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焱悠闲地来回踱步,身上厚重的盔甲不时发出“哐哐”的声音,衬得四周一片肃静。
“你们听好了,本王的问题是:你们最后见到自家王爷是在什么地方?”承焱问题一出,底下的人都争先恐后地回答。吵吵嚷嚷,乱成一片。
承焱也不恼,声音清淡似远山外飘出,却足够底下的人听清。“都这么嚷,你们一个都别想活了。”
底下又是一片寂静。承焱厉眸一扫,指着底下一个仆人说:“你来回答?”
那人哆嗦着回答:“小的、小的最后见王爷是在过年那天晚上,小的是厨房里的人,府里开家宴,王爷特地过来吩咐菜色。”
承焱不说话,眼光略过他,看见旁边跪着的一个丫鬟欲言又止的样子。
承焱指着她说:“你来回答。”
丫鬟也是害怕的样子,口齿倒还算伶俐。她说:“奴婢是王妃屋里的扫洒丫鬟。今早,王爷带着管家与许多侍卫急匆匆地进了王妃屋里,就再也没有出来。奴婢瞧着王爷的样子如吃了人一般,可怕极了。”小丫鬟说着抚了抚胸口,似乎对今早安铭佑的样子还心有余悸。
承焱听过,转首对一旁的小五恶狠狠地说:“搜。”
小五得令,领着众人绕过后殿,往寝殿而去。
承焱看着底下众人,有几个胆小的早已吓得两腿哆嗦,半跪半趴在地上。众人见承焱如见阎罗,不住磕头告饶。
“吾皇年幼,有好生之德。本王念你们无辜,回答本王的问题也算诚恳,现下就饶你们不死。你们离开王府,各自为生去吧。从此之后要安分守己,若让本王知道还与安平王有瓜葛,万万不会轻易饶了你们。”
底下众人诚惶诚恐地磕头谢恩,嘴里念着:“多谢王爷,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得了承焱的赦令,便飞也似地离开王府。
恰巧轩宇从外面赶来,看着众人飞奔离开,急切地说:“王爷怎么放了他们?”承焱凑在他耳边吩咐:“找些府里的暗哨盯着这些人,安铭佑逃走匆忙,这里面肯定有他的人。只有放松了他们的警惕,他们才可能与安铭佑联系。”
轩宇恍然大悟,高兴地说:“还是王爷厉害,小的这就去派人盯着他们。”说着就往外走,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无辜又带着些委屈望着承焱,神色为难,仿佛有难以启齿之事。
承焱看了他一眼,问:“什么事?还不快说。”
轩宇支支吾吾地开口:“王爷,傅大人自杀了,你快去看看吧。”
承焱眉头一皱,语中带怒,:“他这又是唱的哪出?”
轩宇新中国反复衡量,最后决定告诉承焱实话。“小的想着白白为傅大人挨了王爷一顿骂,心中气不过。于是过去之后对他说,王爷说除非你死了才肯当皇帝。不想傅大人那样执着,听了小的的话,当场就往一旁柱子上撞去。幸好旁边的大臣及时拉住,没有让傅大人血溅皇宫、触柱而亡,不然王爷的一世英名就要被他毁了。不过傅大人也擦破了一点皮,加上他年纪大了,这一番折腾下来只喊头晕。现在还躺在宫门外吆喝呢,说是王爷不过去,他就不起来。”
承焱听轩宇回得七荤八素的,冷哼一声说:“他毁了我的一世英名?”承焱特意加重了这个“他”字。怒气冲冲地指着轩宇说“本王的名声恐怕就要被你小子毁尽了。”说着气不过一般地大口大口出着气。低声咒骂:“那个老无赖,真要赖上本王了。”转首又恶狠狠地对轩宇说:“祸是你闯的,你去负责把他弄回去。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好,你永远不要出现在本王面前。”
傅毅的难缠,轩宇是早有见识的。要说这世上还有让轩宇头疼的人,第一个就是承焱的胞妹,那个泼辣的永仪公主。第二个就属傅毅这个老狐狸了。八年前,当时承焱沉溺在孤星跳崖的余悲中不能自拔。打压了董太妃一党之后,便找了个傀儡皇帝让傅毅辅政,自己全国各地去找孤星。可怜傅毅一把年纪,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累死累活为安氏王朝燃烧着自己最后一点余辉。如今好不容易寻了个机会,可以把承焱推上皇位,他更是拿出出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精神头来对付承焱。偏偏承焱自己不愿出面,一直让轩宇与他周旋。轩宇被他弄得只差跪地告饶。如果跪地告饶能让老头子就此罢休,轩宇也是丝毫不会顾及男儿膝下有黄金这种事。偏偏傅毅就是个软硬不吃的主,轩宇求爹爹告奶奶都没用。
轩宇慢悠悠地打道回府,承焱这次是下了死命令的。他可不想为了这么个死老头自己差事也丢了。只是要把老头子给弄回去,真比登天还难。恰巧小五到承焱处来复命,看着轩宇走出去的背影,在夕阳余晖的渲染下显得万分悲壮。小五心里不禁感动:“自己比轩宇后进王府,王爷对自己实在是太好了。没有让自己去跑这趟差事。”自己是宁愿对着王爷这座千年不化的冰山,也不愿去应付那个胡搅蛮缠的老头。虽然这座冰山偶尔会演变成火山爆发。
眼见着小五愣神,承焱出声提点道:“可是搜到了?”
