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啊,”不远处传来低呼,有位慈眉善目的年长妇人,带着位年轻妇人和众多丫鬟而来。走到近处,年长妇人笑道;“物极必反,已经中了举人,勿贪功伤身。” 1
年轻妇人的肚子已显怀,脸上还挂着娇羞的笑容,她手捧食盒,轻轻放在他的桌上,然后抬去手,心疼地用为他打扇,用如水般贤惠的声音:“郎君,天热,我为你做了冰镇绿豆汤。”
苏仲景打开食盒,含笑道:“谢娘子贴心。”后问母亲,“厨房今日可有鱼?”
妇人们发现了我的存在,惊呼一声:“哪里来的小黑猫?好漂亮,怎跑入书房?若是挠花书本如何是好? ”随后争先上前,好奇看我,都很喜欢,然后让丫鬌们去厨房准备煎鱼来喂我,年轻妇人还和苏仲景商量着要把我放在家里养。
母慈儿孝,天伦之乐,家中处处都是暖意。
妻贤夫贵,举案齐眉,波光流转间都是幸福。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苏仲景,他是那么的满足,那么的快乐。
他的梦想实现了。
可是我呢?要道出真相,将他抢入山中,再次打碎他的美梦吗?
天空早已被赤霞染红,是红羽降临的预兆,她站在围墙上,不知看了我多久。
我扭头,默默离开这个温暖的家庭。
走至郊外,红羽现身,轻轻咳了声,似乎带着点解释的意味,宣读我的罪状:“你擅改了几千人的天命,让洛阳大火在历史上消失无踪,让无数人的命运被改变。这是罪不可赦的行为,我奉天界命令,来抓你归案,劝你不要抵抗,少受些苦楚。”
我低头沉默。
红羽继续道:“我查了一下整件事,你这猫也太蠢了,救人也不是这样救的,看在你没脑子,起因是善意的份上,我问问天界管这块的蓝凌仙人,有没有转弯的余地吧……”
我继续沉默。
红羽摇头:“算了,事情都做了,别想他了。那个叫苏……苏仲景的家伙吧?慧根不错,人也不错,可惜现在有妻有子,又和你没了缘分,算不上忘恩情,别胡乱破坏别人家庭,就当所有事都没发生过吧。”
“明明就发生过了! ”荒郊野外,我懊悔不能自已,终于撑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我不要现在好看的苏仲景,不要举人,我要我的粽子!那个会说笑话,会说故事给我听的蠢材!我要我的粽子!那个没人理,没人要的丑八怪!那个会教我写字读书的王八蛋!那个从来不舍得伤害我的男人!”
红羽给我哭得手忙脚乱,竟开始安慰:“别哭,别哭,哎呀,这事也没办法啊。”
我哭个不停:“我的粽子,不会舍得让我掉一滴眼泪的,我的粽子……”
会心疼我,会哄我的那个苏仲景没有了。
他过上了最幸福的生活,可是他的幸福里再也没有我的立足之地。
我做过很多蠢事,可是从没试过像今天那样后悔得想去死。如果把所有的财宝交出,如果把所有的地盘交出,如果把所有的妖力交出,可不可以让我重来一次?
眼前犹晃着苏仲景幸福的笑容。
重来意味着要把他的幸福毁灭,再度推他入地狱。
我做不到。
站在荒野上,我忘记了尊严,忘记了面子,尽情痛哭,全身上下比被打断骨头痛,比烧焦皮毛痛,比摔伤内脏痛,这是撕心裂肺的痛,痛得灵魂都无法呼吸。无论任何困境都不会掉的眼泪,就像泉水般,止不住的流,我从不知道,自己也是有感情的;会那么不愿意失去一个人。
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太阳落下,星星满天。
蓝凌不知何时来到,红羽和他叽叽喳喳商量了许久,过来建议:“你的罪责很大,可能会被判终身监禁黑狱,不过你救人的行为又挺可怜的,不如你将责任推卸给那个姓苏的,就说他骗你做的这些事,可以减轻处罚。”
“胡说八道!我夜瞳是什么身份的妖怪! ”我哭着骂那不着调的家伙,“我可是黑山之主,若被区区人类使唤得动,我的面子往哪里搁?!苏……仲景那家伙不过是个唯唯诺诺的窝囊废!我才不在乎他呢!怎么可能听他的话!那种忘恩负义!背主私逃的混蛋!没打死就不错了!”
红羽没生气,摸摸我脑袋:“别哭了,再想想办法啦。”
我抽泣着,继续骂他:“谁哭了!你哪个眼睛看见我哭了?!”
