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没有缠绵在病榻之上,而是端端正正地坐在凳子上,头发很长,要打理应该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听说平日里伺候她的侍女,光是弄头发的就有七八个,舞沂不由得认为曦煌果真是极度宠爱他的养女。
似乎是感觉到有人进来了,灵犀站起来,行了一个礼,她青绫缚眼,长相却明媚秀丽,一身鹅黄色的罗纱裙,上有细小的碎花刺绣,礼数周到,姿态优雅,像是那些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一般。
有那么一瞬间,舞沂觉得,倘若她就是未来三哥的妻子,自己的嫂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都是自己人,礼数不必如此周到。”曦煌的语气之中,完全找不出调侃舞沂时的语气来。
翼遥看看舞沂,又看看曦煌,最后目光还是看着灵犀。
灵犀瞎着眼睛还能作画,这一点,舞沂倒是真的自愧不如,舞沂不大会欣赏画,只觉得那不过是表现在纸张上的一种意象罢了,作画作的不是画,而是心境,而能懂这心境的人定然也不会多,若有,那必是知己。
灵犀画的是一张千里荷塘,里面的荷花俱是一副被风吹得向后倾倒的模样,没有别的色泽,全是墨色渲染,她应该是没有见过荷塘,这荷花大致也是听人家形容才画出来的。
搞不好形容荷花的人便是自己那倒霉的三哥,但如今看来,翼遥遇得上这位温婉娴静的佳人,这佳人说不定也对他有意,就这一点,三哥就比自己要幸运多了。
“灵犀有心思画这荷塘是件好事情,有空的话,让翼遥多陪你到外头走动走动。”
灵犀浅浅捂嘴一笑,不做声,但看得出是发自内心的一笑。
她虽算不得绝色,但是这种知书达理不是人家随随便便就学得来的。
见桌案旁边还摆放着一架琴,舞沂眉毛扬了扬:“你还会弹琴?”
曦煌介绍道:“说话的这位是顾舞沂,曦昭今年收的小徒,位列大神,是昆仑白泽一族。”
半晌过后,曦煌加上一句:“翼遥的妹妹。”
灵犀行了一个礼,然后轻轻点点头,动作小而轻柔。
“我最喜欢听琴的声音,改日若是得了空,你可要弹来给我听听。”舞沂对灵犀说。
这不是客套,舞沂确实喜欢琴的清音,很久以前曾经听曦昭弹过琴,那之后,再也没有听到过比那更动人的琴音,只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灵犀重复了一遍方才的动作,应了舞沂,只不过这次嘴角有着浅笑,称她为“佳人”确是不为过。
“小舞沂不妨留下来,这就让灵犀弹上一曲给你听怎么样?”曦煌提议。
舞沂摇摇头:“不了,我还有些事情,先走了。”
舞沂确实有些心事重重的,现在也没什么心情去欣赏人家弹琴。
走出了屋子之后,翼遥跟了上来,今天翼遥也不大对头,曦煌跟灵犀在场的时候他几乎一句话都不说,而且曦煌和舞沂来之前,他就在屋子里面陪着那位佳人,在舞沂看来,这想必是“有情况”了,毕竟这事情是有□□的。
说不定有一天“佳人”也会变成“家人”。
舞沂本想趁着曦煌不在,借机调侃一下翼遥,却被翼遥问了一句:“曦昭欺负你了?”
她这才想起了曦昭的事情,心中又是一团乱麻,过了一会儿,这一团乱麻终于被理清楚了,渐渐化成了一个危险疯狂且难以实施的想法。
“三哥,陪我去趟魔界可好?”她尽量使声音沉稳,不要吓到了翼遥。
事实上,翼遥的胆子也比自己想象之中大得多,行事也爽快得多。
“好,这便出发吧。”
“你不问我要去做什么?”
