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为“流风”的房间里,所有人的目光都从三位老人的多年恩怨上,转移到了鸿涛身上来。
虽然当年的事情惨烈,但是毕竟有历史原因,而且已经时光久远;可是眼前的事情却是鲜血淋漓。
可是众人惊愣的目光里,处于事件中心的鸿涛却在淡然微笑,“爷爷当年当然以为我是爸妈亲生的孩子,所以才会那样矛盾。爷爷以为我是蔺家骨血,可是身上却又流着靳家的血,所以对我又爱又恨。”
“爸妈死后,爷爷矛盾之下将孙子一个人丢到香港去,对外掩藏了孙子的身份,仿佛想要让孙子自生自灭。从六岁到十六岁,整整十年,孙子是另外一个人,在香港独自长大。”
蔺水净老泪纵横,可以看出老人的痛悔,“鸿涛,原谅爷爷……”
鸿涛摇头,“不,其实孙子从来没有怨恨过爷爷。一天都没有,一点都没有。孙子明白爷爷的心情,若是见到孙儿在眼前,爷爷自然就会想到爸妈,自然就会想到那痛苦的一幕……”
“表面上看似爷爷将孙儿丢开,任凭孙儿自生自灭,其实那十年里,爷爷您何尝不是在自我放逐?”
鸿涛流泪却在微笑,“而且孙儿也知道,那十年里,其实爷爷一直在暗中于J国培植自己的黑道势力,为的就是要与山田组决一生死,为爸报仇。爷爷亲力亲为,那件事自然危险万分,爷爷将孙儿推开,其实也是将孙儿推开危险的漩涡……”
“原来你都知道——”蔺水净身上之前朝向靳邦国怒吼的狮虎之气此时全都泄尽,如今又是垂垂老朽的老人家,只伸手抚摸着孙儿的发顶,“原来是因为你知道了,所以你猜那么拼命地想要加入白虎团,是不是?就算我已经下令坚决不许你加入,可是你还是拼了命地连打九关,连败七十二名香主,循着帮规逼着白虎团不得不接受你,是不是?”
“而且,就算后来我暗自命人将最苦最难的任务交给你做,想要让你知难而退,可是你非但没有退缩,反而用自己的智慧和勇气,渐渐赢得了所有兄弟的敬佩,是不是?”
蔺水净哭着摇头,“爷爷以为你是想要好勇斗狠,或者想跟爷爷证明你自己的能力——此时才懂,你是不舍得爷爷一个人来面对那一切,所以你拼了命也要加入白虎团,回到爷爷身边啊!”
------------
【鸿涛……稍后第二更。】
原应叹息(第二更)
“老爷子,您不知道,鸿涛曾经在您病重那年偷着回去看过您。”站在一旁的杜仲也红了眼圈,忍不住出言。
“那年您老肝病严重,涛子自己找到医生,说愿意捐出自己的肝脏来移植给您……”
蔺水净愣怔望着跪在膝下的孙子,“医生听说你是我的孙子,定然便给你做了检查,是不是?所以从那个时候涛子你已经知道、知道你不是我蔺家骨肉……”
蔺鸿涛点头。
“既然你那样早已经知道,涛子啊,你又怎么会还要答应爷爷复仇的计划!”蔺水净抱着蔺鸿涛的头大哭失声,“孩子啊,你怎么那么傻!累”
鸿涛摇头,流着泪却笑起来,“爷爷,就算孙儿身体里没有蔺家的血,可是孙儿还是爷爷的孙儿。爷爷的心愿自然就是孙儿的心愿。孙儿就算不是蔺家的亲生,可是从记事起就是在爷爷身边。孙儿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孙儿只记得与爷爷的相依为命……”
“孙儿的这条命是蔺家给的,所以孙儿一定会不惜拼却这条命也要报答蔺家。孙儿知道爷爷想要报复靳家,可是孙儿当初并不知道原来妈就是靳家的女儿,孙儿只以为是因为当年国共交战时候,爷爷与靳家结仇。”
“爷爷说过自己也是孤儿,就连自己的姓氏都不是很敢确认,所以孙儿便以为有可能是靳家当年带兵杀死了爷爷的家人,所以孙儿便也积极准备向靳家报仇。孙儿见了靳家男丁的照片,惊觉自己竟然与他们有几分神似,便也自作主张去做了开眼睑的手术,这样从外貌上便更加接近他们。萌”
蔺鸿涛说着闭上了眼睛。他记得成年之后第一次见简桐,看见简桐眼睛里惊愕的神情。他那时知道自己成功了,知道简桐定然是在惊讶他为何与兰泉那样相似——可是他那时却也悲哀至心死。
如果他能早早知道长大后会这样重逢简桐,如果他能猜到简桐竟然是跟靳家人在一起,那么他一定不会改变自己的眼睛……
他找到了帮助爷爷向靳家报仇的办法,却,由此失去了找回那小小天使的机会。
上天从来这样无情。给了你一样东西,定然拿走你另外一样更为珍贵的拥有……。
“孙子做好了一切准备去向靳家报仇,可是却没想到……”却没想到原来靳家是母亲靳欢的娘家;却没想到遇见了小桐!