蓝凌在旁边望天:“两个眼睛都看见了。”
我怒:“剜掉它!”
蓝凌无语,红羽窃笑,我继续嚎啕。
荒山上,鸡飞狗跳,乱作一堆。
再后来,我跟蓝凌归案,乖乖承认了所有罪名,被打入黑狱,关了五百年,在狱中表现良好,后来被红羽和蓝凌合力,托关系找后台,将我保出,为天界做事将功赎罪。此时人间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偷偷查了苏仲景的事情。他在大周年间中了进士,因为太耿直清廉,与上官不和,很快就被免职罢官,因为被大家力保留了性命,回家后开了个学堂,传授圣人书,桃李满天下,无风无波,儿孙满堂,活了八十八岁,善终。
这样也好……
我决定履行一半的约定,努力将他忘记。
所以我最讨厌,和他有同样眼睛,会勾起回忆的死狗!
别扭猫和忠犬狗
我沉浸在回忆中,不知过了多久。
蚩离君足尖用力,再次逼问:“我哪里不如他?”
威廉忍痛,似乎很想说话,可惜只能哼几声。
“怎么说呢?我举个例子吧,”和变态解释就是辛苦,我扶额苦思,然后示意他先解开威廉的禁音状态,做手势让他不要吵闹,然后略略弯腰问,“威廉啊,你是不是又偷拿家里的狗粮去喂家附近的那几条脏兮兮又恶心的流浪狗?”
威廉不善撒谎,眼珠子乱转了一会,老实认了,然后可怜巴巴地辩解:“家里的狗粮都是喂我的,我自己省点吃就好,那些狗狗很可怜,我还喂了三只流浪猫……”
“果然,”我叹了口气,再问,“我好像说过很讨厌那群狗吧?他们每次见到我就乱吠,而且弄脏我的衣服和裙子,让你把他们赶走吧?”
威廉老实承认:“是。”
我问:“我说过你继续喂他们,我就生气不理你吧?”
威廉紧张,语调就变了:“是……”
我问:“知道你还喂?”
“可,可是……”威廉结结巴巴地求饶,“那些狗狗真的很可怜,特别是那只老狗,以前是和我认识的,病了后被女主人赶出门,都没力气走路了,我不喂他会被饿死的,他们那么好,我不能不管他们。夜瞳,你不要生气,我会让狗狗们离你远点,不准他们对你吠……”
我抬头,直视蚩离君,不容置疑:“这就是答案。”
蚩离君呆了许久,怒道:“胡说八道!这算什么答案!”
我扭头,继续问威廉:“如果我喜欢上花半凡,让你滚,你会杀了他吗?”
威廉愣了很久才答:“怎么可能……”
我问:“你会怎么做?”
威廉怨念道:“绝不死心,要好好努力,争取进步,继续做小三死缠烂打撬墙角。”
我纠正:“笨蛋,撬到墙角才能做小三!”
蚩离君气得脸都青了。
威廉趁还能说话,往死里鄙视他:“蚩离君,你好歹也是个有头脑的大男人了,遇到问题,怎么连狗都不如?我认识夜瞳没多少年,也知道她任性的只有嘴皮子,虽然喜欢乱发脾气,说气话,但又不代表她要做。要分析具体情况,家附近的那些流浪狗,我都喂好久了,她真的很讨厌,早就自己动手赶了,还需要骂我吗?何况周思思说过,女孩子说讨厌,有时候是喜欢的意思,就好像她每天说我收集漫画同人志最讨厌,鄙视鹦哥收藏耽美同人本,可是淘宝运回来后,她经常躲猫窝里偷偷看,还不停笑……”
“等等!”我急忙制止他的没脑发言,“我才没有认真看,不过是随便翻翻罢了……顺便,检查一下现在的出版刊物是否太不和谐,好上报给警察处理;我才不喜欢你那些幼稚卖萌的同人本,更不喜欢鹦哥那些耽美暗黑的诡异东西呢! ”
威廉理解地点点头,对蚩离君说:“看,就是这样。”
蚩离君不顾我脸色,将当年茶花旧恨说出,问:“难道她只是说说算了?”