小五一惊,方才魂兮归来。道:“启禀王爷,暗道已搜出来了。”
承焱听得如此说,哪里还作停留,立即提步往后方寝殿去。
☆、暴风骤雨之前
负责搜寻的侍卫们把寝殿围了个水泄不通。安铭佑心思诡秘,暗道的入口竟然设在了寝殿的床榻下。谁都想不到,揭开寝殿的床褥,底下一个小小的鎏金旋钮即是打开暗道的机关。
此时被褥空空,一条只能容一人行进的狭窄暗道呈现在眼前。里面昏暗无光,黑幽幽一片混沌。承焱准备翻身下去,小五出言阻拦,“王爷不可,暗道里恐怕有陷阱。”
承焱不听劝阻,翻身一跃而下。小五无奈,只得紧随其后。整个通道极长,承焱掏出腰间的火折子将暗道里的灯盏点亮。侍卫一个紧随着一个翻身跃下,紧随其后。狭窄的通道里一时间只听得窸窣的脚步声。
众人皆是打起十二分的小心一点点行进着。突然,承焱脚底下的青砖挪动了一下,墙中的千万个小孔瞬时张开,一只只毒箭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向众人扑来。
承焱大喊一声:“小心。”腰里的长剑同时拔出,“刷刷”两下斩断迎面而来的锋利毒箭。承焱眼疾,在众人慌乱的时候已发现毒箭只是自腰间的位置笔直射出,于是一跃而起,像一只灵活的蝙蝠趴在墙上。“趴下。”承焱又是一声急喝,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千军万马奔腾的声势,让众人在慌乱中感受到振奋,迅速地镇定了下来,众人纷纷依言趴下。
一阵箭雨过后,通道里如死一般地沉寂。侍卫痛苦而隐忍的低吟隐隐约约在通道中回荡,更增加了恐怖阴森的气氛。
小五自地上爬起,走上前来说:“王爷,让小的走前面吧。”承焱斜了他一眼,言语中带着些自负说:“难道你的武功比本王还要好吗?”小五不再言语,他知道承焱一旦下了决定便无回圜余地。承焱虽看似冷漠,实则是极爱惜属下之人,不肯拿属下的性命去冒险半分。
好在之后一切顺遂,没有再遇到陷阱。走了不知多久,终于看到有亮光的出口。众人寻着光源而去,却不料出口竟然在头顶上方,离地足有二十米深。承焱武艺超群,自然不在话下。只见他双脚点地、飞身而起,脚点在墙上的缝隙借了下力,便飞出了出口,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外。不多时,一条婴儿手臂粗的绳子自头顶放下,小五也是有些武艺在身的人,借着力三两下便上去了。之后众人一个紧接着一个上去,不在话下。
“小五,可知这是哪里?”
小五上来之后,才看清原来暗道的出口是一个干枯了的水井。如今,小五与承焱二人正并肩立在一个荒废的庭院中。顾盼间,小五眉心一提,道:“王爷,这里是西郊的民巷。这西郊民巷实则是安兴城里有名的贫民窟。传说中江湖上的丐帮在时常在这里集聚,不过属下从未亲眼所见。不过这里住着的街头卖艺、杂耍、乞讨的人确实不少。”
承焱冷笑一声,说:“本王这个四弟倒是越发长进了,选了这么个不起眼的地方。”承焱环顾四周,进出的皆是些衣衫褴褛的老百姓,正已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们。他对小五说:“派人把这里围起来。这里鱼龙混杂,说不定就有安铭佑的人在内。如今人在暗我们在明,要多加防范。无论如何,安兴城他们是呆不下去的,除非安铭佑他自己找死。小五,你拿着本王的兵符,把羽林军调去城门,让他们务必把四个城门给本王守住。”
小五恭声应了声:“是。”便匆匆飞马而去。
这番忙碌下来,不知不觉天色已暮。承焱也不作停留,吩咐了几声便回府了。
府里,芳宜带着华烨在正堂里等候多时。看见承焱一身盔甲武装,满脸疲惫地走进来,便知孤星仍无消息。
芳宜几番斟酌,到底是关切心甚,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王爷,主子还是没有找到吗?”
