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凉末觉得这真是莫大的讽刺,他还让她别担心,韩增听不下去了,“走吧。”
宋阁闻言,同他一道走下楼。
苏凉末莞尔,唇瓣勾起深刻的嘲讽,她抬手按向眼帘,想将里面的酸涩揉回去。
韩增到了客厅,忍不住朝二楼的方向张望,“说到底,她还救过我呢。”
“你还有天真的时候,要说还早还清了,我们背地里给她解决过多少事?”
韩增叹口气,“还是有点怪怪的。”
“走吧,这件事也不是我们俩能决定的,现在还是少说为好。”苏凉末的手机没在身上,流简找她都快找疯了,苏宛抱着孩子坐在床沿,流简在她跟前走来走去,满脸的烦躁。
“简,你怎么了?”
流简并不理睬,他走了几步,又忽然转身道,“苏宛,你知道怎么联系苏凉末吗?”
“我有她的手机号。”
“另外呢?”
苏宛摇头,“她不是在占东擎那吗?”
流简闻言面色越发的阴沉下去,苏宛噤声,见他心烦气躁的,她跟着胸口闷堵,苏宛趁着流简不注意将膝盖颠了下,睡熟的宝宝一受到惊吓哇啦啼哭。流简忙丢掉手机上前,“怎么了?”
“可能是做噩梦吧。”
流简凑到孩子跟前,苏宛眼里的不悦也被男人五官间的柔和给抚平,这样真好,她不知不觉就把这个孩子当成她和流简的,流简也确实对他倾注了不少精力。
“简,我觉得豆豆长得像你。”
“别瞎说,”流简伸手弹了弹豆豆的脸颊,“这话传出去你让嫂子怎么做人?”
“我就这么一说,又不是真的,”苏宛示意流简坐到身边,“简,你很喜欢孩子吗?”
流简心思还是飘出去老远,“你哄哄豆豆,我出去打个电话。”
“他想你抱他呢。”
苏宛抬头,流简早已走向了阳台。苏凉末的事她是听说的,可苏宛不想流简管,那件事牵扯太深,相孝堂如今风雨未定,苏宛生怕他有麻烦。
占东擎回到二楼,卧室门没关,他走进去却没在床上看到苏凉末,苏泽蜷缩着睡得香,他听到更衣室内有动静,占东擎放轻脚步,柔软的毛毯吸附着声音,不仔细听根本不会发觉。
苏凉末背对门口站着,更衣室内挂满了占东擎的衬衣,有些熨烫好的就放在边上,其实这些活平日里都有佣人,每一件都熨帖过,苏凉末拿着熨斗,细瘦的手臂左右移动,占东擎倚在门口,心这会忽然被人掏空,疼痛丝丝入扣,一点一滴渗入他体内。
她平时都不干这些活,总说在家被宋梓矜当公主似地捧着,哪怕苏康出事了都没让她吃太多苦。苏凉末放下熨斗,左手揉着右手,长时间维持相同的动作手指发硬。
她又甩了甩手,然后继续。
可能是觉得以后都没有机会,又或者想,她应该为他做一件最贴心的事。
占东擎退出房间,心里百感交陈。
他走进其中一间房,里面摆放着占松年的香案。
黑白照衬在正中央的位子,占东擎点了香,插上后跪在占松年的遗像前。
半晌后,他才起身,膝盖酸麻感随着血液进入体内,占东擎打开遗像旁边的匣子,里面的照片是他第一次拿出来。
那是占松年死时他让人拍下的,一幕幕惨状被放大至眼跟前,占东擎胸口一窒,他合起眼帘,又把照片放回去。
再次迈出房间的脚步,已没了进来时的犹豫和彷徨。
爱情这种东西,在仇恨和帮会之间显得那么可有可无,占东擎觉得不值。
苏凉末对他并没有沁入骨髓的深爱,在他给她的选择之间,她那么毫不犹豫地拒绝,甚至,可能还谈不上所谓的爱。
苏凉末将所有衣服都重新熨烫过,她抱着苏泽躺在大床上,眼睁睁等到天亮。
窗外由黑入白的变化随着鱼肚一般的分割线而逐渐分明,苏凉末双眼疼得厉害,她脑袋蹭向苏泽,将眼睛闭起来。
第二天,苏凉末听到楼底下有警车声音传来。
她没有吵醒苏泽,换好衣服后下楼。
苏凉末以为占东擎会给她足够的时间,就像她笃定认为占东擎不至于那样心狠一样,可当她看到站在客厅内的卫则时,扑面而来的绝望几乎灭顶。
卫则看向她的目光沉痛,苏凉末看到好几名警察站在他身后。
占东擎就坐在客厅的沙发内,姿态悠闲,也没看她一眼。
苏凉末唇干舌燥,“卫则?”