“夜瞳对花粉过敏啦,她说不再踏足霞山绝对没错,”威廉很专业地解惑,“但她没说不准你跑去黑山缠她啊!你把老巢搬过去,每天散步回霞山看花也是一样的。何况……以她的脾气和心肠,就算真恨上你的花,顶多跑去拔些叶子,划上几刀,弄些恶作剧,让你气得郁闷,让花倒点小霉, 却不会真把花毁了的,毕竟她喜欢滥揍无辜,却不喜欢滥杀无辜。”
威廉太了解我了,就和当年的苏仲景一样。
我和苏仲景提过蚩离君的事,他曾说过和威廉同样的话:“你酷爱打架,喜欢找茬,喜欢捉弄人,喜欢做些小坏事,可是你极少杀死无辜的人。当年蚩离君要不是杀了虎妖,犯了你禁忌,纵使他缠得你心烦,顶多被冷嘲热讽,三天两头揍一顿,就算感情没有转机,也决不会下那么狠的杀手。”
威廉的身影与苏仲景在眼前渐渐叠合。
我忽然想起自己被关进黑狱之前,蓝凌曾说过,他会在上仙面前给苏仲景说好话,以苏仲景的慧根与人品,不管是去天界打工还是成仙,都会有个好归属。他怎可能落入轮回受苦,还变成一只狗?
天界都是大骗子!最喜欢欺负好人!
我好久没酸的鼻子,有些难受,恨不得立刻把蓝凌抓出来,问个明白。
威廉不怕死,还在抵制蚩离君:“你一点都不懂她就胡作非为,果然是脑残!”
蚩离君哪里受得了闲气,重重一脚,往他脑袋上踹去,力道之狠,能踹出他的脑浆来。
我早有预备,飞扑,蹲倒,伸爪,硬生生拦下那一脚。心知蚩离君今天无论如何都会要威廉的命,可不管他是不是苏仲景转世,我都不能让他死,于是赶紧压下乱七八糟的思绪,笑了: “粽子比你强!威廉也比你强!五千年前,你是个白痴,五千年后,你还是个白痴!他们喜欢我,靠的是自己努力。你喜欢我,靠的是不停伤害别人!如果有天,你有了更喜欢的人,岂不是能为她杀了我?!这样无情无义的白痴,我怎么可能会喜欢!活该关上五千年!你杀了虎妖,杀了花半凡,今天我就好好和你重算这笔帐!”
蚩离君的双眼变成火红,白发飘舞,就像地狱的恶魔。双手一抖,两根钢鞭出现掌心,带着剧毒,半空中直接抽来,鞭风过处,镜月湖的岛屿开始震动,地面出现道道裂痕,所有花草树木随之枯萎。就连天上的月亮,都被毒雾遮掩得失去了光彩。就连他带着的同伴,都不敢靠近这股毒气,远远站开,摆出阵型,守在岛屿四方,防备我们脱逃。
我抓起地上的威廉,割断绳索,不由分说,想把他丢进湖里,却发现象妖阻拦了去向。
威廉挣扎:“夜瞳,我不会游泳!”
我丢他去角落,痛骂:“窝囊废!藏好,找机会滚,回去再收拾你!”
可惜那家伙脑残电视剧看多了,还想扑上来:“咱们同生共死!要死一起死!”
我死劲用眼神剐这白痴。
他总算懂了,委屈地垂下耳朵:“知道了,我是拖后腿的……”
五千年,蚩离君在黑狱里,除了修炼就是修炼。
我没他勤奋,经常打混,两人间的实力差距比过去更大。不过是用意志力,撑着口真气,在毒鞭下左闪右避,勉强支撑,只恨威廉不是雅典娜给我爆发个什么第六感小宇宙。
我趁毒雾造成视野模糊,在空中化出无数个分身,混清敌人视线。
蚩离君击向其中一个分身。
分身瞬间粉碎。
他迟疑片刻,再次回头,攻击其余分身。
我隐身在碎掉的分身不远,屏蔽气息,硬拼着吃下辫梢的余威,趁他视角转移,构成死角之际,静悄悄地持利刃;割向他的后背。蚩离君早有防备,迅速回身,只被我爪风割过,雕着市长形象的铜像拦腰斩断,飞入水中。几道不算深的伤痕,左手一翻,满天石灰向我撒来,把隐身身形给破了。
“前阵子路过盖房子的工匠处,发现这玩意破你的隐身挺好用。”蚩离君不紧不慢道,“多少年了,你还是老一套,换点新鲜的东西来吧?”
我给呛得直咳嗽,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最擅长的暗杀方式失败,只能硬拼。我祭起狂风刀刃,化作无数影子,以普通人类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移动,就好像无数的黑线在空中穿梭交织,所过处支离破碎。
蚩离君扬鞭防守,不紧不慢。
两人看似势均力敌,奈何我的战斗方式消耗大,待体力用尽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