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么轻易就答应,不是承认了自己就是为了嫁妆而来的么?岂不让人更加看贬北靖侯府?
一时间,顾氏处于两难之中,立在场中半晌没有说话。
场外的百姓再也忍不住了,有人大声道:
“答应世子啊,你还想怎么着,要钱钱也给你了,人家都快被你们害死了,明知你们落井下石,这当口还顾着婆媳之情,你是不是人嘛,心中铁做的么?”
“就是,别里子面子都想要,谁不知道你们闹这一场,就是为了嫁妆么?怎么着,还怕别人说你贪财啊,要真是那宽容大义的人家,你口口声声说穆姑娘是你儿媳,怎么不接回府去在她治伤啊,就算治不好,替她料理后事也行啊,怎么只讲好处,该你们侯府担当的责任就不讲了?”人群中,一个中年妇人口齿特别伶俐,说出的话如刀子一样,直插顾氏的心脏。
“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婆婆。打她!”也不知谁喊了一句,一团烂菜叶就扔了进来,正好撒在顾氏的头上。
“对,真是要钱不要脸,咱们大锦可是讲究仁义礼教的大国,怎么就出了这样的败类呢?”
有人开了头,烂菜叶,臭鸡蛋,小石子就象下雨一样往堂中扔,顾氏想躲,那些衙役早就看不惯她,她躲哪,衙役就空出一块地方来,让百姓们扔得方便,扔得准。
顾氏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样的遭遇,片刻间,头顶身上就挂满烂叶臭蛋液,一身又脏又臭,她又怕又气。大喊救命。
张京云装模作样拍着惊堂木喝止,那些百姓们似乎根本没听见,衙役们也只是做个样子去阻一阻,顾氏是真犯众怒了,没人肯真心帮她。
有激怒的百姓跨过栅栏,冲过来要打她,顾氏真的吓坏了,尖叫:“我撤诉,撤诉还不行么?”
夜笑离手一抬,百姓立即安静下来,冲进来的百姓也立在原地,只是眼睛还死死盯着顾氏。
顾氏心惊胆战地站起来,拂去头上的烂菜叶和蛋汁,战兢兢道:“夜世子,我撤诉,不过,她的嫁妆还是要交要北靖侯府,如果将来她真有不测,侯府也好跟穆家交待。”
夜笑离道:“可想好了?真的撤诉?本世子可没有以势压你。”
“没有,没有,是我自己要撤诉的,与夜世子没有关系。”顾氏连声道。
“我还是不放心,若你过了几日,想不通了,又要来告,或者说,公孙昊兄心中还存有气恨,亲自来告怎么办?”夜笑离却似乎并不同意的样子。
“不告了,不告了,世子爷若是不信,你签下嫁妆归属权,侯府写下休书就是,如此,侯府再没有告她的缘骨了。”顾氏想了想道。
“休书自然不好,还是签解除婚约的契书吧。”夜笑离说罢,看了张京云的师爷一眼,师爷很有眼力介道:“正好张大人做个中间人,夫人若不嫌弃,在下愿意代笔。”
不多时,顾氏拿到夜笑离亲笔写下的嫁妆转让说明,而夜笑离则将公孙昊与穆清瑶之间解除婚姻关系的契书拿到手。
顾氏撤诉,一桩案子算是就此了结。
顾氏一身又脏又臭,急着回府。
夜笑离也不为难她,浅笑晏晏地看着她离开。
公堂一散,柳条胡同的小巷里,顾长清正按人头发银子,方才在公堂外义愤填膺的百姓全是他请去的,一人五钱银子。
小老百姓有时候十天半月也未必赚得了五钱银子,这可不是笔小收入,自然高兴。
也有不好意思的:“……倒不全是为了钱,那北靖侯府也着实可恶,做事下作得很。”
顾长清道:“既是请了你们,酬劳自是要给的,大家若觉得侯府可恶,穆姑娘可怜,就多多替她正正名声吧,一个女儿家家,自千里之外的江南孤身嫁入京城,得不到夫君的疼爱,公婆的怜惜,反而一再遭受凌虐,最可恨的是,还要遭受恶人的污蔑。稍有些良心的,都会帮肋她对不对。”
“小哥放心,我们必定会为穆姑娘正名的,再有人说穆姑娘的不是,我们肯定跟他们没完。”
顾长清这才满意地走了。
顾氏回到府里,洗漱一番后,人就躺下了,她本就旧病未愈,再一受吓,又病倒了。
只派人送了个信给公孙昊。
得知穆清瑶彻底与自己了结了婚姻关系,公孙昊半晌没有说话,看着窗外那株三年前穆清瑶亲手种下的海棠发呆。
还记得新婚之夜时,他不情不愿地挑开她的红盖头。
她娇羞无限幸福又满足的样子时不时地跳出来,让他甩也甩不走,挥也挥不散。
当他扔下称杆,甩袖离开时,她惊愕,痛苦的样子也如深刻在石面上的印痕,磨也磨不去。
“清瑶,我们两个,从此两不相干了吗?”垂下头,将脸埋进掌心中,公孙昊喃喃念着,明明一直就很烦她,讨厌她的,可是,为什么真失去了,心却象被挖了个洞一样的空,痛!