卫则半晌说不出声,后面的一名警察上前,拿出了手铐。
苏凉末惊蛰般往后退去两步,她双手藏在背后,“为什么?”
“凉末……”卫则喊了声,再难说出口,他目光如利剑般刺向占东擎,苏凉末眼见那人上前,“请跟我们回去。”
“我没做错事。”苏凉末无力地辩解。
占东擎起身走到她跟前,冲着那名警察道,“不好意思,请给我们十分钟时间。”
拿着手铐的警察朝卫则看眼,卫则以为事情会有转机,当然点头同意。
占东擎拉住苏凉末走向楼梯口,她脚步僵硬跟随,占东擎松开她的手后看着她,“苏泽我会替你照顾好的。”
她没想到占东擎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样,苏凉末下巴轻扬,“不用。”
“不然你还能靠谁?”占东擎目光瞥向正在厅内焦急等候的卫则,“难道靠他?赵娇的手段你不是不清楚,你放心?”
“我就算无依无靠也不会让苏泽跟你。”苏凉末转身要走,占东擎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拖到身前,“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吗?”
“我今天进去了,是不是就出不来了?”
她挣开手,同占东擎站在对立面。
黑色的衬衣衬出男人一身清冽阴狠的气质,苏凉末抱有的最后希望也落空,她哪怕到了这刻都觉得难以置信,警察冰冷的手铐擦着她的皮肤过去时,她这才骤然清醒。
男人居高临下睥睨向她,“不要恨我,既然你选择替苏康走这条路,要怪你就要怪他。”
卫则朝这边看眼,苏凉末将眼圈的泪水强行逼回去,“我真没想到,有天会是你把我亲手送到警察手里。”
她没有再给占东擎说话的机会,转身大步回到了客厅内。
苏泽从二楼下来,身上还穿着昨天苏凉末给他换的睡衣,他看到客厅里的警察,忽然哇得哭出声,跑过去抱住苏凉末的腿,“你们不要抓我姐姐,姐姐不是坏人,你们才是大坏蛋。”
苏凉末忍在眼眶里的泪水淌出来,她弯腰拉起苏泽,“苏泽乖,姐姐没事的。”
“骗人,你们都骗我,”苏泽小脸憋得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姐姐,我不要你去坐牢,你们别抓我姐姐。”
卫则走上前,看着抱成一团的姐弟俩他也难受,他蹲下身想去拉苏泽,却见苏泽挣扎后快步跑到占东擎跟前,他拖着男人的手臂,“叔叔,他们真要把姐姐带走吗?他们是坏蛋,你快把他们赶走。”
占东擎脸色绷紧,一语不发。
苏凉末捂着嘴强忍住哭声,她话语哽咽,伸出的手指向苏泽,“苏泽,别求他,回来。”
“姐,苏泽怕怕,你要去哪?”苏泽摇晃占东擎的手臂,“叔叔,你为什么不说话?”
苏凉末看到苏泽跺着双腿,将占东擎硬是扯着向前走了一步,他哭得头发湿透,脸至脖子的一段全部通红。她比谁都心疼,可占东擎的态度早已摆在这,苏泽那是还小不懂,苏凉末上前几步拉住苏泽的手,“姐姐让你别求他。”
“为什么?”苏泽抱住占东擎不放,“叔叔是好人,姐……”
苏凉末蹲下身,她将苏泽拉到身前,男人投下的暗影遮挡住苏凉末面部的柔光,她垂下脸,眼泪一滴滴砸在裤腿上,苏凉末双手扣紧苏泽的手臂,他很痛,却不敢喊出声来,她抬起脸时,情绪也仅仅隐藏住分毫,“苏泽,他不是好人,他是坏人。”
苏泽怔住,旁边的占东擎脸上显露出说不明的神色。
苏泽哇得大哭,甩开苏凉末双手抱住占东擎的腿,“叔叔,姐姐骗人。”
他还不懂,有些事情说出来他根本难以分辨,苏泽只知道占东擎是好人,他印象中也只有好人和坏人的区别。
占东擎望着苏泽小小的脑袋,他才要抬手抚摸,腿侧的身子却被苏凉末猛地揪过去,她出手太快,一巴掌甩在苏泽脸上,占东擎连制止的机会都没有。
苏泽身子晃了几下,栽倒在地。
苏凉末过去扶住他的肩膀,“记住姐姐的话,他是坏人,以后你都不要再跟他往来知道吗?”
