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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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毒药-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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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云龙喝酒,小岚小初吃饭,匡云龙喜欢大口大口地喝,匡云龙喝酒的时候总喜欢说话,他说:“上次买的酒开始变味了,有些辛辣,做假了,下次再不去那家店里买酒了。”匡云龙边吃花生米边喝酒,见小岚小初奇怪地盯着他看,就说:“你们不吃花生米吗?”小岚小初赶紧埋下头,不做声。匡云龙便也奇怪地看着他们。突然他站起身,像是觉出有什么不对,摇摇晃晃地朝门口奔去,什么话也不说,或许他已经说不了了。见他这个样子,小岚知道毒性已经发作了。经过酒精的浸泡,巴豆霜的毒性变得更强。小岚小初吓得丢下碗筷,连连后退,好在匡云龙只是朝门口奔去,他似乎压根就没想到要找他们姐弟俩算账。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小岚小初才从惊愕中转过神来,他们开始亦步亦趋地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竟然没有发现匡云龙,他上哪儿去了呢?他们非常害怕,想逃,但又总觉得不放心。他们要弄清他是死是活。他们走出门前的空地,沿着山坡上的石阶往下走去,他们看见了匡云龙,他从山坡上栽了下来,后脑勺栽出一个窟窿,他们胆战心惊地走到近前,发现他已经死了,嘴角流出黑色的血。

匡小岚的脑子很乱,她分不清过去和现在,刚才她做了什么呢。那几个人都朝她看过来,她一跨进车厢,那几个人就先后朝她看过来。她没注意到那些人的模样,也压根没心思去注意,而只是条件反射般地感觉到他们全都把目光投射到她身上,感觉那是一双双像手电筒一样的眼睛,像手电筒一样发出强烈的光,她于是下意识地想用手去捂住眼睛,挡住那些光亮。

她是在世纪公园站上的地铁,车厢里只有她一个女的,要在平时,她肯定会担心那些虎视眈眈的男人会不会强奸她,轮奸她,然而此刻她害怕的不是这个—

—此刻她压根就没意识到自己是个女的,压根没意识到一个女人在男人面前会有的危险。她想用手挡住那些目光,是因为她觉得那些目光都在怀疑地看着她,对,不是贪婪,是怀疑。总觉得他们像在审视她,她害怕那一双双犀利的目光会穿透她皮肤的表层刺探到什么。她越是想镇静就越是镇静不了,越是想掩饰脸上的惊慌,那些人就越是盯着她看。好在时间不算太长,列车就到站了。

出了地铁她却更是紧张,她一遍遍地告诫自己:这样可不行!可她无法做到,她全身都在抖擞,把冯娆掐死后,她就一直在抖擞。老实说她也不知怎么就把冯娆给掐死了,她或许只是想吓唬吓唬她,以便封住她的嘴,可没想到冯娆是那么经不起折腾,她只在手上稍微用了一下劲,她就给掐死了。她只感觉到一股可怕的气流从她的喉管里突突地冒了上来,贴着她的手心强行冒了上来,想掐都掐不住,正在她疑惑这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她发现她的喉管已经软了下来,她的整个身体似乎都软了。这让她吓了一跳,赶紧松开手,可已经晚了,冯娆已经死了,从沙发上扑通一声栽倒在地,翻起了白眼。

她一步步退了出去,没有关门,灯也没关。她踉跄着朝电梯跑去,生怕遇见什么人,好在过道里什么人也没遇上,在电梯上也没遇上。电梯没有在别的楼层停留,也就是说别的楼层都没有人上来,这让她吁了口气。她不知道现在的思维是否还算正常,她甚至觉得之所以在别的楼层没上人,是因为电梯在毁灭性地往下坠落,不是下降,是坠落,坠向无法预知的深渊,带着她一起坠毁。后来当电梯停下了,当她看到楼层显示是一层的时候,她几乎都不敢相信。她原以为会一直坠落到地狱里去的。

谁把门关上了(3)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发现骆羽已经睡了,但没睡着,醒在床上等着她。

“没事吧?”

