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湛一直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她那一队人马出了巷子,眼底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卫恒从旁看了许久,不解道:“王爷,你怎么了?”
“她还有事瞒着我。”殷湛道,语气肯定,只是不见失望,却是满心忧虑。
他说着,就正色回转身来,对卫恒道:“卫霖那里怎么说?”
大郓城里的事情平息,是在八月中秋之后,本来宋楚兮九月初就可以回来了。这里有殷黎在,她本来就应该是归心似箭的,可是就在那个节骨眼上,她却中途拐了个弯,先去了一趟塞上军中。
当时她是给殷湛写信了,告诉他,因为西疆的事情已经闹起来了,她不是很放心,要亲自去军中看看,布署一下。
那一趟,她似乎也没在军中多做停留,只在那边呆了三五天,然后就迅速的回来了。
她现在回来之后,也表现如常,就好像那件事完全的合情合理,所以都不特意的再跟殷湛解释。
可是——
殷湛却还是察觉了一些迹象。
“卫霖的回信已经收到了,说没什么特别,四小姐去军中处理了一下军务,又重新整顿了部分编制,针对西疆方面交代了他一些事情。”卫恒道:“四小姐在那边呆了四天,然后就直接回京来了。”
但是殷湛会突然问起这件事,绝对不是偶然。
卫恒的心里也就跟着打起了鼓,“王爷,您到底是怎么了?您到底是在怀疑什么?卫霖是不会说谎骗您的。”
“不知道,我总觉得她现在有些乱了方寸,这样反而是跟以前冷静自持的样子差了许多。”殷湛道,眼底都是化不开的忧虑情绪。
就是因为太了解,所以有关宋楚兮,她更能领会一些别人不可能知道的东西。
可是到底是有什么事,会让她这样刻意的瞒着他的?
殷湛百思不解,最后只烦躁的叹了口气,“进去吧!”
*
次日一早,没等皇帝传召,殷湛就在早朝之后主动进宫。
说是给皇帝请安,但实际提到的却是请旨赐婚一事。
宋楚兮昨日出宫之后就去了殷湛府上,所有人都知道,皇帝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也还是险些被气出内伤来。
只是这会儿他必须要稳住宋楚兮,在殷湛主动表示愿意交出临阳的封地之后,他也就勉强点头答应了。
殷湛从御书房出来,皇帝就又大发雷霆,闹到找了太医。
这天一早,虽然皇帝赐婚的圣旨还没正式下达,但是这消息也是不胫而走,几乎所有该知道的人都第一时间知道了。
太子府里,殷绍听了高茂的禀报,一语不发,好半晌才挥了挥手,“你先去吧!”
他的面色控制如常,根本就没有任何过激的反应,只是高茂没有注意到的是他手底下的一本书,已经整个被揉皱了,不辨原来的模样。
待到高茂出去之后,殷绍才扶着桌子缓慢的站起来。
他走到一边的窗户前面,将那窗户推开,对着外面刺目的阳光,唇角扬起的笑容却冰冷骇人。
庞生从院子外面进来,见到他这个表情,心里没来由的一个哆嗦,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犹豫着想要转身出去。
但是——
还是晚了!
“你进来!”殷绍道,开口的语气冰冷,没有任何的起伏。
庞生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走进来,“殿下有何吩咐?”
“替本宫去办一件事!”殷绍道。
庞生洗耳恭听,但是听了的他的命令之后,却是整个人都忍不住的愣住了,“殿下您是说——”
“就按本宫的吩咐去做,成与不成,都不需要你来负责!”殷绍道,语气不容拒绝。
庞生虽然满心疑惑,并且对此很不看好,却也还是点头去了。
殷绍看着他走在院子里的背影,唇角那个弧度就愈发明显了起来——
殷湛和廖容纱?那两人难道是把他当成是死的吗?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再明目张胆的羞辱他?他怎么可能看着他们顺顺利利的在一起?
