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董苑林还是没有精神。
他轻轻地靠在那里,盯着镜子里面自己的脸:“其实,现在想想,董岳明真的长得与我一点都不像。”
“……”
“也不像他的妈妈。”
“……”
“可是我以前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我想,我们当然是父子,因为心灵相通,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能证明两个人之间的羁绊?外表什么的,都算不得数。”
“……”
“刘律师,”董苑林的声音轻飘飘的:“我已经开始后悔了。”
“……?”
“我根本就不该离婚。”董苑林说:“只要我同意继续将就着,她大概也不会反对。”
末了,又特别确定地说了一句:“没错……我根本就不该离婚。”
“……”刘仕诚想了想,说:“之前你也说过,再不离婚的话,三个人都尴尬。”
“那个时候我可能想错了。”董苑林看着有点精神恍惚:“根本就不该管那些。只要能继续和儿子住在一起,天天看着,怎么样都行。”
“你的儿子还依然是你的儿子。”刘仕诚说:“十七年的养育之恩,还有积淀下来的感情,谁也抢不走。”
“我知道。”董苑林还是将头靠在玻璃上:“但我就是很怕,害怕从今以后,我们两个会渐行渐远。距离这个东西,实在无法忽视。”
刘仕诚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继续安慰着:“不会的,你说过儿子非常懂事。”
……
其实很多时候,选择这个东西并没有丝毫的逻辑和道理可言。选择了哪条路,就得摸着黑一直走下去。就像赌博一样,唯一能够告诉自己的,就只有四个字——愿赌服输。
后悔什么的,已经没用了。
谁都在超市里排过队,一开始看这一队应该比较短,于是选择了这一队,排到一半的时候却发现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儿,似乎还是那一队更加快些,但是你也没有可能再过去从头排起。
生活也是如此。
已经离了婚,就没法重来。
——只能寄希望于董岳明。
寄希望于这十七年的感情。
……
——将董苑林送回对方最近的临时住处之后,刘仕诚又回到了律师楼。
正好赶上和季蒙约定的时间。
上楼之后,助理柳絮告诉他,季蒙已经到了,正在等着。
刘仕诚想起了书里和电视电影里总裁或者副总裁等人时候的情景——那些人总是要拿出一本国家地理或者纽约时报、华尔街日报之类的报刊书籍翻看。
刘仕诚进屋看了看季蒙——后者正翘着二郎腿在玩儿手机。
“……”
不知道是书籍电视电影都过了时,还是季蒙这个人比较特殊。
刘仕诚其实不太能理解最近那些手机花哨的功能,他还用着最早的手机,甚至连彩屏都不是,背景只支持绿色这一个颜色。刘仕诚觉得,手机这东西,能接电话就足够了。
“刘律师。”季蒙站起身来:“去哪了?”
“……”
“今天过来是想给你看看这个。”季蒙拿出一份东西:“季钦今早拿来的。”
刘仕诚低头看了一眼,是价格单。
因为迟迟没有收到季钦指定的证人名单,刘仕诚早就知道季钦可能会提出庭外和解。
他低头看了看和解的价码,然后转身将其扔进了碎纸机。
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季蒙也说什么,笑了笑,突然道:“你今天这条领带尤其可爱。”
“……”
刘仕诚戴的依旧是一条上面画满了兔子的红色领带,只是今天这条上面的兔子各不相同,但全都白白软软。
刘仕诚想季蒙来应该就是给自己看这个东西的。他以为要谈谈,其实没什么好谈的,直接碎成一条条的就行了。
既然没有别的事……刘仕诚低头查看下一个客户要来的时间。
“……”
季蒙看着刘仕诚。
虽然每次都说不上几句话,但今天还真是又破了以往的记录——从开始到结束,刘仕诚根本就一个字都没对自己说过。
9、春节 。。。
“那就这样。”季蒙说:“不接受此份报价,拒绝庭外和解。”
“……”
“春节快乐,刘律师。”
刘仕诚抬头看了看季蒙,终于也说了一句“春节快乐”。
今天是这间律所年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从明天开始,就要休假了。整整七天,刘仕诚还真的有些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这个是给你的。”季蒙拿出一个刚才一直放在旁边的盒子,递给刘仕诚,“这段时间你很辛苦,以后也还要继续麻烦。”
刘仕诚看了看那个东西,花里胡哨的,上面写着几个字:“点燃一整晚的浪漫和激情。”
“……”
“……?”
