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涉深隔日飞往香港,代表SEC最高资方出席近期成为舆 论中心的一宗重组案。年轻男人,手握重权,仅此两项就令当 事人极具引爆话题性的资本。然而港媒周刊出街,却找不到一 丝本该当红不让的SEC年轻老板身影。
香江另一岸,程倚庭对着出街报刊试图搜寻唐涉深未果。
在这个曝光极易的社会,有本事给传媒施压隐遁的男人, 才是高手中的高手。
程倚庭随手扔下周刊,没什么表情的样子,说了两个字: “小气。”
不就冤枉了他一回么,置于用这么国仇家恨的态度对她么 ?想起那天唐涉深不阴不阳地离开房间的背影,夫妻一场,程 倚庭颇为不是滋味地想这家伙难道吃干抹净就想走人了?
程倚庭毕竟是程倚庭,消沉了两天——好吧事实上她那样 子根本也算不得消沉,最多也就反思了一下,形式化地做了一 点自我检讨,睡了一觉醒来程倚庭就想通啦:算了,那家伙发 完脾气就会自己回来的……
——说实话,某种程度上来讲,程倚庭有时的想法确实很 欠揍。如果远在香港的唐涉深知道自家夫人是这个态度,非得 气死不可。
可惜程倚庭对唐涉深放羊吃草的态度,今生都不可能改了 。
所以做完检讨之后,程倚庭就恢复常态,投入到了自己的 事情之中:找工作。
记得小时候,母亲常常对她讲,善有善报,所以倚庭,你 要记住,无论身处何处境地,都不能忘了善。
大概是冥冥之中应验了这句话,善有善报,就在几天后, 一份面试邀请发送到了她的邀请。
全英文的邀请信件,言辞之间极其有分寸,它没有言明它 的诚意有多少,只在粗此件一点一滴流露出来。令人见了,如 同见到了一个修养甚好的君子,它同她用文字对话,完全是以 一种平等的身份。
简而言之,这是一份令程倚庭欣喜且心动的邀请函。
她决定赴约。
那是一个微微有些凉意的清晨,程倚庭早早地起了床,晨 浴之后化了淡妆,为自己挑选了一件不会显得太硬朗的衬衫, 然后特意给自己留了时间吃了早餐,以确保等下面试时不会因 为过度紧张而产生饥饿感。
何其有幸,这是一次很顺利且很愉快的面试。
面试官是以为杂志的主编,同样是年逾花甲的老人,令程 倚庭不可避免地想起过去一手教会她在新闻圈成长的老主编。
“我看过你的新闻作品,以及一些专栏评论,印象深刻。 ”
“谢谢,我当这是对我的一种鼓励。”
老者面试官笑容很慈祥,放下笔打量着她:“你一定想过 ,不止当一个记者。”
程倚庭浅笑,“您很担心我精力分散、懈怠工作吗?却是 ,任何工作一旦和文字有关,就会变得耗心力,并且,夜深人 静时最甚,因为孤独感最重,写作需要孤独。”
“那么,你如何说服我,使我相信你的热情会更多地放在 记者二字上?”说完,老者大方自嘲地笑了:“请你原谅一个 长者扼杀一个可能成为大作家的卑劣行为,毕竟,面试是件十 分世俗的事,呵,我也讨厌得紧呢。”
一个老人,还是位高权重的长者,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自嘲 ,足见是何其智慧,他能够让人心甘情愿地被他扼杀掉与工作 无关的散漫。
程倚庭的声音很安静:“因为记者是最后一个能为新闻当 事人说话的人。所以,我会更愿意做新闻。”
半晌之后,一声温厚的老声响起。
“程倚庭小姐,欢迎你加入本杂志社。”
这是一个充满温情的地方,承诺即不毁约,这一方纯粹已 经是世间的大难得。
上午面试结束,定下签约的事项,下午,杂志主编便带着 程倚庭参观了公司。干净整洁的工作室,一眼望去,各种资料 仅仅有条。程倚庭想起以前所在的新闻公司,下班前整个记者办公室都是稿件乱飞,纸张纷乱,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张显本部 门同事的辛勤程度,说真的程倚庭并不喜欢这样。因此她有感 觉,她会喜欢这份新工作,因为这里的气质,是她喜欢的。
和各办公室内的日常工作人员一一打过招呼见面之后,主 编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今天顺便,我带你见一见一 个人。正好,今天从总部空降到这里担任制作部总监的人员也 到了,以后,他就是杂志的主要执行负责人,你们多沟通,能 对杂志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我在美国总部参加例会时见过他 几次,哗,真是相当年轻的一个人,有一身好资质,能自如应 付那一群老外可见也必不简单。”说完,老者眉眼弯弯,背着 手笑道:“哎,我老啦,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我一点也不觉得您老了,”程倚庭笑:“至少,您的心 ,以及您的眼,都仍然保持着一种年轻的智慧。”
“哦?这算是一种恭维吗?”老人背着手,玩味地看着她 :“否则,何以见得?”