一个念头强烈地蹦了出来,不行,要去见见她,或许,今生就是最后一面了。
“庆祥,庆祥!”公孙昊大声喊。
丫环慌慌张张进来:“爷,可是有事?”
“庆祥呢?”
“到前院去了,奴婢还以为爷派他出去办事。”
“臭小子,又愉懒了吧。等他回来,看爷不收拾他。”公孙昊恼火地骂着,心里却无端地不安起来,药快用完了,又到了进货的日子,庆祥会不会……
再也躺不住,一个挺跃跳下床,迅速穿好衣服,走进书房。
方才还躺在床上伤痛难忍的样子,瞬间就活动自如,若是穆清瑶看见,定会眼珠子都掉下来。
书房里,有间密室,正是公孙昊平日练功的地方。
身上这点伤算什么,他的擎天神功已经练到第四层,只要吐纳几个时辰,皮肉伤就会不治自愈。
密室里,公孙昊正在练功,他将一粒黑色药丸吞入腹内,再脱下衣服,露出结实的上身,然后,结了个法式,盘腿坐下,时间仿佛静止,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头顶上开始冒出白色的气雾,皮肤开始发亮,渐渐的,气雾越来越浓,皮肤也越来越亮,亮得透明起来,时间一长,几近可以看见肤下的血管肌理。
背后的棒伤以可以看见的速度渐渐愈合,一条黑色的线,自右腕处沿着臂膀缓缓上爬,慢慢地,注入心脏。
约么两个时辰过后,他猛地吐出一口黑血,身体疲倦地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爷,贺小姐来了。”公孙昊从密室里出来不久,庆祥来禀道。
公孙昊换了身干爽的衣服,从内室走出来,贺雪落正凝目看着庆祥,庆祥被她盯得有点不自在,告退离开。
“昊哥哥,伤可好了些?”贺雪落自庆祥身上收回目光,关切地说道,不过一天时间,贺雪落脸上的伤就好了个七八,不得不说,贺家的伤药确实神奇。
“还好。”公孙昊依然很疲累,扶着椅子坐下。
“听说夫人去了顺天府,将穆清瑶的嫁妆要回来了?”贺雪落有点兴奋道。
她的消息还真快。
清瑶身上的伤,是她的杰作吧,刑部是贺相的地盘,她去说句话,和圣旨差不多,她就那么恨清瑶么?
记得当初,清瑶明知自己心里喜欢的是她,每次她来,还是客客气气,从不嫉恨……
怎么又想起清瑶了,她或者,活不过明天,就算能救活,也是个废人,而且,婚约解除了,自己再不是她的谁。
不知为什么,看到眼前这张温柔的脸上那抹兴奋,公孙昊的心里就象扎了根刺一样难受,神情淡淡的:“是啊,娘亲自去的。对了,雪落,你有事吗?我很累。”
比起以往温柔讨好的态度,今天的公孙昊很冷淡,而且,自己脸上的伤不算好了个七八,也还是有印痕的,他竟不闻不问,是没看出来么?这让贺雪落很不舒服:
“怎么拉,昊哥哥,你不高兴吗?我知道你有伤,特地拿了治伤的药来,爹说是大秦国来的,治伤效果很好。”
贺雪落说着起身,向公孙昊依去。
公孙昊心里有事,接过药拍了拍她的手道:“没有不高兴,着实是累了,有些困,替我多谢相爷,改日一定登门致谢。”
这是在赶人了,贺雪落心中越发有气,先前在宫里好生凶险,幸亏爹爹睿智,否则怕是要被太后娘娘治罪,本想来这里得到些安慰,没料到,公孙昊如此冷淡。
起身就走,却想起一事:“昊哥哥,你打算将庆祥怎么办?”
