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原本浅笑着的顾宝贝缓缓抬起眼来看向我,这时,她已经笑不出来了。
她满是伤感地伸手轻轻抚了抚莫诺云的眼睛,蔚蓝的眼底如破碎的海波,莹莹已经有了泪光。我见她摇了摇头,才出声继续道:“能力和智慧如果掺杂了傲慢,就会让别人很不舒服。更何况,表哥还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孩子。他行事越是随性嚣张就越有人眼着眼红,枪打出头鸟这句话其实是没错的。那天是表哥的生日,姑姑为了给表哥庆生一个人先从澳洲赶了回来。姑姑很爱表哥,越爱他就越想时时陪伴他,越无法陪伴他就越是愧疚。于是,她不顾自己一路的劳顿,一下飞机就赶到了学校门口去等表哥放学。可结果,她到学校的时候,却好不凑巧地看见了一伙少年正拿着铁棒木棍,仗着人多势众把表哥往窄巷里堵……”说到这里,顾宝贝已经哭了。她垂下头把脸埋在了自己的手心里,哽咽了半天才好不容易再次发出了声音。
她说:“后来,有人趁表哥不注意的时候在他身后要用铁棍砸他,当时姑姑想也没想就冲进去抱住了表哥替他挡了一棍子。那些人根本不知道轻重,他们见了这种情况不但没有被吓跑,还反而一窝蜂地上前凑热闹似地开始围殴姑姑和表哥。结果,姑姑倒在了血泊里。当表哥看清身后的人是姑姑的时候,他也突然就像发了疯一样地捡起路边的玻璃瓶开始拼。最后,那十六个人全被表哥打成了重伤,伤了姑姑的那个人被打成个植物人。就是现在,那个人还半死不活地躺在病床上。莫氏每年都会从表哥的账上拨一笔医药费给他,表哥说,要给那个累赘最好的治疗,让他半死不活地活着,越久越好。”说到这里,顾宝贝却是面无表情的。
“所以她妈妈就讨厌他了?”我自己问出的这个理由,连自己都无法信服。我打心底不希望是这样的……
“不是。”顾宝贝摇首,咬了咬唇才继续道:“那一棍子敲下去实在太重了,姑姑被伤了脑子,傻了……醒来以后她只认得姑父,其他的人,她根本就不认得。在她的记忆里,表哥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那以后,她哪怕抱着个枕头给枕头喂奶,也不愿多看表哥一眼。也许是因为姑姑在昏迷之中曾经清醒过,她睁开眼的时候或许看见了表哥打人时的样子。当表哥一身是伤地跑去病房里看她的时候,姑姑看见表哥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哭闹,她很怕表哥,很讨厌医院。她一看见表哥一走进医院就会精神紧张,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直如此,就像你刚刚看到的那样。”
“诺云脑部受过伤也是在那一次?”我问。
“是。”顾宝贝难过地点了点头。
“那他该有多难受?那年他才多大?十三岁?他的妈妈明明活着却不认得他,明明在他身边却不愿见他,甚至害怕他?你让他一个半大的孩子怎么办?他爸爸呢?他爸爸干了什么?”我忍着眼泪想到这里甚至不敢再去看莫诺云……
“姑父打了他。”顾宝贝叹道,可接着她伸手轻轻按在我的手背上说:“舒爽,这是人之常情,丈夫和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碰到这样的事情谁都受不了。”
“可是谁在他身边呢?那个时候谁在他身边呢?”我咬着唇喃喃道。我的莫诺云,你该是天边的太阳,夜里的月亮,你该是没有黑暗恐惧的。我以为,是在极大的富裕下才能成长出你这样张狂果敢的性子。我从未想过你受过这样的苦……
心受煎熬,比身体更痛……
