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然有五光十色的场景在我脑中变换,用我没法承受的速度和力度,世界都仿佛在我眼前扭曲起来。
我开始用头撞墙,期图能驱赶和叫停这种折磨。
头撞在墙上的感觉让我终于有种尚在人间的错觉,我的主体意识似乎已经不清晰,只是麻木地抱头重复着撞墙的动作。然后我撞进了一个比墙柔软的地方。我听到我的上方似乎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他喊:“颜笑!颜笑!”声音干净而充满力量。
我抬起头,看到尹厉漂亮的脸,他的眼睛退去了一贯的冷漠,充满了焦虑和不忍。我却还仿佛双眼没有完全聚焦,只是茫然地看着他,然后继续用手捶打自己的头,这种深入骨髓的钻心疼痛占据了我的身体,而更让我绝望的是那些记忆片段,让我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真实的存在。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我抱住头,在尹厉的怀里挣扎。然后我感觉到他的动作,一开始是迟疑的,然后终于像下了决心般,温暖而坚定地捧起我的脸。
他紧紧地抱住了我,用一种保护者的姿态。然后他轻柔地用手抚摸我的脑袋,来回检查,似乎要确认有没有哪里受到了伤害。他抱住了我,阻止我继续撞墙的自虐行为。
“颜笑,不要害怕。有我在。”他保持着拥抱我的姿势,然后安抚似的吻了吻我的发梢。他嘴唇上的温度仿佛是浸润到我的灵魂里,带了一种果决而奇异的力量,我开始试着阻绝那些记忆,停止了那些自我伤害一般的行为。
因为这个怀抱比撞墙更让我有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尹厉这个人就让我觉得自己的存在其实是真实的。
我急需一个浮木,而整片汪洋绝望的大海里,我有的只是尹厉。是的,我是颜笑,我是尹厉的未婚妻。我知道自己是谁。我也终究会记起其他人的。
尹厉看我平静下来,才终于放松了一点怀抱,他用额头贴着我的额头,似乎在查看我的温度,然后他的黑眼睛直直地看向我:“告诉我你怎么了,颜笑。是不是记起了什么?”
我趴在他怀里,费力地开口:“是的,但是只是一些片段,我记不起是些什么事情。”
“那些片段里有我么?”
“我不记得了。我很难受,如果要找回记忆要这样痛苦,我宁愿不要了。”我把脑袋缩在尹厉的臂弯里气若游丝地说,而实际我不敢告诉尹厉的是,其实那些片段里,没有他,没有关于他的任何一点一滴。
好在尹厉并没有追问,他只是安抚地帮我顺了顺背:“那就不要去想了。”此刻他的神情又冷静下来,又变回那个无懈可击的尹厉,这样的他让我看不清楚,我太笨,而尹厉又太聪明,我甚至分辨不出他哪个笑容是真心哪段情绪是真情流露。像他这样地位的人,总能娴熟地拿捏表情和态度。
然而现在的我也想不了那么多,我的心还没有从那些回忆里挣脱出来,尹厉扶着我躺下,给我盖上被子,接着他站了起来,似乎打算转身,我拉住了他的手,带了祈求的意味。我不想一个人待着。
尹厉也愣了一下,然后他神情自然地蹲在了我的床边,手还维持着被我握住的姿势:“我在。”
我躺在床上,望着他的眼睛,猜想着里面的情绪,尹厉的手温热干燥,我这次没有再头痛,虽然还带了点隐隐的虚浮感,可总算沉入了梦乡。
再醒来的时候窗外正划过一个闪电,然后是轰鸣的雷声,房间里是一片黑暗,而我的手中已经没有了尹厉的手,摸索四周,房间里也只有我一个人。
