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一个人,都不要小觑。在那里,皇帝都如履薄冰,你一个女子,稍有差池,谁能救得了你?幸好还有一年多时间你才嫁,这些日子,书房里有一些和宫廷相关的书,你都看看。咱们谢家祖上出过的皇妃,有些事情你该知道的。”
云澜点了点头,心中却在苦笑,做宇文邕的后妃,可和祖上的女子不一样,面对的不是后宫女子的勾心斗角,而是外面虎视眈眈的权臣,只要宇文护所想,他可以一杯毒酒送自己上路。叹了口气,既然宇文邕将自己和他彻底绑在了一起,为了好好的活下去,她也只能和他一起面对了。
谢家父女在书房的一番对话,无人知晓。但是事后谢家上下,都觉得大娘子又回复了往日的开朗,随即也放下心来,开始为主家娘子将嫁给皇帝的亲弟而欢欣鼓舞。
周武成二年(即公元560年)的元宵节,同州城也是一片灯山火海,游人如织。这三日里,难得地没有了宵禁,无论是大富之家还是寒门蓬户,男女老少能出门游玩的,都会出门游玩一番。谢宜和褚氏虽然心中忧虑云澜,但是也闹不过两个儿子,因此带着几个家仆,牵着两个儿子上街了。
云澜坐在灯下翻着一本书,听到屋中使女阿草和阿曹两人断断续续的哀叹声,抬头道:“你们俩出去逛吧,我这儿没事,用不着你们伺候。记得酉时中前回来就行了。”
两个女孩子比云澜要年长一两岁,也是好玩好闹的年纪,闻言惊喜得很,却也有些犹豫。
云澜摆了摆手道:“放心吧,我看会儿书,就去睡了,你们去玩吧。”
两个女子禁不住外面的诱惑,行了礼匆匆去了。
云澜却丢开书只看着灯花发呆,因为父亲母亲的原因,自己没有半分平常家小娘子的情态,家中仆从都习以为常了。父亲说得真对,自己真是太过相信前世的记忆了,宇文邕,这个不好女色严谨至极的人,少年时代居然会对自己这样一个黄毛丫头动心?
摇了摇头,现在想不通,也得接受了。只是,想到前世在长安见到宇文赟的荒诞,不由得心生郁闷,自己难不成一嫁过去就要面对庶子不成?还是一个史上无比荒诞胡闹的庶子。再一想四月间宇文毓就会被毒杀,而自己的嫁期是一年之后,只怕宇文护不会让自己做皇后的——皇后的位置大概要替突厥公主留着。
怎么样,怎么有些憋气,云澜站起了身。虽然安慰自己说宇文邕比大多数男子好了许多,但是,做友人和做夫妻当真不同。
“笃笃笃——”听到敲门声,云澜回头皱眉道:“什么事?”
“大娘子,门外孙大夫遣人送了些东西来,说是村民们送的。”说话的是胡嫂。
云澜脸色变缓,打开门,看着胡嫂道:“胡婆,你怎么没有出去看灯啊?走,随我一起去看看孙大夫送的东西,你也挑几样。”
胡婆笑得格外温和,脸上有着说不出的欢喜,推辞道:“家中上下差不多都出门了,不留下几人那怎么行啊?还有啊,孙大夫遣人送的东西,老奴可不敢挑。”说着就领着云澜去了前厅。
云澜见胡婆立在门口,也不在意,便推门进去了,就见那送东西的人呆愣住了。
“你,你怎么来了?”云澜睁大眼睛看着宇文邕,又看了看笑嘻嘻的小虎子。
“大娘子,这些东西确实是孙大夫让送过来的,说是送给谢家的大郎君。四公子正好遇上了小人,就随小人一起来了。”
小虎子就是就是当年那个父亲被和尚们杀了的小孩子,本想收进侍卫之中,却因年岁太少而作罢,最终去了孙大夫的医馆。
宇文邕扫了小虎子一眼道:“好了,你去吧,明日去找周统领,他会带着你的。”
小虎子闻言喜滋滋的去了。
云澜坐在了右手小几边,很想抚额,皱眉道:“如今事情都按照你的意思进行着,你又来做什么?”