“那时候姑父忙着照顾姑姑,连公司都管不上了。姑姑一见表哥就吓得尖叫,她会一边抱着枕头大喊不许打我的孩子,一边拿手边所有能够得着的东西去扔他。那时的景象,远比你今天见到的情况还严重一百倍。在那样的情况下,姑父无暇分、身,爹地就只好带着我和表哥走。表哥那以后就再也不去学校了,那以前他的成绩其实一直都很好,可那以后他就再也不去了。警察局后来说,那些人群殴表哥其实只是因为一点小事。他们嫉妒表哥在英语演讲比赛上得了第一名,他们嫉妒表哥有太多女孩子喜欢,他们觉得表哥到处抢人风头,于是那群人满心嫉妒的选择了暴力。我那时候太小,只知道表哥哭就坐在他旁边陪着他哭,好多时候我哭着哭着会哭得比他还惨。最后,往往都变成了他抹干眼泪搂着我哄我别哭。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有一次,表哥突然紧紧地搂着我说:’宝贝;你看我们变成一样的了,我妈妈也不要我了,我也没有妈妈了。’那以后,表哥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姑姑面前了。”
“一直到现在吗?”我抽了张纸巾递给她,轻声问。
“是啊,一直到现在。十多年过去了,姑姑的病也没有半点起色。生命真的很贵重,因为太过脆弱。”说着,顾宝贝吸了吸鼻子,才又指着我手里的画本道:“有时候我和表哥会胡乱开一些玩笑,比如我会说:‘你欺负我我向姑姑告状哦!’就好像姑姑还和从前是一样的。但其实,我们都知道事实到底是怎么样的,只是我们潜意识里都不愿相信,都想彼此织一个梦罢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表哥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他甚至会去飙车,会去打架,会去自残,他做了许多疯狂的事情,一点也不爱惜自己。可有一天,他自己却突然就醒了,他在姑姑的病房前跪了一夜。第二天,他回家打理好了自己就跪在了我爹地的房门前,他扣了好几个响头,他说:“肖叔,请你教导我如何管理莫氏。”表哥其实是个懂事的孩子,当他看见姑姑醒过来以后变得完全离不开姑父,看见姑父□乏术疲惫不堪的模样,他就很快地明白了自己不能再自暴自弃,很快地明白了自己身最该要承担背负的是什么。为了给姑父减轻负担,为了给姑姑姑父无忧的生活,从那以后,表哥开始学习商业知识,他十四岁就进入了莫氏实习,十七岁代替父职,十九岁不到就稳稳握住了莫氏的大权。那之后,姑父也终于放下半个心,带着姑姑移居到海外去了。”
“那这幅画?”忍着眼底的泪,我轻轻抚上手中的画本问。
“这是出事后不久表哥画的,他把它扔掉了,可是我偷偷把它捡回来了。我想,表哥是在画他自己,孤独,愤怒,仇恨还有无助的自己。”说着,顾宝贝又朝我点了点下巴,皱了皱鼻子道:“嫂子,你往后翻一翻吧。”
闻言,我虽然点头,手里却有千斤重了。因为我知道,这一翻开,将会看到莫诺云最不想让人看见的世界。
然后,我看见了他零星写在本子里的一段段文字,那些文字有的字迹工整,有的字迹潦草,但每一张纸上,都有着点点泪痕。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更何况,十几岁的他,真的只是个孩子……命运给他的枷锁太重了……
在那本画本里,他抄写了老舍在《我的母亲》中的一段话,他写:“人,即使活到八、九、十岁,有母亲便可以多少还有点孩子气。失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有母亲的人,心里是安定的。”
他写,上天你是想收走我的孩子气吗?我不!绝不!
后来,他画了无数个愤怒的表情,那些纸张因为少年的泪痕而变得褶皱,那些愤恨让他的笔迹力透纸背。
可再接着,他却写:“谁没有被这个世界抛弃过?谁没有被辜负过?那又怎样呢?恨没有用……”
他却写:“我的责任很多,我的罪孽很重,我还有需要保护的人。”
他却写:“面对生活吧,你当温柔,却有力量……”
这时,我也忍不住热泪盈眶了。
我想起了,他在莫氏的记者发布会,是那样傲然的扬起下巴说:“你说对了,老子天下第一。”
我想起了,别人说他谈公事时冷血无情。他却只是回问:“我为什么要有情,爷是在和你们谈情说爱吗?”
我想起了,他自述时轻描淡写的说:“莫氏从我父亲手中交由我手时,诺云才十七岁。诺云正式接掌莫氏时,也才十九岁未满。”
我想起他开玩笑般地和我说:“我吃醋怎么了?我妈忒过分了,干啥都只记得我爸,我可是个大活人好不好?”
我想起他孩子气地和我嘟囔:“我爸吧,总和我抢我妈!不光现在这样,小时候也这样!你说他过不过分?以前他和我抢我妈我就不爽!我就想着法的惹是生非!”