“无非就是观光旅行吃点魔界小吃罢了,你还能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
☆、心间故人
? 魔界大本营位于西荒,还有几处“分部”设立在北方,当然,也存在于某些乱党分散在人间中原各地。
西荒自古以来便是各种妖魔鬼怪神仙野兽最爱出没的地方。
黄沙莽莽,万座雄山之上,忽然腾空爬出来一只野兔子修炼成的妖精,当然比在江南水乡某位小姐的深闺之中一只成精的兔子慢慢窜出来要气派得多。
前者得到六界的崇拜,后者得到人类的唾弃,运气不好,便被杀来吃了,运气好点,说不定还会上演一场书生与兔子妖精的狗血风月之情,然后最终以兔子精灰飞烟灭,书生百年相思为结局结束这段才子佳人的传说。
西荒虽以魔族为首,但并非只有魔族这一支种族,西荒的龙族和鬼族,也是天地之中颇为英勇的种族,比起那劫琰谷的长木族,可算得是大族。
鬼族位于极西边见不到日光的地方,常年下来,生活在阴暗的地方时间久了,那里的族人们也就开始见不得光了,然而见不得光并没有阻挡他们侵略别的种族的野心,这一任鬼君脾气大,心眼多,野心猛烈,朝着临近的魔族疆域进攻了几次,声势浩大。
最后当然是兵败而归。
至于西荒的龙族,并没有谁真正的见过,只是留下过不少神秘的传说,这些传说之中,大致真实的不多,杜撰的不少,像是舞沂的二哥顾灵均,平日里写字描丹青的同时,就喜欢编一些西荒龙族的玄幻故事来唬人。
即使没有谁真的见过,但只要是用脑子一想,就能想出,西荒的龙族跟那些东南西北海中的龙族该是不一样的,至少应该更要威猛一些。
魔族疆域广,要找到并非什么难事,然而,要找到魔族的王都也不是什么难事。
魔族亦是个宽广开阔,巍峨雄伟之地,因为那倒霉鬼君屡次进犯,使得魔族不得不加强防卫,只怕魔族这防卫要比天界之上还要严格一些。
从鬼族侵略这点来看,天族比魔族幸运一些,因为鬼族见不得光,光是天界南天门的万道霞光就能把鬼族的眼睛刺瞎了,鬼族可以侵略的地方只有魔族的魔界了,至于同在西荒的龙族,想必那鬼君也是没那个胆子去跟人家抢地方的。
曦昭从祭剑台上拿下自己的日御神剑,祭剑台是专门放置日御神剑的地方,这里可以修复日御神剑的任何破损,还可以化日御神剑上面沾染的血液为力量,吸收的血越多,威力越大。
可惜从很久以前,曦昭杀妖斩鬼就已经不会在剑上沾血了,通常是剑光一闪而过,面前的妖魔就都没了命,剑的银光划过之后,剑身稳稳当当,不偏不倚地回剑鞘之中,面前的那些妖魔,已经被那道银光斩成了两半。
他料到,自己此次离开,定然是很久才会回来。
那夜的事情,他记得不大清楚,也没有太在意。
下面的侍从把“新娘子”抬到了北辰宫之中,曦昭只觉得荒唐,在那之前,估计那位“新娘子”只听闻过自己是“成功诛杀了魔族乱党的英雄,天族尊神东君之子”,在此之前,那“新娘子”没见过自己,自己也没见过她。
那时候魔族乱党的头头占据着蚩尤鼎,才在魔界闹得腥风血雨,因为蚩尤鼎在手,魔族魔君竟也敌不过,转而求助神界,神界便派了曦昭带领五万天兵出战。
曦昭不喜欢带兵,便只身去了那处神魔交战的荒原。
若不是蚩尤鼎在手,那魔族叛乱的头领可谓是不堪一击,魔族的兵队大多也是乌合之众,不比这些正规的天兵天将训练得严格,只要制住那魔族乱党的头领,灭了整支魔族乱党应是不难。
胜利之后,不出两日,就传来消息,魔君知道了“东君之子”灭了那魔族叛乱的一党,便要与天族联姻,将自己的大女儿瑶若嫁给“东君之子”。
在这之前,魔君甚至没有问东君之子尊姓大名。
天君心然应允了此事,择了个良辰吉日,准备把那魔族长公主送进“东君之子”的宫殿之中。
当时,人家以为的“东君之子”,当然是曦煌,而非曦昭。
曦昭摸着祭剑台之上的日御神剑,苦笑着,但是,若不是曦煌,何来今日的自己?
曦煌这样的性子,虽是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但是断然不会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曦煌有的时候对这些事情极度认真。
那日,曦煌偷偷对曦昭说:“你帮我娶了她吧,这件事情不要声张出去,目前没有谁知道。”
那句话,曦昭至今记得清楚,他没有抬眼看曦煌的表情,只是看着书,然后装作漫不经心地对曦煌说:“你是当真?”