这种被抛弃一般的感觉陡然让我害怕,我的脑海里又不由自主地闪现出那些我不认识的人脸,在黑夜里,这些情绪也被放大到极致,我很恐慌。
我一刻也不想多待在这个房间里,自己从床上爬起来,一路往外面摸错着走去。
“尹厉!尹厉!尹厉,你在哪里?”我甚至没穿拖鞋,就急于从那个让我恐惧的房间里逃离,此刻慌乱中也忘记了开灯,只在黑暗的走廊里叫着尹厉的名字,那带了哭腔的声音在黑暗中仿佛也有了回声,带了阴森的颤音。
我不顾一切地叫着尹厉的名字,就如在热带雨林里迷路的绝望旅人。
“我在这里。”然后我终于听到了我想听的声音。
尹厉从转角的楼梯处走过来,我制止了他开灯的动作:“不要开灯。”此刻我脸上糊满了眼泪,并不想让他看到这样的脸。
“我只是走开去倒了杯水,不要担心,我在这里。”尹厉倒是没对我的做法大惊小怪,而是温和地摸了摸我的头。
我抱住他,倚靠在他身上,说不出一句话。
窗外是一帘风雨电闪雷鸣,我在尹厉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心里却也是惊涛骇浪。我清楚地意识到,我对尹厉已经太过依赖了。
我也分辨不出我的这份依赖和亲近从何而始,或许是从病床上醒来的第一眼,或许是他温柔地给猫咪揉耳朵时候,或许只是此刻。但我很清楚,这是不理智的。
我的过去已经足够扑朔迷离,更何况是尹厉的,我们之间到底几分真假,他到底只是完美的演员,还是本色流露,我一概不知。
我在一个错误的时间对一个不应该的人产生了感情,然而此刻在他怀里,我竟然觉得这样似乎也并不是最差的发展。
在黑暗中,尹厉牵起了我的手,带着我穿过走廊,穿过庭院,然后他把我重新又安置在床上。
“睡吧,颜笑。”尹厉为我掖了被子,便安静地坐在一边。
折腾了大半夜,此刻即便闭上眼睛,我却怎么都睡不着了,而睁开眼,才发现,尹厉也正默默地注视着我,目光复杂深沉,眼底仿佛流淌着凌厉的杀意 。看到我睁眼,他的眸光闪了闪,变得温和无害,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我的噩梦初醒。
“怎么醒了?”大约是一夜没睡,他的声音里是暧昧的低沉。
我在黑暗中看着这个男人的轮廓,突然有种时光倒错的感觉,仿佛过去,我从来不曾拥有过他。这个认知让我有点心慌,我的心里很乱,那些记忆像是一个被打散的拼图,每一片都正在努力回归他们的位置,而他们似乎并不会拼凑出一个我想要的过去。
我甩了甩头,然后抬起头看着尹厉,有些语无伦次:“你给我读读书吧,我睡不着,以前,我记起来的以前,仿佛每次在雷雨夜,我睡不着的时候,总有人给我读书,然后我就不害怕了。”
尹厉似乎对这个要求很吃惊,他愣了片刻才开口:“什么书都可以么?”
看得出,他对这样的建议似乎并不热衷,而我也有些羞愧,对于一个成人,这样的行为显得幼稚可笑又带了撒娇感。在尹厉的注视下,只得胡乱地点头:“什么都可以,只要你给我读读书。太安静了,我心里觉得不安。”
片刻后,尹厉便带来了三四书。
“《博弈论》,《罗马建筑史》,《古希腊历史介绍》”他的声音似乎有些无奈,“家里只有这样的书,没有童话,也没有轻松点的历险或者爱情故事,你还要听么?”
我义无反顾地点了点头,想着和尹厉拉近点距离,增加点共同语言:“如果你能把你书柜里这样的书都给我读完,说不定我也能变成一个有涵养的知识分子。”然后我毫不羞愧地继续道:“我有感觉,我过去就是爱看这样的书的!你的口味和我很合拍!”
