把倾倒的椅子,“从头到尾,这屋里子可是一点格外的声响也没有的,按理说——这——似乎不应该啊!”
众人的心神一凛。
刘皇后马上道:“当时外殿侍候的宫人还有谁?就没有一个人听到动静的?”
皇帝都被挂在房梁上了,总没办法自己还把踩过的椅子轻拿轻放吧?
那些个宫人都已经在角落里跪了半夜,不敢大声的哭,眼泪也流不动了,闻言只瑟瑟发抖的伏低了身子,俱都是摇头,“奴婢——奴婢不知道,什么也没听见。”
正在说着话的时候,那龙床右侧的一扇窗户前,一个小太监已经惊呼,“大总管!”
管海盛赶忙过去。
那小太监也是惊得不轻,指着窗台上的一个花盆和两只装饰用的瓷瓶道:“大总管您看,这些东西,是不是有被人动过了?”
这里的盆栽,每天早晚会有人过来浇水修剪,可是这天比较特殊,皇帝一直在睡,傍晚的时候宫人就没敢来打扰,本来就是喜阴的蕨类植物,浇水很多,花盆底下常年洇湿出一块痕迹,但是这会儿那块湿了的痕迹却有些偏移,从花盆下面露出来了。
而且显然也不是早上宫人擦花盆的时候挪动的,因为那块痕迹很有些湿气。
“这应该是这三两个时辰之内被人动过的吧?”管海盛道,回头去看殷绍。
而这三两个时辰之内,是不可能有人进来动过这东西的。
殷绍冷着脸,对身边高茂道:“仔细看看!”
高茂于是搬开窗台上的东西翻窗出去,在外面又检查了一阵,果然就说外面有些被人刻意破坏了的痕迹。
当然,具体的脚印和有价值的线索是拿不到的,都被人仔细的隐藏好了,但却几乎可以笃定的判断——
之前有人从这窗户进来过皇帝的寝殿。
“这——这怎么会有这种事啊!”人群里一片抽气声,有人觉得荒唐,想笑,可是这种场合之下,又有谁笑得出来,大家就都只是觉得颈后寒毛都竖了一片起来——
皇帝的寝宫,居然真的有人摸进来行凶了?
这简直是旷古烁今的奇闻。
大家都不再说话,殿内的整个气氛静悄悄的,殷绍紧抿着唇角站了半天,最后才道:“现在应该可以判定父皇的死因确实有蹊跷了吧?”
众人都自顾低垂着脑袋。
大家都不想趟浑水,只能是默认。
这里的众人正在拉锯战中沉默,外面就有一名禁军校尉满头大汗的求见。
殷绍立刻意识到了什么,眉心一跳,“进来!”
“殿下!”那人进门就单膝跪了下去,满面急色道:“前面出事了了,您是不是过去看看?”
殷绍没说话,刘皇后这会儿心乱,胆战心惊道:“怎么了?”
“靖王爷和宣王爷不知道为什么,在宫门口起了争执。”那校尉道。
殷淮算是个比较周到谨慎的人,应该不会直接和殷湛冲突的。
而且如果只是他们两个争执,也不至于让这校尉这么恐慌的。
殷绍立刻察觉了事情不对,他脸一沉,“郕王呢?”
那校尉倒是一愣,愕然抬头看他一眼,一脸茫然,过了会儿才赶紧定了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