更没想到小桐爱着靳家唯一的嫡孙,没想到小桐能为了靳兰泉抛却自己的一切!
所以,他如何还能动手?
更没想到后来一步步加深对靳家的了解,更是渐渐与梅兰竹菊四兄弟都成为好友,更是越发不得不宾服兰泉的神彩——所以他终究做不到报仇,甚至在兰泉远赴国之时,宁愿拼上自己的一切去配合他们!
这世间的爱恨情仇,从来都是难以单独拆开。爱里有恨,仇中却也往往缠着情。所以报仇一词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根本何其难!
——也许这也正是上天的一个把戏。否则人类都记着仇恨,都想着冤冤相报,那么这个人间还如何存续?就是要让爱恨交织,这样才有可能爱恨抵消,甚至有一天,爱终究能够战胜了恨。
“所以爷爷,今天孙子可不可以斗胆向您请求?——虽然爸已经不在人间,虽然李奶奶的儿子也已经不在人间,可是还有孙儿我。孙子一定会好好陪着爷爷,咱们扔掉那么多年的仇恨的包袱,孙子陪着您好好去玩玩,我们去旅行,去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情,好不好?”
“涛子,你这个傻孩子……”蔺水净抱住鸿涛的头,大哭,“爷爷懂,上天终究待我蔺水净不薄,纵然失去了儿子,上天却将你这样一个好孙子送到我身边——可是孩子啊,就算你爸的仇,爷爷可以放开;那么你李奶奶孩儿的仇呢,我如果不报了这个仇,我如何对得起你李奶奶!”。
另外一栋客舍里,简桐在房间里紧张地捏紧了电话。
妈说什么?舅舅的名字果真是与妈的名字相对的,是不是?
那么妈是“静兰”,静应该对着动,兰为自然花木,那么兰也应该对应另一样自然的存在吧,是不是?那么舅舅的名字,究竟该是什么!
从前记得舅舅的名字,本该是简单的两个字,叫袁殷。简桐小时候还好奇问过母亲,说为什么舅舅叫“原因”?是在问什么原因啊?
后来长大了读《红楼梦》,看到批注说元春、迎春、惜春、探春四位贾府小姐的名字合起来本该是一句“原应叹息”。简桐当时不由得想到舅舅袁殷,因为舅舅名字的谐音也似乎与“原应叹息”的感觉相似。
但是因为舅舅离得远,妈似乎又不愿意提及旧年事,简桐便也只得作罢。
“你舅舅的名字本来不叫袁殷。他叫——袁流风。可是因为你外祖家成分本就不好,流风二字又容易被人误会成是‘风流’,惹人蜚语,所以你外祖父这才给你舅舅改了名字。”
“你舅舅叫流风,所以妈的名字才与之对应,叫‘静兰’。正是动静皆宜、风花相对之意。”
“什么!”简桐蹭地站起来,推开老板娘和多鹤就冲出房门去。急得那两个女人在后头喊,“小祖宗啊,你不是刘翔,你是孕妇啊!”
简桐一边走一边握着电话哭,“妈,我们这么多年为什么跟舅舅的联系不多?除了住的远,是否还有别的原因?”
袁静兰在电话里沉默良久,“桐桐,长辈的事情有些是你不该知道的。”
“可是妈妈您现在一定要告诉我,可能这会是一个答案,一个关系着六十年心结的答案!”
袁静兰听见女儿的语气,犹豫了下才说,“其实不是我不跟你舅舅联系,而是你舅舅自己有心结。当年你外祖的酒楼被充公,以至后来在文革中被批斗,都与你舅舅有关。”
“为什么?”