“自是当真,本是你除了那魔族乱党,只因为魔君只知道你是‘东君之子’,这才弄混了,她本就该是嫁给你的。”
曦昭那个时候,露出了跟现在一样的苦笑:“好吧……”
天地之间,他最不可违逆的,便是曦煌,即使是再无理的事情。
曦煌,才算是东君真正的儿子,唯一的一个儿子,自己顶多算是一个义子,只是时日久了,天上的神仙便也分不清了,只当两人都是东君尊神的亲生儿子。
后来,曦昭在洞房花烛之夜里,对尚未谋面的新娘子说道:“东君之子不想娶你,便送你到我这里来了,往后的日子,你若是想留下,那便留下,若是想走,便走了吧。”
新娘子流下两行清泪,提着红色的喜服便跑了,在这之前,她未曾见过曦昭的模样。
她要嫁的,不是那个处理了魔族乱党的英雄,只是一个顶着“东君之子”头衔的普通神仙。
她走后,曦昭随意拿起了一本书在一旁看着,红绡纱帐的布置动都没动过,他的心思,全然不在书上。
他看半天书,竟一字都没有看进去,并不是为那魔界长公主难过,只是觉得自己的命运怕是也跟她差不多,他的心上,有一个不可能的人,他寻那个人,寻了许久。
先是在人间寻,人间寻不到,便去仙界之中寻,仙界之中寻不到,曦昭还去了一趟北原荒野,这一趟,寻了许久,若不是要处理那魔族乱党,自己定然还会继续寻下去。
曦昭已经打定了注意,就算是新娘子不走,自己也断然不会同她成亲,她若是执意留下,顶多让她做自己的侍妾。
幸好这新娘子的心比较脆弱,曦昭一句话,她便流着泪自己走了。
门敞开着,吹来的晚风让他觉得头疼。
北辰宫向来白昼长明,永远一派霞光万丈,极昼无夜。
那个人,虽不知她是人或是仙,曦昭确定,她该是生活在能看得见月亮的地方,因为她常说小的时候陪着阿娘瞧月亮的故事。
他叹了口气,很久之前遇见那个女子,若是仙还方便些,若是人,只怕已经转世了好几次,她对自己有过救命之恩,但是却时常以白纱巾蒙着脸,曦昭完全不知道她的长相,只能根据身材和感觉来判断。
人海茫茫中,擦肩而过的人太多,更何况对于女人来说,有时候身材走样也是常有的事情。
曦昭并未放下书,眼睛却偷偷抬了起来,夜风吹进来的门口,有两个身影在晃动,似是在往里头偷窥。
想必是北辰宫宫中的侍从,这些侍从想来以八卦为主,想来瞧瞧自己空荡荡的洞房花烛夜也不是什么万恶不赦的大罪,两个影子一会儿就不见了,曦昭也只当没看见。
后来天宫之上有好事的神仙问曦昭,那位魔族的尊夫人如今何在,曦昭只是冷冷回答:“走了。”
众神到底还是顾忌曦昭的高冷,没几日便没什么神仙敢找他搭话了,便自动当那魔界公主只是来天界一日游,之后便回去了。
但是事情还没完。
那日在劫琰谷,听闻那长木族族长说,有一赤色飞龙借着自己的名头毁了整座劫琰谷,曦昭立时便知道了是那魔族长公主出来作乱了。
光是小小劫琰谷毁了当然不会造成什么大患,但是,早听闻魔族公主任性,只怕她借着此事,煽动魔族来对抗整个神界,便是不小的麻烦,立时,要抵挡魔界便也是一件麻烦事。
最重要的是,绝对不能给曦煌带来麻烦。
近日来每每见东君,这个名义上的“父君”,便要讨论魔族的动向,魔族近日来,的确是已经在蠢蠢欲动,那长公主做得出喷火毁了劫琰谷的事情,便做得出更出格的事情。
倒不如,自己先去给魔族一个了断,顺便声明了,自己绝不会娶那魔族公主。
站在魔族王都的大门口,曦昭闭眼,手中紧握着拳。
“曦煌……”
他与曦煌之间,有着极其深刻的羁绊,并非常人所能理解。
魔族长公主出来了,以前自己并未见过这位公主,今日一见,这位名叫瑶若的公主果然有着魔族女子的风范,一身红衣连绵蹁跹,就像傍晚时分天上的云霞。
显然,公主看见曦昭的时候也是怔了一怔,两颊微微红了起来,素问魔族女子喜欢吃辣,不知她这脸红是衣服衬的,还是才一碗麻辣猪血下肚。
在曦昭眼中,她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