“就凭您相信我,就是您眼光的最好见证。”
老人大笑,笑容里充满欣赏的深意,几乎有一种惊喜在里 面。
“程倚庭小姐,也是意外地不容人小觑啊。”
两人就这样有礼说笑着,来到了意见办公室门口。程倚庭 抬眼,看见办公室门上写着的几个字,“制作部总监”,足够 分量的五个字;继而又想到,刚才主编说过的,这是个年轻人 ,程倚庭暗自感叹,能凭自身实力在这么年轻的阶段做稳这么 重要的位子,可见此人的资质是有些分量的。
程倚庭深吸一口气。
第一次面见以后的顶头上司,她需要做一做心理建设,程 倚庭不喜欢打无准备之仗。
主编敲了敲门,办公室内理科响起了一声回应:“进来。 ”
程倚庭一怔,这个声音——
没有太多反应时间留给她想,主编已经推门进去,“呵呵 ,霍总监,今天下午三点的飞机刚到的吧?怎么样,时差倒过 来了吗?”
这一晚,程倚庭在酒吧喝酒。
她一向都不是一个喜欢酒精的人,但是不喜欢不代表不会 喝,单看每年公司年会酒桌上程倚庭一向被当成黑马王牌出战 ,就能明白这家伙的实力绝不仅仅是“一瓶二锅头就能放倒” 的白菜水准。
入夜的酒吧,蛰伏的人性蠢蠢欲动。
吧台边,调酒的酒保好心提醒:“小姐,一个人的话,还 是不熬喝醉的好。”
程倚庭是一个聪明人。
聪明人就该懂得这世上有两样东西是不能沾的。
一是酒,二是感情。
前者损伤神经,后者损伤心。而后果无非都是一样的:令 人痛苦。被聪明误,因为太过执着于信任这回事,终于海华丝 被感情出卖了一回。自此以后她的生命无非是,天灰长街,冷 雨凉衫。一个聪明的女子由此看开,人活一生这一回事,实在 是很没有依凭的。
程倚庭抬手又叫了一杯酒,烈性龙舌兰。两杯见底,程倚 庭仍十分清醒,放下酒杯时忽然对自己十分失望。所以你看, 酒量好不见得就是一件好事,想醉都是那么不容易。
她想起就在今天下午,她和那个名叫霍与驰的人之间,有 过这样一场交锋与对话。
当她看到主编口中的总监原来就是霍与驰时,当场呆愣一分钟。一分钟后,她回神,表情与声音都无异样,开口只一句 :“主编,很抱歉,这份工作,恐怕我无法胜任。”
主编大感意外,“这是为什么?刚才我们不是谈得很好吗 ?还是说,本公司有什么地方,让你不满意?”
“没有,不是您的问题,也不是公司的问题。”
“程倚庭小姐,我很惜才,请你多考虑,既然不是公司的 问题,那到底为什么?”