“没事。”她听见她在回答。

“你要再不回来我都要赶过去看个究竟了,你知道我很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她又听见她在问。

“我担心她会对你怎样。”

“不会的,她会拿我怎样呢。”说完这句话她有些吃惊,因为这并非是她想说的。她几乎怀疑自己的脑袋出了问题,感觉那意识已经游离出去了,只剩个空壳。要知道她在一路上已经作好了打算,她并不想隐瞒,也不想连累骆羽,不想把骆羽扯进去。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她想只有勇敢地站出来承担一切后果,毕竟这不是想躲就躲得了的。她决定明天就去投案自首,天一亮就去投案自首。

今天晚上无疑是和骆羽最后一次睡在一起,在这么个夜晚,他们本应享受男欢女爱的愉悦,但现在已经不可能了。她在犯愁,该如何把刚才发生的那件事告诉骆羽。

“可你知道人有时候是会干糊涂事的,特别是像她处于那种状况。”

她一惊,觉得这像是在说她。

“那就快上床睡觉吧,没事最好。”

她脱着外衣,没做声。她先关掉亮着的壁灯,然后才躺到床上,不靠骆羽,但是当骆羽主动把手伸过来让她枕着的时候,她就一下子偎紧他,整个身子都贴着他。“搂着我,”她像在恳求,又像在梦呓,“把我搂紧点,紧紧地搂着我。”

“你这是怎么啦?你全身冰凉,全身都在抖擞?”

她依然不做声,把脸埋他胳肢窝那儿,感受着他的温暖。

“告诉我,她对你怎样了?”

“她没对我怎样。”

“那你怎么全身都在发抖?”

“我不知道,我说不清。”她几乎快哭了。

骆羽用搂住她的那只手拍了拍她,“别这样,别怕。”他说。他这句话给匡小岚一个错觉,好像他已经知道了刚才发生的一切。“什么也别怕。”他又说。

她始终把脸埋他胳肢窝那儿,半天没做声,但她睫毛的闪动告诉他,她没睡着。

“快睡吧,”他又拍了拍她,“只明天一天了,后天一大早亲戚朋友们就会赶了来,因此明天有许多事要料理,必须把什么都准备好。”

“可我睡不着。”

“你还在想着冯娆的事是吗?”骆羽再一次拍了拍她。“你担心她会使坏?

担心她会在我们结婚那天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是吗?”见匡小岚没吭声,他又自以为是地接着往下说,“她不会在我们结婚那天做出什么事的,她要做什么的话今天把你叫去就已经做了,既然她今天没对你怎样,那结婚那一天就更不可能对你怎样了,况且我并没邀请她参加婚礼。”

“我知道。”

“那你还在怕什么呢?”

匡小岚把脸从他胳肢窝那儿挪开,“我想起了我妈。”她说。这回她说得很平静,她的身体似乎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发抖了。

骆羽用劲搂了搂她,没说什么。不过心里在想,难怪她的情绪如此不稳,原来她在想死去的妈。她快要结婚了,因此伤感地想起死去的妈,对此他能够理解,甚至还有同感。

“你知道我妈是怎么死的吗?”

她的这句话使骆羽有些疑惑,“你不是说她生病死的吗?”

“可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要仅仅只是因为生病,她还不会死,至少不会死得那么早。”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我爸,”她说,“她是给我爸害死的。”

骆羽惊讶地问:“怎么会呢?”

“她真是给我爸害死的,”她说,“你还不知道我爸是一个怎样的人——”

“你好像说过他挺喜欢喝酒。”

“——是的,他是个酒鬼,走到哪兜里都揣着一瓶酒,他就只知道喝酒,家里再穷他也不管,只消积攒下一点儿钱,就都会给他拿去买酒喝掉。他从来就不像一个做爸爸的,我和弟弟长那么大,从不见他给我们买吃的穿的,除了喝酒,其他什么事他都不管……”说到这儿,匡小岚有些激愤,越说越起劲,可骆羽有些糊涂了,感觉她在跑题,但他并没有打岔,他想听她接下来怎么说。“他要光是爱喝酒倒也算了,我相信我妈以及我和弟弟都会容忍,老实说在喝酒那件事上我们已经容忍了他,这是他最大的嗜好,他改不掉,我们就只能容忍,谁叫他是我和弟弟的爸呢。可他不光是喜欢喝酒,他还喜欢打人虐待人,只要他发起酒疯,就会拎起我妈或者是我和弟弟使劲地打,往死里打。我们三个经常给他打得遍体鳞伤……”

“他为什么要打你们?”

