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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老爹等阿祖出去以后,便也强撑起身体披了棉袄坐起来,眼神期许的望向门外,果然等了没多久杨茂德便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他前倾了倾身体问:“咋样?”
杨茂德看着自家老爹眼睛里残留的一点微弱希望光芒,那郁积在心里的愤怒沸腾到了顶点:“你还指望啥?我把那东西给他了。”
此时连大伯这个称呼他都不愿意再喊,说完便怒气冲冲的跑了出去,在他身后杨老爹的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泪水,嘴里嘟囔道:“他……他咋能这样?他……他咋能……。”
片刻屋里响起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并伴随着呕吐的哽噎,在隔壁写大字的小国清听到,赶紧跑过来看看,推门进去里头立刻响起了小娃尖锐的哭叫:“娘!娘啊!快来!爷爷吐血哩!”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杨家大院可谓是愁云惨淡,杨老爹从那日开始便一直昏昏沉沉的,便是被杨茂德唤醒喝药也显得迷瞪瞪神志不太清楚,外头的丧事还在继续办,因为死得都是年轻人又是横祸,所以没有多做停尸便匆忙的下了葬,茂兰她们的衣冠冢也建了起来,只是杨茂德定制的大理石墓碑,年底订不到石料,只能暂时用了青石墓碑代替。
入土送葬的队伍里阿祖没看到伍哥,问杨茂德他才说伍哥去了后山:“他说那里头只是套衣服有啥好送的,他去后山陪陪茂兰。”
弯腰将墓碑前的香烛点上,寒风一过那呼啦啦被摇曳的火苗,舔了蜡油反而燃得更加旺盛,杨茂德盯着火苗看了半响才低声说道:“伍哥要走了。”
因为朴军长他们也马上就要返回重庆了,伍哥想要做什么杨茂德自然能猜到,在县城那天伍哥围着十四军的驻地转圈,他的心悬了一整天,最后伍哥到底是没下手,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由得暗骂自己窝囊。
“其实……我真想跟着伍哥一块儿去。”他直起腰盯着那被雾气润湿变得青黑的墓碑,轻声说。
阿祖听得心悸不已,不由得伸手扯住男人的衣襟。
杨茂德回头,一双桃花眼红艳艳的泛着涟漪,他用指腹揉了揉妻子凉凉的脸颊:“我晓得,我晓得……我丢不开。”
所以,对不起。
日子又平静的往前走了十几日,离年关越来越近,终于再次有消息传来,杨县长终于等到了上头的调令,不等过完年便举家前往重庆,他将在三堂妹夫家过完春节,然后前往接管区继续他的从政大业。朴军长和林队长也捞了个盆满钵满,准备返回重庆述职,巴中这个地界大概是再也不会光临,丢在身后的是他们搅得不安宁的一地鸡毛。
厚重的夜色里,杨茂德提着昏暗的风灯,抬头看看黑黢黢的院子,自从田二叔一家搬走,他们家原来的屋子便一直空着,这院里只有伍哥那间屋透出点微弱的光。他慢步走过去,短短的几步路程,他将这些年和伍哥相识到如今的过程回想了一遍,这个让他佩服而信任的男人,这个差点成了自己妹夫的男人,果然最后可以托付的也只有这个男人。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然后抬手敲响了门。
“明天就走?”他看到桌上收拾整齐的行囊。
“嗯。”
“光靠你一个人对付不了他。”
“……我晓得。”
“那这东西给你,可能有些用处。”
伍哥看看他递过来的那几张沾染了血渍的纸:“这……东西居然落到你手里了?”