尹厉看了我一眼,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是梗着脖子把目光投向天花板,然后他如水的声音便浸润了这个房间。我努力瞪大了眼睛集中精神,显出自己听得津津有味并且颇有兴趣的样子。可惜当他刚讲到苏格拉底,准备向柏拉图过渡的时候,我就头一歪,终于睡得人事不省了。我到底不是个高雅的人。
第二天醒来,尹厉是趴在我床边睡的,此刻他的脸在晨光中毫无防备的天真俊美,没有任何让我不安和心惊的表情,眼睛下有青黑色的阴影,让人没来由地心软。
那一个刹那,我决定喜欢尹厉,追求他,缠着他,他要是也喜欢我,那最好,要是不喜欢,那就逼着他直到喜欢为止。
12、第十一章
可是还没当我琢磨出个“搞定冰山的五十招”,尹厉作为一个冰山,就先被“泰坦尼克”撞了。
那天尹厉正顺路载我去学校,我坐在副驾上,正打算找点话题和尹厉搭话,却突然迎面逆行过来一辆面包车,歪歪斜斜速度飞快,我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就见那银灰色的车子已经紧逼着驶到了我的面前。
兴许是被撞得有了经验的缘故,那一刻我倒是平静的出奇,我只是飞快地扭头看了一眼尹厉,我喜欢的人坐在我的旁边,我的脑海里却并没有“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这样的句子,满脑子的只有一句“天妒英才!看来我俩要完蛋了!”
然而尹厉的表情却是严肃凝重的,他并不惊慌,但也并没有分出眼神给我,只是手握着方向盘,拼命试图扭转即将到来的撞击的角度。
直到那面包车终于失控地离我们半米之遥,尹厉尽了一切努力,仍然回天乏术,在那个撞击的电光火石之间,他才终于对我转过了头,身体也突然转过来抱住我,要用胸膛护住我的头和全身。
“颜笑,闭上眼睛!”他看着我。
我却怎么都闭不上眼睛,尹厉此刻的眼神,我想我这辈子都是没法忘记的了,果决的仿佛做出了某种重大决定般,但却意外的干净。在强烈的撞击和眩晕之前,我只是呆呆地看着这样的他。
人生里第一次,希望自己能继续活着,和另外一个人一起继续活着。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正躺在担架上,有消毒水的味道,医护人员正准备把我抬进手术室,而我举头四望,却不见尹厉的影子。我头很痛,只记得撞击发生时,车子的安全气囊只弹出了一个,我只来得及听到尹厉一声闷哼,然后空气里便全是汽油金属摩擦味和血的气息。
“真是惨,你看到那个驾驶位上的司机没啊,还没送到医院,当场就死了,脸都撞的看不出来了,这个星期里这都是送来的第十起交通事故了,哎,这么年轻,害人害己啊。”
而医护人员的交谈终于把我拉回现实,却是入坠冰窖的现实,我突然浑身脱力,只能目光空洞地看着天花板,而回忆却不合时宜地在我脑海里跳跃。
一个送我百朵百合的男人,手忙脚乱帮我剥龙虾的男人,在我楼下大喊“我爱你,请你嫁给我”的男人,一切一切非常微小的片段里,我看不清记忆中那个男人的脸,但是这份回忆,我却能感受到他对我的爱意和他掌心的温度。
我终于忍不住哭起来,在这场撞击里,我终于第一次回忆起了尹厉,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而在之前的几个月里,我都还带着猜疑和不信任接触着尹厉。一切似乎总是慢一拍。
医护人员终于发现了我的异样,手忙脚乱地安慰我要我注意情绪。
“啊呀,病人你不要乱动呢,头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呢!不过还好,伤口小,不会留疤的。”
是的,我是不会留疤的,可是尹厉呢?他那样漂亮的脸,都在撞击里变得血肉模糊和扭曲了。
“小姐,希望您的情绪能好起来,您要去看看您同行的那位先生么?”其中一个年轻的护士问了我一句,却发现我哭得更凄惨了,倒是那位年长些的护士发现了问题,她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懊恼地解释道:“姑娘,你怕是听岔了!我们刚才说的那个当场死亡的,是肇事方的年轻男司机!和你同行的那位先生,虽然伤势比你重上很多,但是也没有大碍弹出的那个安全气囊护住了他的要、害。”
然后她笑着看着我满布泪痕的脸:“看我们给弄的,你可别情绪不好,你那朋友现在已经手术处理好伤口了,现在已经醒过来了,你要不信,可以当面去看,他住在304的VIP病房呢,真的没问题,看我俩把你弄的。”
我愣了一愣,然后便动作矫健地翻身下了担架,顾不上自己也流血的额头,便疯了一样往304冲去,身后医护人员慌乱的叫声也被我抛开了。
看到躺在床上皱着眉头打电话的尹厉时候我终于像被刚才那场奔跑用尽了力气一般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