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的确是对殷绍不满,虽然他受伤之后殷绍也面面俱到,几乎每日进宫请安探望,又恪尽职守的处理政务,可是他私底下挪走了宋太后,并且自己运作在应对宋楚兮的事还是触了皇帝的逆鳞。
本来如果他身子很好的时候,也许并不会介意殷绍的一点小动作,毕竟南塘宋氏也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殷绍要和他们玩手段,他乐见其成。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受了重创,虽然太医都说静养就好,他也还是从他们的神情之间看出了不怎么乐观的前景。这样的情况下,殷绍的作为就让他产生了一种危机感——
他的这个太子,已经逾矩,正迫不及待的想要上位一样。
而人在病中,这种不满一旦被激发出来,就会被不断的放大。
不得不说,现在皇帝的心里就已经存了要改立储君的心思——
殷绍太不受他的控制了,也许后面他不会活得太长久了,那么他就宁愿用一个没有根基,能被他一手掌控住的小儿子殷述在身边。
殷述从前的不学无术孑然一身,和现在他的乖巧顺从,都是最能让皇帝放心的品质。
显然,殷述自己也很明白这一点。
皇帝绝对不信,在皇位的诱惑下,殷述还会被区区一个宋楚兮冲昏了头脑。
“那……”虽然他说得笃定,高金立却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这事情可非同小可,瞅着宣王殿下对那宋四小姐的态度也玄乎着,就算七殿下肯于配合,回头宣王殿下那里——”
“朕要做事,就自然没有只做一半的道理,那个老十一,朕也是忍得他够久了,他能识趣也就罢了,否则——”皇帝的眼底寒光乍现,带着说不出的森寒之意。
他全身放松的仰躺在床上,唇角带着势在必得的冷笑,“不管是为了情还是权,一旦朕赐婚给小七和那个丫头,都会毁了老十一心里的盘算,他就能眼睁睁的看着?要操办一场皇室的大婚仪典可要费不少的心思,用一场大婚来杀一个丫头?”
皇帝自己说着,就又兀自哑笑摇头,“太浪费了。一箭双雕才不枉费朕的一番心思。”
虽然他当年答应过先帝,只要殷湛本分,他就一定会善待对方的,可是现在他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心里的戾气很重,就越发狠戾的容不得别人好了。
皇帝这是想要策划一场大婚,然后在喜宴上对宋楚兮和殷湛下手了?
毕竟大喜的日子里,又是皇室的大婚仪典,这种场合,一定要平安康顺,否则对整个皇室的兆头就不好,这种触怒祖宗和国泰民安根本的事情——
任凭是谁也不会想到皇帝会在皇室大婚的现场布置一片修罗场吧?
高金立听到这里,心里就更加恐惧,要不是看到皇帝平静又冷酷的脸孔就在眼前,他几乎都要怀疑皇帝这是不是疯了?
*
从皇帝的寝殿出来,殷述就直接去了偏殿。
这些天他一直都呆在宫里,恪尽职守的扮演着一个孝顺儿子的角色,倒也游刃有余。
这座偏殿,高金立特意命人整理出来,给他用的。
提起火炉上温着的热水给自己倒了一杯,殷述手持杯盏,唇角却是勾起冰冷讽刺的一抹笑。
这种笑容在他还明显显得青涩的面孔上,本该格格不入的,但一眼看去,却又居然毫无违和感。
那杯水他一直没有喝,直至水面上的热气散尽了,何旭刚好从外面走进来。
“殿下!”
殷述抬起眼睛看他,挑了下眉头,“有事?”
“宣王殿下和宋四小姐一起回了宋四小姐的住处。”何旭说道。
宋楚兮和殷湛之间的交往到底有多少,殷述可比皇帝要清楚的多了。
他倒是也不觉得意外,只径自问道:“城西驿馆那里有什么动静?”
“夜里宋四小姐派人过去,虽然费了些周折,但是端木老夫人确定已经落到她的手里了。”何旭道。
居然真的这么顺利就成事了?