“庆祥?庆祥怎么了?”公孙昊愕然道。
“你可知道,夫人将穆清瑶告上顺天府,是谁做了穆清瑶的代理状师?”
“谁?”
“晋王世子夜笑离!”贺雪落道:“这位世子虽说一直病怏怏的,但一直深得太后娘娘的疼爱,皇上又对他有几分愧意,所以,他的能量是很大的,昊哥哥最好不要忽视他。”
就是与清瑶手牵手的男人吗?
他就是清瑶现在心仪的么?
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很不愿意承认,那个男子优雅高贵,沉静从容,无论人才相貌,哪里都不比自己逊色,更该死的是,他还是一品亲王世子,太后娘娘最宠的嫡孙,身份地位不知比自己高到哪里去了,虽然自己也有雪落,可是,如果这个男人不这么优秀,身份再普通一点,或许,自己的心里也会好过一点。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公孙昊有点不耐烦了。
“昊哥哥是笨蛋吗?你纵马踢了晋王世子,皇上只是打了你三十板子就放过你了,当真是因为皇上舍不得你这个人才吗?
是因为那封休书!
穆清瑶那种低贱的身份,你北靖侯府都看不起,皇家又怎么看得上,但晋王世子素来有主见,皇上也未必能左右他,而太后又溺爱他,如果他非要娶,皇上都不能阻止,皇家怎么能容忍有个商家女儿当媳妇?自然是借那封休书惩治穆清瑶啦。
而穆清瑶也因此进了刑部,被打成了半死人,晋王世子好不容易有了意中人,这个人却可能命不久矣,你说他会不会报复?
如果我是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洗清穆清瑶的欺君之罪。
他要找证据来对付你的话,首先会找谁?”
公孙昊听得手汗如浆,一时没注意她讥嘲的语气:“你是说,庆祥?”
“不错,休书是你让庆祥代笔的,又是庆祥亲手送给穆清瑶的,而休书上,还盖有你的私章,不然,穆清瑶也不会轻易上当。
当时皇上只顾着验笔迹,并没有查印,如果这件事再翻出来,私章肯定会成为你的把柄,如果没有了庆祥,就一切死无对证了,夜笑离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奈你不何。”贺雪落道。
“可是庆祥他,自小就跟着我……”
“昊哥哥,成大事者,总有牺牲,你太过心慈手软可不好,再说了,他不过就是个奴才。”贺雪落眼里滑过一丝狠戾道。
屋外,庆祥脸色发白,轻手轻脚地往屋侧挪,他知道公孙昊太多秘密了,上一次麒麟散的事,爷的眼神就不对。
但还是晚了。
“庆祥!”是公孙昊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半点情绪。
庆祥拔腿就跑。
公孙昊连唤几声也不见庆祥进来,疑窦顿时,贺雪落率先追了出去,几颗铁棘子连发,射向庆祥。
庆祥身手灵活地躲过,跑得更快了。
公孙昊如箭一样射出,长臂凌空抓向庆祥。
世子爷的真实武功,别人不清楚,庆祥最清楚,他真的亲自下手了,庆祥苦笑了声,心知难逃活命,正提了气做最后的挣扎,突然,一条黑色纤影自头顶跃下,替他挡住了公孙昊。
公孙昊待再出手时,黑影迎面连发几支袖镖,他不得不先躲过致命一击,与此同时,也攻向对方。
对方随手一洒,鼻间闻到股恶臭,比他落入粪坑时还恶心,忍不住,先掩了口鼻,再睁开眼时,庆祥与那人已然不知去向。
等臭味散尽,贺雪落气急败坏道:“昊哥哥,你该早就解决了庆祥的,如今他知道你要杀他灭口,肯定什么都会往外说,现下该怎么办?”
“除了晋王府,我看没有谁会救庆祥。”公孙昊也很恼火。
“可我瞧方才那人的身形,怎么看都是个女子,没听说晋王府侍卫里有女的啊。”贺雪落若有所思道。
公孙昊也这种感觉,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那双眼睛清澈灵动,看他时,满是冷漠与不屑,太熟悉了,可那个人,不是已经命在旦夕了吗?
就算能救活,不是早就残废了么?
不可能是她。
“她并不与你正面交手,总是避开你的锋芒,使的也是暗器与药粉……可见,她的内力要逊你多多,是谁呢?莫非穆清瑶并没有受伤?不可能,我在宫中亲眼所见,那身伤,绝对是真的,不是她,又会是谁呢?”贺雪落喃喃道。
会是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