苏泽眼睛怯生生看向占东擎,他没有耍脾气哭闹,他又看了看四周的警察,“姐姐,我想妈妈,我想妈妈。”
苏凉末将苏泽拉到怀里,“苏泽,你听姐姐的话吗?”
“我听,只要姐姐没事,我以后再也不吃冰激凌也不和小朋友打架……”
卫则背过身,眼眶不可避免地红透。
苏凉末靠着苏泽的脑袋哭出声来,也许有人会觉得她咎由自取,满屋子的人除去卫则外,旁的警察大部分觉得解气,他们盯着占东擎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回就算没有直接证据扒掉他一层皮,好歹也拉出了他的女人。
苏凉末牵起苏泽的手,“苏泽是男孩子,姐姐不在,你会照顾好自己是吗?”
“我不,我不会……”
她把苏泽拉到卫则跟前,“卫则,我会想办法让人来接他。”
“凉末,你放心,苏泽我会给你照顾好。”
苏凉末摇摇头,“在你那我也不放心,你帮我暂时带着他两天。”
先前拿着手铐的警察上前,苏凉末垂在身侧的手臂沉重抬起,这一个举动带着颤抖的屈辱,警察咔地将手铐铐住她腕部,苏泽惊叫一声扑上前,“你们都是坏蛋,放开我姐姐。”
卫则一把将他抱在手里,任由孩子的拳头往他脸上身上砸,这些都算不得疼,苏凉末双手紧握成拳,金属的手铐光滑坚硬,她却觉得犹如锯齿般划得她手腕寸寸在出血。
占东擎走了过来,这个前几晚还拥她缠绵的男人用狠绝的话对她说,“别怪我,你在我这已经是一颗废棋了。”
占东擎知道,警方好不容易逮住苏凉末的把柄,自然要通过她的嘴撬出更多不利于他的消息,他们的手段他更加明白,他只希望他的这一句话,能让苏凉末少吃点苦头。
苏凉末视线朦胧,是呵,她怎么能奢望魔鬼在她身上变成好人呢,心里却还是不甘心,警察拉着她往前走,苏凉末脚步猛然顿住,体内未被抽尽的力气化成最后的绝望嘶吼,“占东擎,你的手指,是为我切断的。”
占东擎抬起戴着皮手套的手,一字一语撕裂她最后的希望,“当时救你并不是因为我爱你,而是……你只值我的一根手指头。”
她脚步僵在原地,卫则看着不忍心,上前拖住苏凉末的手臂,“走。”
她跟着趔趄步,眼睛却定定看着占东擎,“什么叫我只值你的一根手指头?”
“不,确切的说应该是一节,”占东擎走上前,“你难道从来都不觉得奇怪吗?”
苏凉末泪眼朦胧,“什么奇怪?”
连卫则都听不下去,苏凉末却还在执意。
占东擎目光扫向屋内的警察,他走过去,身子几乎贴紧苏凉末,他薄唇凑到她耳际,“你被绑架的那次,其实那些人只是某个堂会一些不入流的角色而已,四封堂想置我于死地不是一天两天了,光凭那几个根本动不了你和我。但我还是带着宋阁和韩增去了,有些事四封堂吃了哑巴亏当然不敢说,在他们以为我去救你的时候,我早已经让宋阁安排好,就在那晚,四封堂下属的最大一个堂会被我给清了,一百多个管事的人,还有三厢码头所有的货物,谁都知道我是去救你的,这事怀疑不到我的头上。至于你说的手指,我身后当时有跟随我的狙击枪手,说出来你可能会不相信,我切一节手指完全是因为想引开劫持你的人,僵持下去可能会更加冒险,如果还有更简便的法子,我可以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在自己身上扎个十刀八刀,苏凉末,这就是我。”
她闭上眼睛,泪水止不住。
原来那一刀,不是因为在乎,更不是因为爱,而仅仅是因为那样的环境下,他的一刀能令他更快更安全地掌握住局势,没有惊天动地的感人故事,是她把占东擎身上的一节小指看得太重,是她把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看得太重!
苏凉末笑出声来,是啊,她应该觉得奇怪的,他那样毫不犹豫地往下切,是个常人都会觉得他是为她着急,情深意重,她终究没有细想过,占东擎是为了让四封堂另一边的人放松警惕才带了为数不多的人。
是她太纠结于他的伤,是她太纠结于他切下一节手指的举动,原来到头来,在占东擎眼里却什么都不是,他那一刀跟剪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