“这是什么?”刘仕诚问。
季蒙顺着刘仕诚的眼神看过去,似乎也愣了一下。回想了几秒,才又开口道:“在超市收银台边上随便捡了个盒子,我也不知道原来是装什么的。”
“……”
刘仕诚把那东西推了过去:“律所有规定,不能收客户的东西。”
“不值钱。”季蒙说:“一个小玩意儿而已。”
说着,几下将包裹拆开,露出一个用带着大花的红布缝制的棉布兔子。两只耳朵向两边一分,眼睛是两颗大纽扣,三瓣嘴紧紧地抿着,好像从来就不会张口。
“……”
“收着吧。”季蒙道:“那天去商场看见的,感觉像是你走失了多年的兄弟。”
说完便起了身,潇潇洒洒地就走了。
刘仕诚低头看了看那个兔子,真的很合眼缘。
他用两手揉了揉兔子的一对耳朵。
好像……以前……从来没人送给过他什么……这是有印象以来的第一次。
……
他翻过那只兔子,看见兔子后背上还歪歪扭扭地缝着两个字:闷骚。
刘仕诚没见过这两个字。
但是他也知道,“闷”和“骚”都不是什么好词儿。
不过,即使明知不是什么词儿,刘仕诚还是在网上搜索了一下:
“闷骚一般是指外表沉默而实际却富有思想和内涵的人。也有‘心中极度渴望,可又在表面很克制’的意思,表面上矜持得不行,但骨子里却疯狂火热。”
“此类人群不轻易显露个人喜怒哀乐和情感变化,但是在特定的场合或环境中,往往会表现得出人意料。隐忍、积蓄、时机一旦成熟,就立刻苏醒,继而惊世骇俗。”
“……”
刘仕诚不觉得自己是这种人。
他的内在也是这样,没有什么想要的。
明明就过得挺好。
……
——在紧接着的长假里,刘仕诚回了趟老家。
大年三十那天,刘仕诚早上五点就起了床。
为了让他的狗舒舒服服,刘仕诚得开十二个小时的车。
携带宠物搭乘火车或者飞机都需要办理托运,刘仕诚不想将他的狗扔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待那么长时间。在刘仕诚的想象中,被托运的过程中一定是又挤又热。
所以,每一年,刘仕诚都会选择自己开车。
来回在路上就要搭一整天,差不多要用掉四箱汽油。
这一次也是,刘仕诚带上了昨天晚上才刚刚烤好的整整一盒的动物小饼干,将狗放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就上了路。
——到了老家已经差不多是夜晚。
二老看见刘仕诚,高兴了没多一会儿,就又开始旧事重提:“仕诚,我们就希望你明年别又是一个人回来。”
“……”
“老张的儿子比你还小,闺女已经会打酱油了。”
“……”
“你别老是不敢和姑娘说话,咱们条件不错,稍微主动一点,吃个饭看个电影什么的,肯定还是有人会愿意和你出去的。”
“……”
“你的性格不适合那种特别独立、特别要强、自尊心高的,那样不行。我要就得挑个性格好的,学历不要太高,大专就不错,这样的女孩儿找了你之后会很满意,也不会天天吵架。”
“……”
“怎么样?”