宇文邕摇了摇头,心想幸好自己之前做了那样长的梦,若真是十七岁的少年,肯定会被心上人这副样子给气倒。
“知道你没有出门观灯,便想来带你一起出门看灯。明日我就要启程回长安了。”也许以后十几年都不能和你一起看灯了。
云澜一怔,抬眼看向宇文邕,没有错漏他眼中的希翼和晦涩,心头一跳,抿着唇点头同意了。回房系上宝蓝色的锻面斗篷,戴着风帽,随着宇文邕缓缓步出了谢府。看见长廊下笑得一脸褶皱的胡嫂,云澜也觉得有些好笑。不过随后,在拥挤的人群中,她被挤得只能缩在宇文邕的怀中时,彻底笑不出来了。这到底是出来看灯还是被人挤啊?
宇文邕紧紧的拥着胸前小小的女子,心中一片温暖,拥挤的人群在他眼中也变得有意思了。他几乎是半抱着云澜从人流中挤过去,直到正大街的九栏桥头边。
云澜呼出一口气,扯了扯宇文邕的衣袖道:“找个人少的地方,看会灯就离开吧,真是遭罪。”
宇文邕一笑,四面看了下,便看到桥头上也站满了人,而对着桥头,是一溜的店铺屋檐。宇文邕想了想,抱着云澜在桥头上蹬踏了几下,便跳上了屋顶。
云澜好半天才回过神,看着桥头另一面的各式灯笼,片刻后,才挣开宇文邕的怀抱,略微好奇道:“想不到不过一年半的时光,你的身手长进了好多。”
宇文邕笑了笑没有说话,外间的事情太过憋屈后,他能做的,不过是更加努力的看史书读兵法和习武艺了,总不能真的做个百无一用的纨绔吧。
“这个可是秘密,没有几个人知道我的身手其实不错的。不过,不能上战场,好身手也和花拳绣腿差不多了。”
云澜抬眼看着宇文邕的侧脸,半响只得道:“你总有上战场的时候的。”
宇文邕见云澜的神色又回复了平日的恬淡,不觉道:“你刚刚在人群中缩成一团的样子,真是难得,欸,好看。”
云澜先是一愣,随即恼怒,瞪了他一眼,扭头看向灯海,不再说话。
宇文邕摸了摸耳边的头发,笑了笑,也看向了那沿着长街桥头蜿蜒的灯海,神色有些恍惚。
站在屋顶的两人看着灯海,浑然不觉他们也成了其他人眼中的风景。
对街的屋檐下,站着豆卢家的兄弟俩,豆卢祝醋盼荻ド系牧饺耍成园孜扪浴
“好了,既然无缘,便不要在想了,你该看的人,在那里。”豆卢勣淡淡地道,手中已经用力,将豆卢祝纳硖迮ち税敫鲈玻蛄撕投孤啤⑹岩黄鹱呃吹拟铩
不管是忧伤还是快乐,月落星沉,元宵终究过去了。而宇文邕也要回了长安去了。那里阴风血雨不断,宇文邕回头看了眼同州城低矮的城墙,这才勒紧缰绳,打马疾驰而去。
三月中,长安城中弥漫着一股让人说不出的窒息之感,许多人都知道,这是山雨欲来天将变的预兆。而宇文邕却无暇去理会这些变故,他无兵无权,那些事情完全无法插手,他能做的,只是对自己身边事情和人的处理。
“四公子,您交代的事情已经办妥了。”周虎即便将宇文邕交代的事情圆满的完成了,但是,眉宇间流露出的神色却是不赞成的。
“周虎,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过狠心了?但是我这样做总是有理由的。李氏这个孩子,是不能留下的。”宇文邕淡淡道。他几次说服自己放过将出生的孩子,但是每晚的梦中,那个不肖子的所作所为让他恨不得活活掐死他算了。虎毒不食子,最终也只是想将他远远送走,大概没有在宇文家长大,没有在皇宫中长大,这个孩子会长成一个正常人,而不是像宇文赟那样的败家玩意。
周虎看着宇文邕的神态,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有领命的份。但是心中却是对还没有进门的云澜起了不满——四公子如此对待庶子,会不会是因为谢家娘子的缘故?
