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区职工上山下乡子弟慰问团”的车子,奔驰在弯曲的山路上。牛黄打着哈欠瞧着窗外不断掠过的山坳,颇感兴趣。赵主席瞧瞧他又瞅瞅明科,一路无话。本来这次职工上山下乡子弟慰问团,没有牛黄和明科,可这是个美差,各科室都争着要去。吵吵嚷嚷的民主议选几天都没有个结果。市总团天天打着电话催要名单,姚书记一怒之下,信手指定公司行政办副主任和基建科长作为团员,工会赵主席为团长。于是,三人组团参加市职工上山下乡子弟慰问总团,作为×××市××××区房产公司领导和代表,直奔千里之外。
本市知青大部份是走的大西南,大西南的崇山峻岭,峰峦迭嶂,便日夜牵挂着万千家长的心肝。作为一个新时代的开端,各地蜂起云涌的掀起探望下山子女的高潮,实在是新形势下的必然,因而得到了万千知青家长的赞颂和拥护。其实,无论赵主席、牛黄还是明科,都已没有子女或亲属还留在农村。因此,三人的心情,就比那些子女或亲属还在农村的各分团团员,轻松了许多。三人一路驱车走来,逢山越山,遇水过水,朝发暮止,倒也没吃多大苦。
车出南充,川西坝儿的一抹平川,渐渐变成了丘陵高山。过西充凤凰山,牛黄请司机停车,邀了赵主席和明科去逛古迹。三人兴致勃勃踏着羊肠小道顺山而上,只见满山葱葱郁郁,风吹来,那万倾山林便婆娑起舞,发出低沉闷雷般的声响,令人惊心动魄。“这一片是古战场,明末清初,起义军将领号称八大王的张献忠,割据成都失败,在清军勇将豪格的逼杀下,退守西充。二军终在这儿进行了最后的大战,杀了几天几夜,声震十里。最后,八大王张献忠被豪格一箭射死,义军溃败作鸟兽散。张献忠战死后,据说就埋在凤凰山”牛黄边登山边给二人讲古历史,他们饶有兴趣的听着,享受着在城市所没有的绿荫和愉悦,倒不觉得累。
终于,在一老农的指点下,他们在一处背阳的山坡上,看见了森草密叶掩藏下一堆颓废的古墓。几百年的风雨飘摇,古墓早长满槁草,墓石坍塌,碑倒断半。三人弯下腰去细细观看,断碑上似乎刻着奉天承运义军八大王张几个大字。七月的太阳正灼热地漫天肆虐,这儿却很凉爽。三人极目眺望,但见万里蓝天下层峦叠嶂,一直伸出天边;身边,鸟语花香,林涛轰鸣,一只背脊上撬着纯蓝色羽翼的小鸟,扑打着翅膀慢吞吞从他们面前飞过,轻盈地落在古墓背上,像个骄傲的公主,孤傲地高抬着美丽的颈脖,转着蓝汪汪的眼睛瞅人……
赵主席不由叹道:“好风光哟,退休后到这儿养老倒不错。”,明科举起手指搔痒,也高声说:“好座凤凰山!真是曲径通幽呵。”半通文墨的他大约是想发发思古之幽,憋了半天,话出来却变了样:“妈的,都说知青苦,我说这山青水秀的地方,再苦也苦不到哪里去。”,赵主席失声笑到:“明科,干脆你志愿申请到这儿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得啦。明年,我和牛副主任再来慰问你哟!”,明科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那我不干,我还是觉得在城市的好。”,牛黄也笑到:“明科,赶明儿让芳芳陪你来,你干不干?”,“那我也不干,芳芳吃得了这种苦么?开头新鲜嘛,管不了几天的。”,赵主席再一次大笑:“我说你呀,平常吃着嘴里的,瞧着锅里的,一到关键时候就撒腿了?所以说,不是自己的不要强求。”
三人说笑一会儿,远远山脚下传来催促的喇叭声。
眼见一丛桔黄色的花朵,在古墓的杂草堆中开得艳丽,明科就想上去摘。牛黄将他一拦:“去不得。”,“为啥?”,“传说八大王是杀星下凡,死了后坟墓上皆花俱毒,无一存活;民间还传说,葬他的古墓上终日有一只斑斓猛虎踏步,坟墓百丈内凡花俱毒,寸草不生。”,“你不是在吓唬人吗?”赵主席笑道:“这古墓上不正开着花?牛副主任读书读呆了。”,明科不由分说就着那坍塌的石块爬上去,轻松摘得黄花跳下。三人赶快往山脚下走去。
司机正不厌其烦的按着喇叭,离得老远,明科就叫到:“按什么按?嚎丧呀?”,司机笑了:“快点,到前面县城吃晚饭。”,待走拢了,他们才发现车里坐着一男二女年青人。赵主席一怔,“是本市知青,到苍溪下。”司机回头道:“反正顺路,搭他们一程。这是我们赵主席,明科和牛副主任。”司机怕被赵主席训,忙着介绍。知青们挺懂事,一迭声甜甜的喊过来。三人只好笑着点头。知青们知趣的往内挤挤,让出临窗的座位。经过改装的军用吉普刚好挤下,虽然紧得点也还勉为其难,反正这儿也没有交警。司机一鸣喇叭松开了刹车。
