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扬起下巴对他骄傲地笑了笑,然后便提着大裙摆,冲进了舞蹈的中心,我跳起来,转圈,不断转圈。
魔鬼一般的芭蕾训练给了我如今近乎完美的平衡力,我跟着墨西哥少女们一起转圈,我看到自己的红裙也飞扬开来,像一面旗帜,彰显着自己,仿佛我的裙摆捕捉住了风。第一次我不去顾忌自己的步法,只是简单地展开身体跳舞,而直到那些少女们都转不动了,我还一个人独自在中心转着。
人群在沸腾,少女们用脚上的鞋子在广场的地砖上敲击出狂野的韵律,我仍在转圈。
这和芭蕾是截然不同的,芭蕾安静优雅,观众总是理智冷静,在恰到好处的时刻才响起掌声,而这样街头异国的舞蹈却不同,我和人群没有距离,他们随时可以跳起来加入我们,甚至是杂乱粗野的,可这一刻我却沉浸在这一片嘈杂里。
这是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的。不去克制收敛自己的情绪,不去演绎芭蕾舞剧里的人物,而是实实在在把自己暴露展现出来。
我捕捉风,捕捉别人的目光,也捕捉自己。
音乐还在继续,唯有我还在起舞。我转了大约已经有四五十圈,甚至快超越了我平时芭蕾练习时候的转数,入眼都已经是一片模糊扭曲的色彩,人群却爆发出一阵阵轰鸣一般的叫好声和鼓掌声。
我终于在这声潮的高、潮处停了下来。
不停有墨西哥人往我身上挂鲜花做的项链,有很多人对着我拍照录像,而我头脑晕乎乎地笑着,只看到尹厉分开人群走过来。
他风情万种地笑了,然后他抱住我的身体,俯身向我吻过来。
这是一个热烈浓郁的深吻。周围的人群爆发出欢呼。
“我爱你,你不能因为任何舞蹈而丢弃我。”尹厉的声音有些低沉,“你在属于舞台和观众之前,先是属于我的。”
我凶狠地压下他的嘴唇,回以一个更热烈的吻和拥抱。
世界对我是不公平的,我为了芭蕾而奉献出人生,却又选择了自杀,接着是失忆,被欺骗,过去仍旧一片迷雾,恩怨情仇,人生从来就不轻松,我似乎没有被那么温柔以待过,世界对我甚至是简单粗暴的,我为了舞蹈也骨折过多次,一个舞者的生命总是伴随着封闭针和咬牙坚持的。
我和尹厉在好客的墨西哥人的簇拥下回到了小饭馆,老板却说什么不肯收我们的钱,那些年轻的伙计和行人也都认出我们这对“大放异彩”,不肯低调的外国人,他们从我们身边经过,热情地招呼着“Hola!”
老板甚至为我们送上了一杯龙舌兰调酒,还留在饭馆的食客也都举起被子向我们“干杯”,除了墨西哥当地人,也有欧美人种,但大家的眼里都是温和的。
我把那杯烈酒一饮而尽,一种燃烧的感觉便顺着我的喉管一路蜿蜒到胃部,酣畅淋漓,尹厉又吻了我,带了龙舌兰强烈的味道。
饭馆外是墨西哥的夜,带了干燥的热,远远望去便已经是华灯一片。
我有时候怨恨过,愤懑过,憎恨过所经历的一切苦难和不负责任就去死的自己,然而这一刻我却原谅了世界,也原谅了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dos:西班牙语里的2,尹厉这边是想点两个人的份~
taco:是墨西哥人经常吃的一种食物是由玉米做成的一块圆形像手掌一样大的薄皮再加上烤好的牛肉加芫茜和墨西哥的特产FRIJOLES包起来吃(这是百度来的) 虽然我吃了将近一年的taco,但是。。。其实我完全不知道具体中文解释它是个毛东西。