我想起他劝我时拉着我的手说:“就算我再猖狂,碰上亲情也毫无办法。”
我想起他淡淡地唱:“恨又如何?爱又如何?怕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半点不由人……”
莫诺云呐……莫诺云……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忙得狗血淋头,真是要吐血。姐妹们的留言我都有仔细看,没有一一回复真的不好意思。感谢你们的支持,扣上!我会顶住的,爱大家!
VIP最新章节 94第94章
我和莫诺云出车祸的新闻被压下了两个星期以后;还是被人在网上曝光了。莫母回国之后情绪一直不稳定,莫父无可奈何,只好再次启程带着她回了澳洲。临走前,莫父趁着莫母休息的时间,在莫诺云的病床边不眠不休地守了好几个晚上。
当真的要离开的时候,这位半百的老人明明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不放;嘴边却是一句嘱咐的话却也没有说出口。看着他悲戚无奈的眼神,我也是话到嘴边都成了空;只好再三郑重地朝他微笑点头。
我一直知道母亲会来找我;因为事后;我就已经委托了六子以故意谋杀罪等罪名起诉珍妮花。这么大的动静,警察局不通知泰国家里是不可能的。
母亲来的时候,顾宝贝正坐在病房角落里的沙发上,搂着直打哈欠的顾小安哄小家伙睡觉。见母亲不顾门外的保镖阻止,吵吵嚷嚷地硬要闯进来,她询问地看了我一眼,才起身单手把小安安抱了起来,搂着孩子推门走了出去。
我闭了闭眼,合上手里的书坐在椅子上没有动,目光越过直直走进来的母亲,只挥挥手示意保镖替我把门关好。
我以为,母亲进病房以后至少会客套地看一看莫诺云,至少会问一问他怎么样了?我怎么样了?可结果她没有。她连表面文章也懒得做,只以极其傲慢地姿态走了进来,拉了拉裙摆随意地在沙发上坐好,便抬起脸端着“母亲”的身份厉声责备我道:“爽爽!你怎么回事?你怎么能告自己的妹妹?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小题大做弄得我很不好做人?你这孩子怎么变得这么不懂事了?轻重都不分的吗?我不想和你多说,你现在赶快找人去撤诉,去把你交上去的那个什么录像的证据拿回来!你都这么大了,该懂点事了!不要老搞得家里乱七八糟你知不知道?”
我不想面对自己的母亲,我不想面对她。如果可以躲起来,我愿意逃到天涯海角只要能再也看不见她的脸,听到她的声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然已经如此厌恶她了。可此时此刻,我却还是要面对她,我懂得这是我的责任。现在莫诺云虽然还在我身边,但,他已经不能站起来为我挡风遮雨了。
躲不掉的就必须去面对,没有情愿不情愿,命运会让你成为自己的英雄。原来所谓的勇敢,都是命运逼出来的,都是弄巧成拙。
我听见自己近乎无情绪地回答她,我说:“请问你什么是轻什么是重?她找人对我的车做了手脚,她想害死我!她的行为伤害了我,伤害了我的丈夫!如果杀人这样的罪过都是小题大做!那什么才是大事?你回去吧,我不撤诉!也绝对不可能收回证据!就算你有本事找人毁灭证据,我这里也还有!我早就备份了上百份证据藏在各个地方,我就不信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有天大的本事能把它们全部销毁掉。”
“舒爽啊舒爽!你疯了是不是?她是你妹妹!你妹妹!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就是毁了你妹妹一辈子!毁了我一辈子!你让她怎么做人?我怎么做人?你和你妹妹从小斗到大,她什么脾气难道你还不知道吗?她只是小孩子心性和你闹着玩而已!下手没有轻重而已!你何必为了这点小事下这么重的手!这么狠心要至她于死地?自己家里人的事情就在自己家里解决不好嘛?你一定要听妈妈的话,你快去撤诉,你接她回来以后让她怎样给你道歉都行!磕头都行!她是你妹妹,你不能这么狠啊!舒爽!”说着,母亲伸手紧紧地抓住了沙发的扶手。
“小孩子心性闹着玩?这样的鬼话你也说得出口?小孩子心性闹着玩会大半夜带人去有针对性地玩人家的刹车?不是我要至她于死地!而是她想害死我!谁毁了谁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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