*
皇帝赐婚的圣旨正式颁布下来,是在半个月之后。
本来这件事是不该拖延这么久的,只是其中因为和西疆之间的战事胶着不下,朝廷又损失了一座城池之后,因为皇帝动用了大批兵力全面抵抗,双方一时间形成对峙,僵持之余,各自都损失惨重。
再继续这样下去,就只能是两败俱伤。
皇帝传召臣子们一番商量,最后得出的结论,却是不能这样的硬碰硬,必须想办法先缓和局面。
于是,讨论之下就派遣了使臣前往,想要和对方的领袖当面详谈此事。
说是详谈,其实就是个议和的意思。
只是西疆起事,先对不起朝廷,这时候提这个字眼,实在无异于自打耳光,所以这消息出去,就换了个说法,以此试图挽回朝廷那一点可怜的颜面而已。
就因为这件事打岔,所以给宋楚兮和殷湛赐婚的圣旨就又拖延了几天才下。
但是殷绍和皇帝都有私心,便以要在京城完婚为理由,继续拖延限制了宋楚兮离京的行程。
如今国难当前,殷湛当然不能在明面上袖手旁观,于是就只能暂时缓了缓。
而朝廷派出去的使臣去了又是大半个月,最后却没得到明确的结果,只说西疆的监国亲王表示此事兹事体大,如果皇帝真有诚意,他愿意亲往天京一趟,和皇帝的当面商量此事。
皇帝听了这话,当即就又传召了文武百官进宫商量对策。
但是继续打下去,虽然对方得不到好处,他们也同样没有利益可图。
皇帝一番思索之下,只能点头答应了。
时下已经又是年尾,对方似乎并不想赶年关朝贺的热闹,只说即日便启程进京。
皇帝对殷述多少还是不放心的,毕竟殷述的年纪小,阅历又不够。
于是这个差事,就自然落在了殷绍的身上。
西疆的使团进京,是在十一月中。
两方敌对,殷绍自然不会太给对方面子,于是就适当的准备了一个下马威,特意找了个借口,拖延了出城迎接的时间。
本来他久久未到,对方应该或是恼怒发作,或是装作大度,自己进城去驿馆的。
可是对方却居然不温不火,就安心的等在了城门外面,拒不进城。
最后无奈,殷绍只能带着礼部的官员赶了去。
彼时那城门口已经聚集了许多百姓,很多人都在义愤填膺的议论指点。
外面华盖的马车在重兵护卫之下安然的停靠在城门外面,将整座城门都堵死了。
这是敌国亲王,是挑起战事,害得无数北狄子民流离失所的仇人。
围观的百姓,自是带着一种仇视的心态,如不是对方随行的护卫亲军看着就凶悍无比,这些百姓都几乎恨不能直接冲上去,将这些人都给生吞活剥了。
这城门口的气氛十分之诡异,躁动不安之中又带着说不出的肃穆。
面对四面八方投射来的仇恨的目光,重甲加身的西疆士兵却是面不改色,全然无视眼前的环境,器宇轩昂,这更是让守城官如临大敌,直到——
殷绍姗姗来迟。
“太子殿下到!”有礼部的官员高声唱到。
“恭迎太子殿下!”守城官转身跪地,同时偷偷将额角渗出来的冷汗擦掉。
“恭迎太子殿下!”围观的百姓也跟着气势一振,连忙也都跟着跪下来行礼,一时间呼声震天,倒是给了殷绍空前的礼遇和拥护。
殷绍穿一身明黄太子朝服,高居于马背之上,面容冷峻的缓缓策马而来。
“都起来吧!”他淡淡的开口,也没下马,目光先是四下里掠过一圈,然后才定格于那辆华盖马车的车门之上,眼底有幽暗的锋芒一闪,冷冷道:“今日赶上城中百姓的祭典,本宫一路过来的的时候行人拥堵,让阁下久候了,失礼!”
致歉的话,他却说的语气颇为不恭。
“无妨!”马车里,有一道慵懒的声音传来,侍卫上前打开车门,万众瞩目之下,身着紫金亲王朝服的男子弯身走了出来。
他那一身衣衫华贵,绣着代表西疆皇室图腾的绝美纹路,极尽奢华之能事。
他人高高的站车辕之上,迎着正午明媚的阳光,面上笑容肆意邪魅,“太子殿下以民为先,这是贵国百姓之福,莫说只是半个时辰,就是让本王再多等上一个时辰也没什么。毕竟人有亲疏内外,这些都在情理之中。”
他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立场立场,在那么多双虎视眈眈的眼睛的注视下,却居然还是走马观花一般,笑容随意不羁。
长发如墨,眼带桃花!