一路上,因为有了知青,往日的沉寂被打破,车厢里满是欢声笑语。
看样子,这趟路知青们很熟,过一道山梁,踏一条河水,他们都能讲出地名典故并加以形神皆备的解释,引得善笑的赵主席笑逐颜开,一路追问不休。牛黄挤着一位个子高高的显得忧郁的女知青坐,车一颠簸,他的右腿就紧贴着女知青丰腴的屁股擦来擦去,弄得二人都很尴尬。牛黄注意的看看她那一双蓝蓝的眼睛,恰逢女知青也在瞟他,四目相对,牛黄心一紧,多像蓉容!这样一想,对那女知青就格外怜悯起来。
知青们从司机嘴里已得知他们是“×××市××××区职工上山下乡子弟慰问团”,因此,说话大都围绕着知青们日常的生活、劳作和想法。这真使他们得益非浅,还没到目的地,就知道了许多原来并不知道或一知半解的事情。更让他们高兴的是,三个知青居然就是本市本区人,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所以,在赵主席的默认下,一路上吃饭,住宿,都由明科付钱。知青们感激不尽,话越发真诚也越发多了起来。
知青谈锋甚健,什么时事政治和评论,冲口就出,毫无保留也毫不遮蔽。只听得三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牛黄想起刚到农村二年多的牛二回家过年时谈话的神情,和这些知青多么相似。牛黄想:这就是人生,在哪个坡唱哪支歌;熟悉什么,就说什么。管中窥豹,略见一斑,人怎么可能全知全能啊?就像周三的哲学思辨逻辑学那样,什么都得有顺序和因果。
车轮滚过仪垅,阆中……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苍溪。
送走了知青们,一行人住在县招待所。当晚,从服务员嘴里探明了向下的路线,赵主席决定明天一早就出发,反正自己有车方便。第二天一早,吉普就冲出了招待所大门。出门不远,就听见“让开,让开。”的么喝声。司机靠边停下,只见七八个军人平端步枪,枪刺在微曦中闪闪发光,押着二十几个戴着脚镣的犯人过来。犯人都是知青模样,穿得很少个个嘴里呵着热气满不在乎的推着架子车或拎着工具,旁若无人的走着。路过吉普车旁,一个穿黑衣的犯人不小心扭了一下脚,发出一声国骂。三人听得清楚,那是熟悉而纯粹的本市口音。
车子到了文昌区,一行人到区招待所登记住下后,匆忙吃了早饭,就直接找到龙山公社。因为公司来的七八个职工子弟,就全在龙山公社及下属的几个大队、生产队。到公社党委联系时,时逢公社正在开干部大会。公社负责接待联系的小青年进去汇报后,又匆忙的跑出,说宁书记请进去。跨进里屋,其实是一个小会议室。牛黄看见十几个衣着简单的男女农村干部围膝而坐,手里都拿着笔记本和旋开笔帽的钢笔。一位身穿灰色四兜干部服戴着灰色红军式八角帽,干部模样的人正斜倚在一把雕花太师椅上,撬着白花花的半边屁股让人打针,那脱在他大腿拐弯处蓝灰斑点的内裤衩格外引人注目。
打针的大约是个赤脚医生,年轻的女赤脚医生正聚精会神的仰天抽着小药瓶里的针剂,干部们包括几个年轻女干部都恭恭敬敬的望着,没有谁敢扭过头或低下头去。看了赵主席递过的介绍信,侧着身子的宁书记嗡声嗡气的说:“欢迎来到龙山,希望在龙山看到知青们在公社党委的领导下,战天斗地可歌可泣的事迹”云云,“哎哟!”宁书记说着突然大喊一声,一把蒙住自个儿亮出的半边屁股。牛黄一眼盯到那白腻腻的半边屁股上,一点淡红的血缓缓流落出来。技术还不熟因而进针重的赤脚医生吓住了,秀气的脸上涨得通红,一时手足无措。
宁书记看看赵主席一行人,不耐烦的朝赤脚医生挥挥手,将她赶了出去;牛黄瞧见,四周围的干部们个个吓得脸色失常,神情慌张……出了公社,明科摇摇头:“妈的,露着个白花花的屁股办公?今天我总算知道了什么是土皇帝?”,牛黄道:“在这地方,一个公社书记就像一个中央首长,你看那些干部们惶惑不安的脸色。”,赵主席叹:“孩子们在这个地方,能生活得好么?难说!”,明科笑:“赵主席今天可开荤了,有幸看见了另一个男人的白屁股。”,“我把你这猴子的嘴巴撕烂,狗嘴吐不出象牙。”,“妈的,一大堆男人女人面前就敢亮出屁股?要是只在姑娘媳妇面前,党委书记还不知要露什么?”,“人家那可是革命的屁股呀!”