“发酒疯呀,他只要喝得有点儿醉意,那么回到家就不管是谁,拎起来就打。”

骆羽觉得这难以理解,此前他从未听说有谁喝醉了酒就爱打人,并且是专打自己家里人。

匡小岚不再枕着他的手臂,她仰面平躺着。“而且……我不知道该怎样开口跟你说——”

“你要觉得不便跟我说那就别说。”骆羽似乎敏感地猜到了什么。他嘴上劝她别说,可内心还是极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好在她并没就此打停,他能够感觉出她极想告诉他,那么她想告诉他的究竟是什么呢?他不再打岔,听她往下说—



谁把门关上了(4)

“他总是强奸——”她在此停顿了那么一两秒钟,像是说不出口,这就让骆羽冒出一身冷汗,好在她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我妈。”显然,她是在说她爸强奸她妈。骆羽那一颗陡然悬起的心落了地,“你这句话怎么理解?”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用强奸两字。

“我没说错,他是强奸我妈。”匡小岚说,“他不管她同意不同意,经常在半夜逼着她做那种事……”

“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见的呀,我和弟弟的房间只和他们隔着一堵墙,那堵墙形同虚设,是用一块块木板钉成的,隔眼不隔音,他们那边要有什么声音,我和弟弟就听得清清楚楚。他在半夜逼着我妈做那种事的时候,我和弟弟就非常害怕。他经常逼着我妈做那种事,就是后来我妈生病了,他也不放过她……”

骆羽没有说什么。

“我妈后来病得越来越厉害,几乎整天躺在床上,连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可他还是三天两头逼着她做。”说到这儿她开始哽咽,“我有种种理由说明我妈是给他害死的,我也从不怀疑这一假设,因为他是畜牲,他不是人,他要是人的话就绝不会这样,”她开始哭了。“他在一天早晨突然告诉我和弟弟,他在吃早饭的时候才突然地不慌不忙地告诉我和弟弟:你们的妈死了,昨天夜里死的。夜里就死了,他却直等到天亮了等到快吃早饭的时候才告诉我们,还是因为我问他,我说妈怎么还不起来吃早饭呢,他才说,并且说得那么平淡,就好像只是死了一只羊或一头猪……”此时她已泣不成声。

她开始号啕大哭。骆羽没有劝她,也没有安慰她,确切地说他被震惊住了。

“我妈死后,我真的感觉天塌了下来,感觉整个世界都快要覆灭了,要知道我妈是惟一疼我的人……我那时候就感觉我的心已经死了,已经追随我妈而去。”

骆羽看着她,此时她已不再号啕大哭,但她的悲痛并未减轻。

她在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往下说,“我妈死后,我爸就像没事人一样,没有一丝悔意,也丝毫不作任何改变,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地活着,还是像以前一样经常酗酒。每次看到他喝得醉醺醺的,我就特别害怕,因为我发现他朝我瞧过来的眼神有些异样。”

“是那种猥亵的目光吗?”骆羽不知怎么竟自作聪明地问道。

匡小岚没理他,自顾自往下说:“看到他朝我瞧过来的眼神我就特别害怕,我恨透了他,既然他不把我当女儿看待我也就不可能把他当父亲看待,我和他的矛盾已经上升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他很可能也有所察觉,那时候我还希望他改,希望他像个父亲的样子,可惜他依然我行我素,依然没有一丝悔意,他要是能在那时候改正过来就好了,可他就是不肯改……”

骆羽警觉地意识到她还有什么重大的事要告诉他,果然,她接下来说道:

“我后来看出苗头越来越不对,我跟你说过他是畜牲,我担心,再加上我恨他,如果不是因为他,我妈就不会死……并且镇上人也认为我妈死得蹊跷,镇上人几乎都知道他的禀性。”

说到这儿她又停住了,她总是打停,但骆羽已不再焦急,他相信她一定会说下去。

“后来……后来我就和弟弟一起弄了些巴豆霜倒进他的酒里,搅匀,他喝酒的时候喜欢吃花生米,我和弟弟就又特意用巴豆霜给他煮了一碗花生米……”

骆羽知道她已经把要说的东西都说出来了。“什么是巴豆霜?”

“就是巴豆碾成的粉,是一种草药,我们那儿到处都是,有毒。”她说得异乎寻常的平静。

骆羽没再问什么,他已经什么也不用问了。一时间他们谁也不说话,两人像哑巴那样默不作声。后来还是她先开口,她似乎还有什么没说完。“我原先跟你说我爸是开车摔死的,那是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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