承焱未答,把随身佩戴的长剑放在左手侧的黄花梨雕蟠纹小几上。挥手让华烨到身边来,双手扶着儿子弱小的肩膀,让儿子紧靠在自己身旁。
“父王,娘亲怎么还没回来?孩儿想娘亲了。”华烨嘟着小嘴,委屈地说。
承焱心里一疼,柔声安抚道:“你娘亲去你舅爷家有些事,过几天就回来了。你好好听芳宜姑姑的话,娘亲回来才会高兴。知道吗?”
华烨小脸上写满了认真,郑重地说:“孩儿一定好好听芳宜姑姑的话,让娘亲开心。”
站在一旁的芳宜再也忍不住,偷偷转过身去抹泪。承焱疲惫地说:“把华烨带回去,好好照看。这几天都不要出府。”芳宜依言答应,行了个礼便带着华烨退下。小家伙频频回头,不舍的目光恋恋粘在承焱身上。承焱却不敢多看,偏过头去忍下溢到眼眶里的泪水。
华烨那一双眼睛与孤星实在是太像了,目光灼灼,直烧到心底。
如今安铭佑已是强弩之末,孤星是他手里唯一的筹码。虽知他不会伤害孤星,可一颗心到底还是乱得很,伴随着深重的焦躁、担忧和不安。这样的情绪深深笼罩着自己,连轩宇何时走到面前都不知。
“王爷。”轩宇瞧着承焱的神态,就知道他是在因孤星的事而痛苦。
承焱似被惊醒,两眼红得如沁了血一般。
仿若深秋摇曳在孤风里的那最后一片黄叶,眉宇间皆是颓唐。
“何事?”承焱开口。
“无忧宫的孤云不见了。”轩宇语气中带着心事重重的凝重。
承焱眼中露出一丝厌恶,站起来若有所思般地轻轻颔首,说:“果然。”接着问:“咱们的人如何?”
轩宇语气沉缓而伤痛,说:“孤云察觉到了,她把咱们的人全部杀死逃跑了。”
承焱阴狠道:“本王定要她血债血偿。”
“王爷,董卓一干人等现已收押大牢,傅大人让我问你如何处置?”轩宇问。
承焱负手在厅中来回踱步,说:“不急,等抓到了安铭佑一齐处置不迟。”说着看向轩宇道:“傅毅那边你都处置好了?要是再让我听见傅毅自杀之类的话,看我饶得了你。”
轩宇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唯唯诺诺地说:“是,小的不敢。”轩宇害怕承焱问罪,回过话之后立马就溜了。
日子平静如无波的湖面,一天一天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样地重复。只是众人的神经都是紧绷的,谁都知道,暴风雨来临之前总是异常的宁静。
这几天,承焱已在安兴城内各处散布兵力寻找,却依旧是一无所获。如今的紧要关头,双方比拼的就是耐力。承焱当然知道敌不动我不懂,只是现在敌在明我在暗,况且孤星下落不明。承焱面上虽依然淡漠,实则心中明白,自己已渐渐乱了阵脚。
这几日,除了傅毅时时过来叨扰,王府里的日子倒是一如既往的风平浪静。
不疾不徐,一天又过去了。派出去各处寻找的人来回报,却依然听不到新鲜的、期望中的消息。夕阳向晚,透过书房万字团寿雕花窗棂的缝隙漏进来,光与影把一室分割得明明灭灭。光柱里浮动的细小尘埃,充盈着整个室内,让眼前的一切都有种如梦似幻的恍惚,是模棱两可的、昏暗不明的。而承焱,就坐在黑暗处,看着眼前光影沉浮。仿佛一切的伤痛都能够真实地铺开在这个及假亦真的氛围里,没有伪装,没有算计,没有斗争。
曾经何时,在失去孤星的那几年里,自己日夜盼望的就是孤星还活着。活生生地立在自己面前,不是脑海里那个一跃而下的绝决身影,也不是梦醒时分枕上犹新的泪痕。能够确定她还活着,好好地存在这世上,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