“嗯,本来打算烧了拉倒。”杨茂德自嘲的笑笑:“这大概是天意。”
伍哥沉默了片刻然后将东西叠好放入怀里。
“还有这个。”杨茂德又从怀里取出一叠存票推到伍哥手边,整整十万银元差不多是杨家现在所有现金家底。
“用不着。”伍哥皱皱眉。
“带着吧,我……也只能尽这些心力。”杨茂德疲惫的捂着脸揉搓了一把。
半响屋头寂静无声。
最后他说。
“拜托了。”
“好。”
☆、在八十大寿
“后来呢?后来呢?阿祖(四川将祖奶奶祖爷爷一辈称为阿祖,这里是称呼而非名字)。”小苹果脸的女孩托着下巴,倚靠在躺椅的扶手上好奇的追问。
“后来啊。”躺椅里一头雪白银丝的老人摇了摇手上的蒲扇,后来的日子便显得平淡了许多,杨老爹在床上苦熬了一年便安详的去了,又打了三四年内战,终于迎来了新中国建国的消息,杨家县城的铺子早就已经关门了,如果不是每年要去收伍哥那间铺子的租金,杨茂德连县城都懒得再去。
躲在杨家大院的偏僻乡下,他们也就幸运的躲过了,50年波及整个四川的袍哥会“叛乱”,清匪、反霸、减租退押,轰轰烈烈的四川土改运动随后开始。杨家作为地主老财的典范自然备受‘照顾’,家里的田地山林全部被查收,就连杨家大院都被划分出去,只留下堂屋和阿祖他们住的两个院落给他家。
大院里的佃户们也都分到了自家的田地,纷纷迁走重新起屋开始新的生活,又有许多不认识的人,从别处迁来入住了原来属于杨家的大院子。纷乱的、嘈杂的新环境,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杨茂德看着神情惶然的妻儿,便将她们送到玉山镇上去租屋居住,他独自留下来适应这些新的变化,反正儿子也该入学读书了。
等到又一年新年即将来临,阿祖带着儿子回来给茂兰她们上坟,远远的她惊异的发现那高高的垛子墙没了,只有那孤零零的碉堡筒子楼还立在那里,上门红艳艳的用油漆粉刷着标语,‘打土豪,分田地’。
“哦,附近搬来的人要盖房子,拆了石料拿去用了。”杨茂德淡定的解释说,随着他手指的方向,阿祖看到在对面山腰和自家后山侧顶上,已经建起了一片新的乌黑瓦顶。
“回来了?”有人对阿祖招呼道:“正好赶上吃饭,下午不是还要去上坟?”
阿祖一看居然是竹子,原来后山的孙家大院没有迁走,竹子不愿意离孙私娘太远,就挑了附近的田地还是把家安在了大院里,这是杨家大院如今唯一跟阿祖熟悉的人了。比起其他地方那血淋淋的暴力土改,杨家的配合显然让这一过程十分的平顺,用杨茂德的话来说,这场土地整改已经是大势所趋,对着干肯定会碰的头破血流,他一向如此的识时务。
果然不久便有些血腥的消息开始流传开,在双流两个月就枪毙了497人,还有141人而恐惧被批斗而被逼自杀。郫县头两个月枪毙了562人,另有222人以自杀相抗,不少地主家抱着“舍命不舍财”的思想,宁愿全家自杀也绝不肯拱手交出财产。
随着土改的深入,下面分来的干部把上级号召的“政治上打垮”,单单拎出来一个“打”字,所以放任暗示和组织打人的情况屡屡发生,有的进地主家做工作时甚至会带上打手,以捆、吊、打代替政治工作。
在营山县甚至出现了,土改干部林成云在斗争大会上用刀割断地主脖子,众目睽睽下当场将地主杀死的恶劣事件。一时间地主似乎成为受辱和死亡的代名词,一些农户得知自己被划为地主后,竟绝望自尽,有地主家生怕被斗,硬被拉到斗争会场后,即用头撞柱而死。仅在巴中县城周边四个乡,就有地主富农自杀超过396人,当场斗死16人,斗争后饿死66人,加上关押致死的12人,这些死亡人数简直是触目惊心。
白色的恐怖在蔓延,阿祖无比庆幸自家男人的英明觉悟,唯一让她遗憾的便是自己的两个儿子也受了牵连,因为杨家是地主,所以儿子在学堂备受歧视,偶尔还会落得一身伤痕。面对这种境况,杨茂德也只得让他们缀学回家,本打算自家私下里教授他们,可是没想到却被大院里的人举报,他存留下来的书籍和笔墨被没收。
杨茂德也接到不许搞特殊化的警告,于是小国清的学业被迫停了下来,小小年纪便跟着父亲学着下地,小国泰的启蒙也是在田间地头上开展的,用树枝在泥地上写写画画,他也算是识得了几个字能算得了加减法。
低调而平静的渡过了大跃进时期、熬过了公共食堂的饥饿、撑过了集体劳作的辛苦,但是杨茂德依旧没有避开文化大革命的批斗,尽管当时的杨家过的日子并不比其他人家好,但是作为地主出身的黑历史依旧被挖了出来,每天挂牌游行夜里住在肮脏的牛棚,等到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放回来后,便留下来喘咳的病根。