hola:西班牙语里的hello,你好的意思。
基本在墨西哥走,确实因为亚洲人十分少出现(如果是坎昆海边还好些,因为是度假胜地嘛)在墨西哥首都啦,或者中部什么的,完全是亚洲人是会被围观求合照求签名的。。。。。(我有被求合照。。。围观是一直被围观)
我学会的西班牙语是1。2怎么说,以及你好,谢谢重么说。。。记得当时在机场找车,问一个制服哥哥,对方用西班牙语,我用英语,我靠着手舞足蹈竟然能沟通,还频频点头,现在想想。。。我也真是个奇葩。。
不过真的挺喜欢墨西哥的,好地方~
在饭店吃饭被人干杯这一段也有真实发生,但是。。。是因为我点太多了,因为想每种尝一尝,放了一桌子,相当可怕,而且竟然都吃完了,吓到了边上的人,大家纷纷用敬佩的眼光朝我干杯。。。。。
36、第三十四章
三天后;我和尹厉因为行程的机缘巧合参观了墨西哥画家Frida的Bluehouse,那是女画家Frida生前的居所,死后便被改为挂满她画作的博物馆;整栋小屋的外墙被粉刷成蓝色,但在周围低矮的墨西哥街道里并不显眼;作为博物馆是很粗糙的。
Frida是一个传奇的女性艺术家。她因为儿时患小儿麻痹症,加之青少年时期遭遇车祸,导致瘫痪,一生经历三十多次手术。我沿着墙壁一路走,看她为自己不同时期画的自画像。
画里一个眉毛浓密眼神透彻的女人坐在轮椅上,她流血,像被打碎一般哭泣,自己身体的碎片乱飞;她也会把自己画成飞翔的姿势,有时候甚至是把心脏掏出来的冷漠表情。只是每幅画里,她都这样不向世界妥协一般地直直盯着画外的人。
我看着她的脸,墨西哥燥热的白天都不能抵挡身体发寒。
我本能地感觉到害怕。有一种错觉,她能看透我的内心,我和她在某种程度里冥冥中联结着。这个破碎的,被生活碾压而锋利的女人。
“‘如果我有翅膀,还要腿干什么。’”尹厉看着画作上方的墙壁上的一行字,有些感慨,“她真是个不屈服的女人。”
Frida遭遇车祸瘫痪后对画作的创作进入了一个新突破,我也遭遇车祸,何其幸运,我还能站起来跳舞。
“Frida是个与命运抗争的女人。她从没放弃过作画,为了艺术毫不低头。所以她即使经历痛苦,三次流产,丈夫和她的妹妹出轨,经历结婚离婚复婚,以及迷乱的感情关系,却仍旧因为自己所爱的艺术而觉得不愧对此生,并且这些复杂的经历给了她更新的目光去审视自己的画作,因此一生风格多变,从没被束缚过。也正因为一生于艺术生命里无憾,才能在离世时的日记里写下‘我希望离世是快乐的,我不愿意再来。’”我和尹厉的前方有个欧洲团,那个带队导游便这样和游客们介绍着。
所有游客脸上便显出敬佩的表情,仿佛这才是艺术家应该有的生活,被多舛的命途不断打磨,现实失意,却还能坚韧地咬牙挺过,把自己停驻在全身奉献的艺术里,成就艺术,成就一个被人唏嘘感叹的艺术家。
“Frida就是在这间屋子里招待宾客,喝酒谈笑,放肆挥洒青春,每一分钟都过得恣意,Frida是不会被捆绑的美,她是墨西哥的一张名片。”那欧洲导游还在不断营造着一个传奇,而我内心不舒服的情绪却越来越强烈。
我的胸腔里有一个声音,仿佛要冲破出我的肉体,朝着那些人大声喊。
“不是这样的!”