“……”
最后刘仕诚的父母硬是逼迫着他在相亲网站上注册了账户,还亲自动手在刘仕诚工作的城市选了些看着满意的,一定要刘仕诚发信过去,还告诉刘仕诚,要写得正式,显出诚意。
刘仕诚当然不会去见任何人。
他根本不想和陌生人有来往。
不过……发信哄哄父母开心倒是尚在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
刘仕诚一辈子也几乎没与人发过私人邮件。。
连话都不会说,更别提这个了。
但刘仕诚偏偏以为这是自己最擅长的事。
——毕竟每天都在给人发信。
刘仕诚打完字之后,又仔细地看了一遍。
内容如下:
第1号
烤焦的太阳:
我是在X市工作的刘XX,现就征友一事,致信如下:
就我所知,贵方目前未婚,双方存在合作可能。请于2月10日之前查看我的网页资料,并做出书面回复与说明。如果逾期,将视为自动放弃。
专此告知,请慎重考虑并妥善对待。
祝顺
刘
2011年2月3日
几封信发出去,全部石沉大海。
二老非常不解,大年初六一早,刘仕诚又开着绿豆破车回到了X市。
……
——第二天,也就是初七,刘仕诚带着他的狗去了公园。
正巧季蒙刚在旁边打完网球,从公园里横穿整过,也就看见了刘仕诚。
但刘仕诚并没有看见季蒙。
季蒙发现刘仕诚就连遛狗都要穿着衬衣西裤,此刻手里好像有些什么吃的东西,正一点一点送进狗的嘴巴里面去。那只狗看起来年纪已经不小,有点瘦弱,眼眉上的几根毛已经很长。刘仕诚一下一下地摸着那条狗背上的毛,眼神和平日里完全不同。
X市天气虽冷,阳光却很明媚。狗背上的毛一闪一闪的,刘仕诚一贯冷漠的脸似乎也亮堂了一点。
季蒙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迈步过去:“刘律师。”
“……”
季蒙在旁边坐了下来:“你的狗?”
“嗯。”
季蒙看着觉得喜欢,也伸手摸了几把。
他明显根本就不会摸狗,每一下的力道都很重,好像要把狗背上的毛都捋掉几根下来。
但是那狗反而觉得受用,闭着眼睛,一副很是享受的样子。
只要季蒙撤回了手,它就会凑过来蹭季蒙的手心,示意季蒙继续。
“很奇怪。”刘仕诚突然开口道。
“嗯?”
“它非常喜欢你。”
“哦?”
“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
季蒙感到惊讶。
谈过狗的时候,刘仕诚的话好像很难得地多了一点。
于是季蒙刻意问道:“怎么回事?”
刘仕诚也摸着自己的狗:“它小的时候被人关在黑屋子里,动不动就会挨一顿揍。刚来的时候对人很有敌意,谁都不能靠近,每次有人想碰碰它,它都会低吼,咬人。”
季蒙安静地听着。
“不过,后来,知道了不同之后,就变得非常黏人,越是碰它,它就越是高兴。但是,仅限于它认识和喜欢的人。”
“哦——”季蒙拉了个诡异的长音。
“怎么?”刘仕诚问。
“没。”季蒙笑道:“总觉得和主人有点像。”
10、共同财产
节后刘仕诚又继续回去上班。
季钦先后又提交了两份报价,全都进了刘仕诚的碎纸机。
很奇怪的,季钦每扔出一张单子,季蒙都会亲自到律师事务所走一趟。
刘仕诚告诉过他,如果只是要庭外和解,可以先打个电话过来,看看是否有必要当面讨论。
但是季蒙却像是根本没听见一样,屁大点事就要来逛一圈。
对于这种情况,刘仕诚只能理解为季蒙是没事儿闲的。下岗待业,赋闲在家,所以成天东摇西晃。任何一个出门溜达的机会都不能错过,哪儿有热闹都得去瞧瞧。
其实刘仕诚挺忙的,不过也不能不让季蒙来。只是季蒙经常要等上半个钟头甚至一个小时,幸好季蒙脾气不错,也不着急。刘仕诚依然将这归结于没事儿闲的。
季钦第三份价格表上的价钱差不多是刘仕诚要求的一半,同时还附带着其他文件。这些文件告诉季蒙和刘仕诚,如果不接受这个庭外和解金额,就要正式进入诉讼程序。
庭外和解的话,诉讼费减半,减半之后的部分将平均分割、由双方共同缴纳。如果拒绝,则要承担风险,到时候的赔偿金可能还没有这个数。并且,与之前不同,只要最后季蒙最后能争取到的钱少于这份报价,那么,将来所需要支付的一切诉讼费用,季蒙都不能再向季钦索取。不仅如此,季钦甚至可以要求季蒙负担他那边的金额,包括证人费、专家费等等。而在这之前,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