殷述玩味着撇撇嘴,只盯着手中杯盏观摩,脸上神色很有些意味不明。
何旭却是一脸的凝重之色道:“殿下,这事情真的很不对劲啊,现在端木家的老夫人和端木家主已经双双被困,就算老家主尚在人间,这个局面,对他们而言也总归是不妙的。”
一个老夫人岳氏,不算什么,可任凭是谁,都不觉得端木岐会是端木家可以随便拿来牺牲的棋子。
殷述搁了那杯子起身,唇角弯起淡淡的笑容,突然问道:“最近——有注意大郓城方面的消息吗?端木家有什么特别的动静?”
“端木家?”何旭愣了愣,摇头道:“那边不过就剩下一个空壳子。”
看吧,果然是谁都不会把端木棠当回事的。
殷述心里还在思忖着端木岐那些话的真假,淡淡的吩咐道:“回去去查查,我要最近的消息,看看端木家的那位八公子现在人在哪里?”
“那个纨绔?”何旭不解。
“对!那个纨绔!”殷述重复了一遍。
“是!属下知道了,一会儿就吩咐下去!”何旭道,但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就还是忍不住的问道:“殿下,您还有什么事吗?属下方才过来的时候刚好迎着高总管从皇上的寝殿里出来,瞧着他的脸色似是有些不太好,难道是皇上他——”
就算是皇帝的身体不好,殷述也不会当回事的,何旭的话就只到一半。
殷述笑了笑,“也难为他了,都到了这种局面之下了,还在想方设法的给别人下套。”
何旭一愣,“殿下您是指——”
“虽说阿楚她并不是真心投诚,但是平心而论,那人也确实不值得。”殷述道,莫名的,语气已经转为冰冷。
他回头,有些嫌恶的隔着一面墙壁看着皇帝寝宫的方向,嘲讽道:“方才他已经跟我透了底了,想要我配合他做一场戏,用一场大婚的仪式做引子,对阿楚下手。这样两面三刀过河拆桥的事,一般人都不屑于做吧?偏就他这个一国之君,居然是这样的心安理得?也不怕贻笑大方?”
皇帝的作为,本来就叫他不齿,何况还是针对宋楚兮的,那就直接让他觉得恶心了。
“皇上这就等不得的要对宋四小姐下手了?”何旭明显也是十分意外,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他自己活不长久了,便就决计也不叫别人好过。”殷述冷冷说道。
“那怎么办?”何旭脱口道,神情紧张的去看殷述,“殿下您答应他了?”
“他既然是开了口,那还由得我不答应吗?”殷述反问。
何旭倒是一愣,因为他并不相信殷述会真的配合皇帝对宋楚兮下手。
殷述瞧见他面上纠结的神色,踱步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就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你紧张什么?就算他心里有了异想天开的盘算,也就算我愿意配合他来做一场戏,他也未必就会如愿的。”
何旭只是为难,“属下只是担心四小姐会误会您。”
“有什么好误会的?”殷述又坐回桌子后面,托腮看着外面清冷的天色笑了笑,“不管他怎么谋算布置,也总要这一场大婚的仪典能真的举行才算的。”
这一笑,突然便带了几分孩子气。
“殿下——”何旭意识到了什么,神色复杂中又带几分不忍的看着他。
殷述并不避讳,直接对上他的视线,肯定道:“她不会答应的。”
语气很笃定,倒也不见任何的落寞和不甘心。
其实——
对于宋楚兮的态度,他好像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皇帝以为他降旨赐婚,就算宋楚兮心里不愿意,也不敢当面拒婚?他那是太瞧得起他自己了?还是太小瞧了那个丫头?
皇帝这个唯我独尊又自以为是的毛病实在是要不得的。
“看来他是真的老了。”殷述冷冷说道,语气中带了不加掩饰的嘲讽,“他居然会以为那丫头主动对他投诚,便要全心全意听他的驱策,受他的约束?”
他是真的把自己那个皇帝太当回事了。
何旭沉默了下来,稍稍低垂了眼睛,不说话。
殷述盯着外面的天色看了会儿,然后才又重新看向了他道:“何鹏那边都做好准备了吗?”