尹厉看到我的表情苍白,关切地过来扶了我一把。
“颜笑,怎么回事?你刚才连台阶都差点踩空了。”
而我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在这个屋子里,我仿佛都能感到女画家流连的灵魂,她用悲悯的眼睛看我,又带了洞察般的微微嘲讽。
这种感觉恐怖又熟悉。
我的脑中也有这样的场景,一只手,翻开日记本,写下这行字:
“I hope the leaving is joyful and I hope never to return。”
导游还在滔滔不绝:“这只挂着的钟,上面的时间停留在Frida和她的壁画家丈夫离婚的时间,另外……”
我看着那只钟,眼前是闪现过的片段,我害怕地想要尖叫出来。
然而最后我还是忍住了。我只是虚弱地转头对尹厉笑了笑。
“我家里,这里,也挂着这样一只差不多的钟。”仅仅这一句话也让我说得一阵冷汗,只觉得头痛欲裂,有一些记忆碎片翻江倒海而来。
“带我出去吧,我不想待在这里,有点窒息。”
尹厉有些焦急地摸了摸我的头,快速地带我离开。我们坐上汽车,我回头看Frida的那栋蓝色小屋,明明是明亮的蓝色,我却觉得压抑到透不过气来。转过一条街,那抹异色终于在我的视野里消失,我费力地吐出一口气。
这之后便有些恹恹,尹厉是担忧的,但却还是聪明的什么都没问,我催促他连夜赶路,把自己丢进繁忙的旅程和美食里,不去想那不堪的回忆,那些吞噬掉我一样的情绪。
当晚我们便来到了另一座城市,Chichen Itza,玛雅文化的璀璨之地。
我和尹厉便在连接着大金字塔园的酒店露天吃着烛光晚宴。
“给我再来一份虾,要加蒜蓉。”
尹厉指着菜单对侍者说着。我很自然地随口便反驳道:“你不是最讨厌吃蒜蓉味道的么?你可是连蒜蓉面包都不吃,我记得你上次吃了一口恶心了三天呢。”
然而尹厉却没有回话。我感到有些奇怪,抬头,却看到尹厉低着头,面上表情说不清道不明的难以言喻。
“颜笑,我从来不讨厌蒜蓉味道的。相反我还相当喜欢。”
这一顿饭便吃得有些沉默。我们都不愿意再去提起刚才的话题。讨厌蒜蓉面包的不是尹厉。那显然都是属于我记忆里的。
我喝了口酒,妄图镇住那种混乱感,拼命想要关闭那仿佛蛰伏着野兽的记忆之笼。可它恶意地以我无法阻止的方式打开了,并且已经开始污染我现在的记忆。我甚至开始分不清过去和现在了,只是突然的一瞬间,有一些习惯一般的回忆便会涌进来主宰我的思想言行。我想到Frida的那些自画像,觉得浑身冰冷。
这让我觉得恐怖。回忆却止不住。
“尹厉,我想起黎竞了。”我咽下嘴里的黑森林蛋糕,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过去我和他,我刚才想起了,还有更多,我对他……”
“你在过去就拒绝了他的求婚。”尹厉放下刀叉,眼神也锐利起来。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有些难受,“我确实有些记起和他相处的点滴来,但那种感觉,就像是看别人的故事,对于自己和黎竞,我都觉得陌生,我现在甚至分不清这是虚幻还是真实。”
只是我记起来了。我拒绝他的真正原因,并不是因为不爱他。我非常害怕。
尹厉的脸色有些莫测,但声音却柔和下来:“这些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记起来的?你在害怕什么?”他太敏锐,直击核心。
“在Frida的博物馆,那个钟。我记起来,在我拒绝黎竞的那一天,我也买了一个钟,把时间停在了我和他分开的那一刻。”
我不是第一次知道Frida这个人,在我的记忆里,我很早便是知道的,这个女人决绝痛苦的一生。旁人看到她为了艺术献身的生命,而我只看到被艺术禁锢住的灵魂。
她的人生里缺乏愉悦,所以一切的纵情只不过是对生命的厌烦和挥霍,她的瘫痪决定她的人生没有那么多的选项,她只能画画。或许她有天赋,她也爱着画画,但当她除却画画一无所有,只能过着单调的画家的人生,她应该是痛苦的,或许也憎恨着画画。
正如过去只有芭蕾的我。
汹涌的怨恨像要把我淹没。
我曾经为了这种迷人的艺术而倾倒过,发誓要成为台上闪光的人物,曾经为母亲的笑容努力过,也沉醉在众人的艳羡目光里,我过着最上流的生活,无欲无求一般为芭蕾而奋斗。
“就在那个博物馆,对着那些自画像,我想起黎竞给我画的那些画。有一张,跌倒的一张,我记起那时候的事,那一次我摔是故意的,是故意做错一个步法,我在空中就知道会跌下去,可是我是期待的。我甚至想,如果摔坏了腿,我是不是就可以摆脱被芭蕾占据的人生,开始像一个平凡人一样,吃尽量多的冰激凌,穿除了芭蕾舞裙之外乱七八糟甚至被我母亲称为‘不入流’的花裙子,有很多时间可以躺在沙发上看肥皂剧,交一个普通的男朋友,分手,被伤害,被爱。”
可随着我长大,外面的世界越发精彩,我却被芭蕾桎梏住,扭曲起自己的欲、望,我不能享受它们,它们是敌人,我只能束缚它们,消灭它们。
“我写过和她一样的那句话,‘我希望离世是快乐的,我不愿意再来。’Frida写这句话的时候,我一直觉得她是不快乐的,她对自己的人生并不感到完满,她甚至憎恶到不想再活一遍了吧。”我咬了咬嘴唇,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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