袁静兰叹气,“其实妈也不是很了解,你外公一直对我也守口如瓶。不过文革时搞批斗会,那帮人让你外公当年酒楼里的工人,还有过去的老街坊邻居们都来揭发你外公……其中有人说你舅舅是日本女人生的孩子……说你外公窝藏日本鬼子,说他是大汉奸、大叛徒、大特务……”简桐颤抖起来,“妈,那您觉得您跟舅舅亲么?”。
袁静兰轻轻叹息,“你舅舅比妈妈大那么多,说是兄妹实则快如两代人了,所以你舅舅实则对妈妈非常非常好,又岂能不亲?可是后来你外公含冤受批斗之后,你舅舅就自我放逐了,他始终认为是他害死了你外公……所以他死也不肯回城,更不肯继承长相思的配方,他说他不配。”。
“敬君……”
三位老人的房间里,蔺水净与蔺鸿涛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虽然他们两人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但是谁能说这祖孙之间的感情会比不上这世间任何一对祖孙的感情?
李淑兰努力抹掉眼泪,深深吸气望住蔺水净,“敬君,是我害了你。如果当年我没有回到中国来找到你,如果我没有将流风托付给你,那么这六十年来你也不至于这样自我囚禁在仇恨里。”
“我只有谢你,我如何能怨恨你?”李淑兰走过来,轻轻握住蔺水净的手臂,“是我害你六十年心结难解。敬君,我李淑兰今生欠你良多。”
兰泉轻叹一声走过来扶住李淑兰,“奶奶,您也不要太激动。”
李淑兰转头望兰泉,忽然轻轻问了句,“孩子,你是不是早已经猜到了?”。
众人又都将目光转到李淑兰这边来。
兰泉扶着李淑兰坐下来,李淑兰泪仍未干,却已经努力笑开,“大家也都请坐,听我老太婆说说自己的故事。我知道靳老将军与敬君你们都是一时英雄,定然手眼通天,可是对老身这段故事未必知得详尽。”
李淑兰说着转头望兰泉,“偏只这个孩子知道。这也是上天派下的缘法,注定如此解决。”
李淑兰又轻轻叹了口气,“老身从前曾经一直不明白,为何亡夫秀一会将梨本家的传承刺青给了兰泉这个孩子,由此将兰泉送到了老身的身边。”
缘份如风(第三更)
“最初老身以为是因为兰泉这孩子身份特殊,出身靳家,自然做事方便,能够帮梨本家将过去的那笔财富和秘密都挖掘出来。”李淑兰想及往事,轻轻叹息。
“后来随着这孩子与我的交往,我渐渐看清这孩子的可贵。那时便想到了秀一的一点心意:因为这孩子名字里带着‘兰’字,正符合当年老身与秀一憧憬孩子时,给孩子取名的初衷。累”
“事实也正是这样,流风的名字并不是我给孩儿定下的名字,而是暂定的名字,意为‘风向东流’,将来这孩子终究还要回归本家、认祖归宗,所以他的名字里本该如我与秀一曾经所说,是要带个‘兰’字的……”
李淑兰说着长长一叹,“可是终究事与愿违,他没能成为东向而归于日本的兰君,永远只定格为中国的流风。流风啊,果然他只是我生命里一缕流风,短暂交汇之后便擦肩而过……这就是我们母子的缘分吧。”(小注:袁流风——缘分如流风,就是在点这里,母子的缘分。)
李淑兰停顿下来,抬头望兰泉,目光渐渐柔软下来,“可是我此时想,其实亡夫将兰泉送到我身边来,是不是还有其他的用意?”
李淑兰闭起眼睛来,“回来中国没有找到流风,我回到日本去之后始终郁郁寡欢,终至缠。绵病榻。一方面是因为秀一已有新妇,新妇又生下了儿子,本家中越发没有我的地位;再者我无法放下流风。”
“为了让我宽心,秀一不得不忍痛答应我再回长春居住。我想着回到中国之后,再好好寻找敬重和流风。却没想到秀一他几年之后竟然也扔开了本家的一切,追随我回到了长春来。想他本是梨本宫家的王爷,纵然后来被削夺了宫家名号,可是养尊处优的贵重之气还是有的,可是他就为了我,跟我一起住在那破败脏乱的旧日民居里,一住多年……”
李淑兰抬头望兰泉,兰泉也是湿了眼睛。长春旧民居里的破败与京都梨本家凤凰堂本家大宅的对比,兰泉自然最为清楚。一个男人如何能够舍弃荣华富贵,而甘愿居住在破败的民居里,过着最底层的百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