好在寻访知青们还顺利,赵主席一一将公司的礼物:每人一百元现金,一封盖着党支部鲜红大印的慰问信和许多亲切友好鼓励的话,交到了每个人手中。又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吃了个热热闹闹的团圆饭,再让司机按照安排好了的程式,给大家拍了集体照,与知青们合影留念。至此,慰问团的全面工作圆满结束。本来,就此打住,明天一早慰问团就该踏上回程。可赵主席心软,答应了下属再休息一天的要求。结果就差点儿回不了城。
话说这龙山位于大西南通南巴三区交界中心,重恋迭嶂山势险峻贫困闭塞。这儿的居民在几年前解放军行军拉炼时首次看见汽车,还以为是天上下来的鬼怪,全镇大白天竟吓得关门闭户,鸦雀无声……可造物主却把罕有的山区风光和人文地理给予了它,山林葱郁,奇珍异珠,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最突出的:这儿曾是土地革命时红四方面军的总部所在地。喜欢打听的牛黄明科与司机三人臭味相投,驻此几天之余,竟打听得细嚼慢咽,乐不思蜀了。
比如公社大院后面半山腰上那个幽黑的山洞,传说是“万人洞”。当年,张国焘肃反时,杀了多少不明不白的反革命分子。老百姓说,当时为了节约子弹,都是用的大刀,由张国焘的女儿率队在黑夜里行刑,被砍头的人,就被推入这深不见底的洞中……散落龙山的土房,灶屋,寺庙,处处犹可见当年红四方面军宣传部和总指挥徐向前署名的布告……
第二天,恰逢公社赶场。牛黄明科和司机一行三人在知青的陪同下,一早就挤进了人潮中,左瞧瞧右瞅瞅,想买便宜的土特产。牛黄见一个当地农民朝自己笑,便也向他笑。农民凑了上来:“你是外地来的?”,当地话大家勉强都能听懂,牛黄点头。“给你找个份吧,份,要吗?”农民热怀的笑着问到:“很好的份呀,要吧?”,牛黄望望明科司机,二人茫茫然,再看知青,知青光笑不说话。牛黄便点点头:“份,要吧,便宜吗?”,“便宜,便宜。”农民兄弟很高兴,指指脚下:“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就回来。”,忙忙的挤了出去。
几人正兴致勃勃的看着热闹的乡场,知青的脸却一下阴沉下来。三人问:“怎么啦?”,知青举起手指着人群中一个满面胡须的汉子,恨恨道:“罪孽深重,罪大恶极。”,三人急眼看去,汉子三十出头,身体强壮,嗤着一口黄牙甩手甩脚的逛荡着,一边的人都奉迎地笑着招呼。“公社食品站的蛇站长,侦察兵连长转业,色胆包天,女知青和当地的姑娘媳妇,都受过他的欺侮。没办法,蛇站长手里握着批肉大权,连宁书记也要让他三分。是龙山一霸。”
牛黄以前听牛二回来讲过当地土霸王欺侮女知青一事,今天再亲眼见蛇站长其人,那火苗便腾地冒了起来。同样有妹妹在农村的司机也一样红了眼,二人撸了撸衣袖就迎面撞上去。明科一把没拉住,也急切的跟了上去。蛇站长正惬意的逛荡着,不防被人狠狠一膀子撞在身上,差点跌倒。他稳住身一瞧,二个青年怒目而视站在眼前。他以为是外区的知青,脖子一扭就骂人:“没长眼睛的吊毛驴,敢撞我?瞎了狗眼。”,话音未落,司机一个扫堂腿跺来,牛黄紧跟着双拳击去,蛇站长晃了几晃,赶紧吸气稳住了身子。到底是侦察兵出身,他扎好桩子站稳,双拳握起厉声道:“哪路野货报上名来?我还怕你俩不成?”,谁知,紧跟而来的明科猛然一掌推去,没加防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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