“是的!”何旭马上收摄心神,回头看了眼,确定外面无人窥伺,这才说道:“宫变以后,太子借整顿禁军,清除乱党为名把城外军营整肃一新,除去在宫变中脱逃和被杀的,那里现有的四万人,全都被他控制在手了。昨天下午,就已经陆续有小股队伍秘密离京,宋四小姐的所料不错,那些人——应该就是为她准备的。”
“哼!”殷述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却没对此事横加议论。
何旭顿了片刻,才又继续说道:“殿下,属下还是觉得此事不太妥当,这里毕竟是天京,和当初在塞上山高皇帝远的情况不同,何况太子在朝中势力稳固,属下怕这一次行事稍有偏差就要被他倒打一耙的,届时——局面就不好控制了。”
皇帝和殷绍都在等着宋楚兮出面引出端木项,然后再做那在后的黄雀,也将宋楚兮一并除去,然后现在——
他殷述反倒成了最后撒网捕鸟的那个人了?
“去做吧。”殷述面色如常的淡淡说道,回头又看了眼皇帝寝殿的方向,“有他在我的手上呢,我还能怕了殷绍不成?”
关键时刻,他还有挟持皇帝的这一条路可以走。
什么孝子贤孙?什么贤名功德?他才不在乎。
“是!”何旭见他心意已决,便就不再多言,转身匆匆退了下去。
殷述一直坐在偏殿里,从午后一直坐到掌灯时分。
皇帝那边似是醒来用了膳,他这边却一直的没有动静,外面服侍的宫人只以为他是一夜未睡,正在补眠,故而不敢随便打扰,直至何旭再次过来敲门。
“进来!”殷述扬声道。
何旭推门进来,屋子里没有点灯,但是借着门廊底下的灯光,看着他坐在那桌子前面居然几个时辰未动,何旭不免愣住了。
殷述抬眸看向了他,“是何鹏有事还是叫你去查的事情有消息了?”
“何鹏那边一切顺利。”何旭赶忙收摄心神,带上门走进来,顺手掏出火折子点了一盏灯,“殿下,大郓城那边的消息打听到了,端木家的那位八公子——如今并不在大郓城中。”
“哦?”殷述勾唇,忽而便有了几分兴致,“他现在人在哪里?总不至于也秘密进京来了吧?”
“这——”何旭面有愧色,“这个属下就真的不知道了。当日靖王的人带走老夫人岳氏之后,包括太子的人在内,那边对端木家的监视都跟着全面解除了,没有人知道那位八公子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大郓城,也没有人在意他去了哪里,所以现在——反而行踪难觅了。”
“这样看来,端木岐的话倒是有了几分可信度了?”殷述沉吟。
何旭对其中的情况并不十分清楚,不禁狐疑道:“殿下在说什么?”
“没什么。”殷述笑笑,岔开了话题,忽而听到院子外面有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响起。
主仆两个俱是一愣,不约而同的回头。
房门紧闭,那脚步声匆匆,明显是进了皇帝的寝殿了。
“殿下——”何旭警觉道。
殷述抬手打断他的话,“你先去吧。”
“是!”何旭并不多言,转身退下,殷述整理了一下衣袍,转身就去了皇帝那里。
彼时那个匆匆过来的小太监已经跟皇帝禀报过一些什么事情,转身往外走,“七殿下!”
“嗯!”殷述应了声,径自走到皇帝的床边,“这会儿天色还早,父皇这就乏了?”
皇帝也知道他肯定是听到了动静才急忙赶来的,倒是没有刻意的回避,直言道:“宫外方才传来的消息,说老十一和那个丫头傍晚的时候驾车出城,又奔了行宫了。”
殷述面上神色有一瞬间的愕然,随后故作平静的弯了弯嘴角,“哦!”
皇帝看一眼他的样子,就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你是个好孩子,孰轻孰重要拎得清,不要为了些不相干的人费心伤神,知道吗?”
殷述抿了抿唇,一时没有做声。
他这样的迟疑,皇帝看在眼里反而更放心,便就没有多说什么。
*
殷湛和宋楚兮一行连夜出城,因为雪天路不好走,又加之是在晚上,所以即便尽量的赶,也足足的走了两个半时辰,差不多半夜才抵达行宫。
大晚上的,天气又冷,她跟大门口的守卫大致的问了宋太后的情况,便和殷湛一道匆匆的往临月阁赶。
消息传过去的时候,殷绍正靠在暖阁的炕上闭目养神。
他身上的伤势未愈,再加上天寒地冻的,这些天又操劳过度,所以精神就特别的不好。
蒋成海捡着要紧事同他言简意赅的说了,甚至怕多说了一个字惹了他的不痛快,最后见他没有任何的表示,这才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