在那段黑色的日子里,唯一值得阿祖高兴的便是两个儿子都能娶到媳妇儿,67年当年的小国清已经26岁,小国泰也23岁了,两个小伙子都出落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比起高高壮壮的弟弟,小国清多了些文化人的斯文。
大儿媳妇是一个落魄地主家的小姐,和杨茂德家也算是境遇相似,只不过她家凄惨些,父母都在土改中被批斗死了,寄养在亲戚家手脚勤快倒是还算讨人喜欢,不过留到二十二三还没嫁出去,也是没人放心上的缘故。
通过别人的说合,阿祖倒是一眼就相中了这个长相秀气的姑娘,可惜的是她并不识字,国清倒是对此没有怨言,小娃儿一路逆境中成长起来,知道理想和生活完全是两码事。小儿媳妇是附近农户家的女儿,性格有些泼辣家里家外都是一把能手,她自己相中了高高大大的国泰,托了家里人来询问,也不在意杨家的黑历史。
总得来说在文化大革命那场浩劫中,杨茂德算是捡了一条命回来,虽然落下了病根田里的事情做的少了,但家里两个顶梁柱的儿子已经长大,慢慢的日子总是能好起来。大儿媳和小儿媳同一年过门,结果国泰的儿子两岁了,国清膝下还没有动静,杨茂德想起当年孙私娘说过的话,便带着儿子去医院做了详细的检查,果然还是因为当初他抽大烟落下的祸根。
回来后不久国清便宣布他要收养一个孩子,过了没几个月就领了四岁大的一个男娃进门,国泰不高兴了,觉得自家哥哥这是要自己的强,生生把自家大儿子的长孙位置压低了一头。为这事两兄弟私下没少拌嘴,杨茂德发了火干脆提出分家,说是分家但房子和田地在一起,也不过就是分锅吃饭罢了。
那之后两兄弟像是较上了劲儿,国泰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国清闷头安心培养自己的养子,再再后来儿又生儿,国泰的大儿子在农经站当了站长,二儿子跑到海南打工据说开起了酒店,三儿子学医在三星场上开了间诊所,四儿子学了木匠手艺顶呱呱的,五儿子出去当了兵。
国清的养子考上了成都经贸大学,毕业后分到了银行,现在是玉山镇上信用社的主任,娶了区医院一个护士做妻子,生的头一胎是个女儿。就是现在这个撑着苹果小脸,倚靠在躺椅扶手上的女娃,阿祖伸长苍老满是褶皱的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国泰家五个儿子生下的又全都是儿子,这个孙女儿便在一堆男娃里显得金贵起来,阿祖明明知道她其实和杨家没了血脉的联系,但每每看到那小苹果脸,总让她想起小梅子:“姗儿,吃花生糖不?”
“嗯。”小女娃使劲点头:“阿祖炒的花生糖最好吃了!”
“又缠着你祖奶奶要糖哩?”门外走进来一个容貌娟秀的妇人,微挺着肚子神色和蔼:“换牙还吃那么多糖,回头喊疼我可不管你。”
“妈,就吃一块儿。”女孩蹦起来扭着母亲痴缠。
妇人用指尖戳戳她的额头:“赶紧去给你祖爷爷磕头上香,回头要开席了。”
按说女娃是不能进祠堂拜祭的,但在杨家自己的女儿是个特例,杨茂德还在世时让她过年跟着进去上香,便是特许了的,用老爷子的话说,杨家的阳气太重了,用小女娃冲一冲才能平安。
“奶奶,我扶您换衣服去吧,今儿个是您八十大寿,要穿我带回来那件红色的袄子才喜庆。”
阿祖抿嘴笑道:“都是个糟老太太了还穿啥大红颜色,招人笑话。”
“看您说的,啥糟老太太啊?看着红光满面,气色红润的样子,多富态啊!也就这正红的颜色才衬得上您。”
阿祖也不再拒绝,这个大孙子媳妇是个嘴甜贴心的,她很是喜欢。
等收拾妥当阿祖在她的搀扶下往堂屋那边走去,刚转过了院子边便听到隔着一丛竹子有人说话:“回头你也劝劝娘,不过是招待一顿饭,人家咋说也是来拜寿的,上门都是客,哪有往外头撵的道理?”
“听乡长说现在从台湾那边回来寻亲的人多的是,谁家不欢欢喜喜的往家里接?也只有大哥是个怪脾气,上回来说不了几句就把人得罪了。”
“你晓得啥?”阿祖听出是小儿子国泰的声音:“他爷爷当年害死了我三个姑姑,咋?现在还想来认祖归宗?狗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