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霍与驰忽然开口:“是我的问题。”
“对,是你的问题。”
这种话是失礼的,甚至是失态的。
但她就是这么自然地说了下去,她甚至是有礼地看着他, 仿佛正在进行的不是一场交锋,而是优雅的一支圆舞。她平静 无波的眼神,从容不迫的手势,说话时惯性微翘的唇角,致意 时颔首却不低头的高傲,从刚才至现在,从前生至今生,都令 霍与驰明白,他和她之间究竟到了怎样覆水难收的地步。
程倚庭转身,大方而得体,像一位彬彬有礼的小姐,想主 编谢绝:“我与霍先生,是旧识,并且我们之间,相处得并不 愉快。所以,对这样一份需要与霍先生共事的工作,我很遗憾 。”
主编极力挽留:“人是有理智的。”
程倚庭,“女人有的,更多的是不理智。”
走出公司大楼的时候,风起云涌,顿感秋风萧瑟原来凉意 已经侵袭而来。程倚庭紧了紧外套,想起多年以前曾和霍与驰 约定好的,两个人要一起携手在新闻第一线,因为他们两人, 连理想连未来都是相似的,仿佛这样的人生,已经相似得相爱 太晚,只想携手今生不再放开。
多年之后,她果然如愿进入了新闻界,他也一样进入了第 一线,然而再相遇时,却不能够再携手了。
程倚庭放下酒杯。
其实事情很简单,无可所用只能用就令自己开心的人,本 身一定是已经无法再开心起来了。
一个人酒量再好,即使千杯不醉,喝下去也不是不难受的 。
程倚庭沉默了一整晚,喝够了,不想再喝了。这些年了, 程倚庭没有学会任何聪明事但起码还是学会了再大的委屈喝一 杯酒never mind。
她站起来想走,却不料肩膀上搭来一只手。
一个鹰眼戾色的男人在她面前笑了起来:“我当这是谁, 这不是大名鼎鼎的程记者吗。别来无恙啊大记者,前阵子还放 话要搞垮我,怎么,这么快就连公司也不要你了?”
程倚庭扶额。
谁他妈说“情场失意,事业得意”的?扯淡!她不仅不得 意,还冤家路窄,被人落井下石。这要放在小说里,绝对是令 人唏嘘不已的悲情炮灰角色啊。
“肖总,幸会,”程倚庭不愧是号称千杯不醉的女壮士, 即使喝了一整晚的酒,思路也能保持异常清醒:“私人时间, 我不谈公事。”
肖总大笑。
“呦,这会儿倒是懂得跟我谈私人时间了,啊?当初程大 记者死追着我不放扬言要查出我私吞儿童捐款工程款这件事, 怎么不见你谈私人时间?”
就是这一件新闻案,使得今日的程倚庭得罪了人。被抹了黑,甚至,连公司也保不住她。
后悔吗?有的,但不多。
做事情,尤其是做得罪他人利益的事,是需要布局杀阵的。免不了牺牲一两个棋子冲锋陷阵。而什么是牺牲呢?牺牲就 是明知会落难仍会坚持去完成,这类人很少,程倚庭偏偏就是 其中一个。
换做多年前那个犹然热血的程倚庭,很可能会在这种境遇 下说一句“你等着!正义必胜邪恶!”,但今日的程倚庭已经 不会那么做了。能忍,才是衡量一个人是否成长的标准。
“今晚的酒,我已经喝完,肖总如果没什么事的话,请允 许我先走一步。”
“急什么。”男人一把抓住她光滑的手臂,右手顺势环住 她的肩头。
程倚庭不动声色,“肖总,请自重。”
“装得这么纯情干什么,程倚庭,你有胆量查我,就该知 道我也会查你!你几年前被男人甩了,居然还有本事靠SEC唐 涉深上位,”粗糙的手掌摩挲着程倚庭光裸的肌肤,十分明显 地侵犯:“程小姐摆平深少的私人手段,我也有兴趣开开眼界啊。”
程倚庭的回应是扬手给了对方一巴掌。
男人色变,勃然大怒。
“程倚庭,不知好歹——”
酒精、荷尔蒙、暴力,酒过三巡的男人全然忘记了何谓理,受到程倚庭的反击后反而被激起了男性的攻击欲,顺手抄 起一旁吧台上的玻璃酒杯,手起刀落,不偏不倚砸向程倚庭。
她好累。
不是痛,是累。
想睁眼,却似有千斤重。一个人,连清醒这件事都觉得累 ,该如何是好呢。
她看见自己,和一个男人说话,肩并肩,她听见自己唤他的名字,叫他与驰。她曾经非常喜欢这个人,直到后来,他不 允许她再喜欢下去。以至于现在她想起他,只觉这个男人有礼 又蛮横,温和又顽固,狠心又怯懦,就像压抑又放纵的菊花与刀。
朦胧中,她听见有人在说话。
“她怎么样?”
“脑部受到了玻璃杯的一击,有轻微脑震荡的迹象,处于昏迷的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