气韵眉宇间,却居然都是众人熟悉的模样。
殷绍的脸色,只在那一瞬间就惨变不已。
他是早就猜到了,端木岐和西疆余孽有关,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人居然会这样的有恃无恐,明目张胆的就换了一个身份,还这样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天京,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
这对整个北狄皇室而言,是前所未有的羞辱和挑衅。
端木岐曾经几度进京,就算百姓们偶尔见他策马而过,都是走马观花,看不清楚真颜,可是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却都与他同殿共饮过的。
殷绍心中的恼意,一瞬间就攀升到了极致,但好在他素来定力非比常人,面色马上就恢复如常。
而他身后的一位礼部侍郎却一时失态,冲口而出,“啊——你是——”
就算端木岐是有意寻衅,并且所有人都对他之前的身份一目了然,可是一旦公诸于世,也不过是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北狄皇室被人给当猴耍了。
殷绍心里暗暗一惊,刚要出声喝止,对面马车上的那人已经率先开口,遥遥说道:“太子殿下,赫连缨久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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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5章 兄弟?夫妻?!
殷绍警告的斜睨过去一眼,那位侍郎大人一个哆嗦,赶忙住了嘴。
殷绍这才又看向了赫连缨道:“阁下远道而来,多有怠慢,城中驿馆已经准备好了,请移步过去休息吧!”
对于一个正在开战中的敌国亲王,他的态度,实在不需要太过礼让客气了。
赫连缨淡淡一笑,“客随主便,既然太子殿下都准备好了,本王随你安排就是。”
言罢,他似乎也并没有和殷绍套近乎的打算,直接转身又退回了车里。
车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殷绍的眼底就又有冰冷的寒光乍现。
赫连缨?呵——
好一个赫连缨!
“走!”他扬声道,调转马头,亲自带队往内城方向行去。
赫连缨的态度十分的高傲疏离,一直都不冷不热的,没有半点孤身陷入他人城池之中的谦逊。
殷绍亲自送他到下榻的驿馆,双方也不过就是场面上寒暄了两句也就散了。
回宫复命的路上,随行的一众礼部官员还全都唏嘘不已。
只是殷绍的脸色不好,众人就是有满肚子的话,可是一瞧见他的脸色,就算话已经到了嘴边了也都只能生咽了下去。
一路上,殷绍都面无表情的一语不发。
皇帝虽然端着架子,但这时候却也还是有些坐立不安的等着宫外的消息。
殷绍带了众人前来,皇帝马上就传旨召见。
“你们都在这里等着即可,本宫去见父皇就行了。”殷绍冷冷说道。
几位大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全都恭恭敬敬的退后,“是!”
殷绍举步进了皇帝的寝殿。
这段时间战事不断,又加上因为殷湛和宋楚兮的事情生了气,其间皇帝又病了两场,这会儿身子就更是不好,被两个宫女扶着也还都直不起腰来,步履蹒跚。
“儿臣见过父皇!”殷绍上前行礼。
“嗯!”皇帝随意的摆摆手,自己在主位上坐下,然后才缓了口气道:“朕交代你办的差事办得怎么样了?”
“西疆的使臣已经照父皇的吩咐迎他进了城,这会儿已经住进了驿馆了。”殷绍道。
“哦?”皇帝面上神色有些不甚明了,并不急着追问其中细节,而是先端起茶碗呷了口茶。
过了一会儿,他才思忖着慢慢道:“那人——”
“来人自称叫做赫连缨。”殷绍道。
皇帝端着茶碗的手突然顿了下,狐疑的皱眉,“赫连缨?”
“是!”殷绍道,“据前方探子屡次送进京来的线报,现在在前线军中主事的那位应该是叫做赫连煜的,而且那人手段阴柔,和今天到访的这一位——明显不是同一个人的。”
皇帝这会儿思绪混乱,手里彭着茶碗不住是思索,好半天才回过味来,不悦的拧眉道:“你已经和他正面交锋过了?”
如果没有冲突,殷绍也不能看出来那人的处事作风到底怎样。
“那倒是不必了,”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