是的,在宇文邕在同州期间,李娥姿生了一个儿子。宇文邕回到了长安,看到那个只会大哭的婴儿,浮起的不是父爱,而是憎恶。甚至也憎恶自己。若不是自己,也不会有这个孩子了。
本来指望宇文邕看在孩子的面上会看重自己的李娥姿,自是体会到了宇文邕的冷淡和厌恶,她不明白,自己明明生了一个儿子,为什么国公还是这样的态度?她知道,自己唯一能靠的就是儿子了,所以对于孩子看得极紧,便是宇文邕想使人做什么,都很难。
这一日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叱奴夫人要看孩子的缘故,刚回鲁国公府时,孩子已经被调换了。
宇文邕知道李娥姿会认出孩子的不同,但是那又怎么样?她不敢说,也不敢多做什么。她指望的,只有这个调换了的孩子。可惜的是,这个孩子,不会平安的长大。若干年后,他也不会占着长子的名额,给自己和云澜的孩子占道。
宇文邕看着窗边摇曳的牡丹,露出了冷冷的笑容,就当是自己将阿澜扯进的这宫廷的补偿,自己不会像梦中的那个宇文邕一样,和几个胆小懦弱的女人生出几个不成器的儿子来,这一生,只要和云澜的孩子了。
鲁国公府里的侍妾李氏,某日里突然有些疯癫起来,对着她的儿子忽冷忽热,不知所为。短短时日里,上下仆从都习以为常不再见怪了。
而在同一时间,晋阳城的辅政大臣杨愔府中,也上演着他人不知的一幕。四十九岁的杨愔听着面前少年的劝说,并没有出声。
“大人,小子真的以为不该太过逼迫了平秦王高归彦,他也是辅政大臣之一,更是皇室宗亲,若是太过了,兔子也要跳墙的。”少年眉宇间忧虑重重。
杨愔思考了片刻,才看向少年笑道:“当初思源救了你,让你做了侍从一起读书,确实没有看错人。你能说出这番话确实有见识,但是朝政大事,你是不会明白的。好了,你下去吧,该怎么做,本官心中有数。”
若是云澜一家在此,定会大吃一惊,这少年分明就是失踪的崔居正,谁也不会想到,他居然会在晋阳城北齐的重臣驸马杨愔位于晋阳城的府邸之中。
他听了杨愔拒接了自己的提议,心里非常恼火,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杨愔,又垂下头了,暗想杨愔这样的心慈手软,肯定不会有好结果,自己再在杨家呆下去,只会受到牵连,心中开始盘算着以后的出路了。
自从当年落水之后,他恰巧被杨愔回乡祭扫的侄儿思源所救,因为他的身世也述说得极为凄苦,加之他多年读书谈吐不同于一般的寒门庶民,故而杨思源颇为器重他,便是回了邺都也带着他一块儿。
崔居正想到父母双亡,便极度痛恨谢宜一家,每每说起家仇,就双眼狰狞。而杨愔一家,当年被尔朱氏灭族,仅仅外出的杨愔和一幼弟幼妹躲过了毒手,故而杨家上至杨愔对崔居正颇为礼遇。崔居正也抓住机会,在杨家如鱼得水,待遇比一般的幕僚好得多。他此时来给杨愔进言,自然不是为了“报恩”,而是为了能在杨愔面前出彩,若是能得到了杨愔的器重,诛杀了二王,那么他也能在齐国得到官位了。但是此时杨愔的拒绝,自然让他心中失望透顶了,想到云澜一家的冷遇,想到三国之中无数的帝王将相都是出身寒门但位居高位,他就觉得不甘,他虽然不是博陵崔氏的嫡支,但是却也是他支,怎么可能比那些人差?乱世之中,什么忠信仁德,都是狗屁!杀人者如高欢,称雄多年;负义者如宇文萨保,权倾周国;忘恩者如萧梁的诸侯王,何人唾骂?
崔居正看着春夜寒凉如水的晋阳夜空,再看看自己独居多年的小院,眼中闪过的是贪婪凶狠的目光。他想起了如今继位的皇帝高殷,虽然是高洋之子,但是懦弱无能,上党王高演和长广王高湛的权势极重。若非杨愔等臣子用计驱逐了这两人,只怕齐国如今也和周国一样,皇帝大权旁落了。加之后宫之中太皇太后娄昭君不喜欢太后李祖娥,即便李祖娥出身高门士族赵郡李氏,但正是因为她是汉人,所以鲜卑化的太皇太后才不喜她,加之朝中掌握军权的大多是鲜卑化的大将们,杨愔若不心慈手软还好,如今却心慈手软的放过这两人。现在又打算将曾出力不少的平秦王高归彦的禁军大权夺来,当真是不知死活!
杨愔以为他是太皇太后的女婿,所以就算两王卷土重来也没关系?当真是天真,娄氏老太婆心痛孙子,只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