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普安寺上香的女眷很多,临安是大地方,官宦富人很多,普安寺香火旺盛,又十分灵验,有些人家信佛,会经常过来上香,远地方的人听说了普安寺的大名也会过来,有的时候晚上赶不回去,当天晚上就会选择住在寺中。
这个念头男女有别,女子都身在内宅,很少出门,有些事情都是出门才能办理,出门上香就成了一个很好的理由。
普安寺为了防止晚上留宿的女眷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情,就干脆像大户人家内宅那样的管理,分出内外两处。来寺中上香的多是女眷,所以住的地方比较大,而男子多是陪同或者家丁,住的地方也就一般般。
方词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家中住的环境肯定比这里好,所以僧人才说出这样一番话出来。
方词对住的地方并不怎么在意,他常年在外,有的时候为了赶路都是睡在路上,住在哪里对于他来说都差不多,只要有个地方可以睡觉就好。
方词态度随和,僧人也松了口气,这年头大户人家的公子哥从小娇生惯养,吃好的住好的一点不顺心就不高兴,普安寺时常碰到这种情况,本来今日普安寺香客就多,大多数的客房都已经住满,只剩下一些稍微差一点的,要是这个时候方词态度不满意一点,再闹腾一点,估计有的头疼了。
方词在厢房里面歇下,刚刚躺下没多久实在是没有什么睡意,他不知道今天自己是怎么回事,大半天的时间都是昏昏沉沉的脑海里面混沌一片。
这会儿平静下来回想这一整日发生的事情,方词仍旧是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走了大半日,方词有点犯困,闻着屋中的檀香,方词慢慢的睡着了。?
☆、方琳
? 庄际在普安寺住了大半年始终都没有回去,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面,他一直都在整理这一生在这个时候应该发生的事情。
他站在山顶,望着远处云山雾海,清晨的朝阳正在慢慢的透过云雾出现在他眼前,闻着清晨新鲜的空气,庄际负在身后的手渐渐地握紧,他决定不管怎么样,先把樊良瑾娶回家再说。
只是她今年满打满算的只有十三岁,两人身份悬殊,想现在把她娶进门实在很成问题。
方词早上醒的很早,听着普安寺清晨悠远的钟声他起床在山上漫步,他昨晚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奇怪的梦,可是在他醒来的那一刻他就把梦里面的内容全都忘记了,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揉了揉脑子,沿着山路慢慢的晃悠。
走到山顶,看见一个清俊的背影,发上已经覆上一层薄薄的白霜,不知道站了有多久。
大清早的能在这样偏僻的地方相遇也实在是一种缘分,方词很自然的往那个背影走过去。
庄际的警觉性一向很高,早就知道身后有人,而且正在朝他走过来。在这半年的时间里面,一直都是有庄际一个人来这里看日出,还从来都没有别人出现过。
他回头看清楚方词脸的那一刻,他有点始料不及的愣住了。
他认识方词,前世他最落魄的时候被樊良瑾给救了,后来他平反昭雪,回去找樊良瑾想要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可惜迟了一步,她那个时候已经死了,而且死因不详,方家上下对她的死因极为忌讳,知道的人也不多。
庄际一直是一个不撞南墙不死心的人,更何况在当时那短暂的一眼中,樊良瑾的影子已经刻进了他的心里面,方家的人越是忌讳,他就越是想知道樊良瑾的真正死因。
他追查了很多年,为了知道樊良瑾的真正死因,他刻意接近樊良瑾的丈夫方词,和方词成为莫逆之交,顺带着认识了方词和樊良瑾的儿子方琳。
方琳从小就没有了母亲,是方词的妾室芷兰养大,芷兰对他很用心,就像是对自己的孩子一样。他读书很用功,整个人很沉默,可以说是少年老成,而且他的身上有樊良瑾的影子,那一双眉眼和樊良瑾一模一样。
十三四岁的年纪像个成年人一样,因为樊良瑾的缘故,庄际对这个孩子颇为照顾,为他铺了不少路。
方琳在他的铺路下仕途走的很顺利,他帮方琳娶了一个名门世家的嫡女为妻,两人成亲以后没多久很快就生下了他们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像极了樊良瑾,方琳很喜欢这个女儿,就连妻子后来生的儿子都比不上他。
方家是世家大族,下人虽多,内里的秘密想要瞒住也不成个问题,庄际调查了好久,只知道樊良瑾死的那天晚上方家大半下人不是被处死就是被发卖,被发卖的那些下人也没有什么好下场,在被卖之前就被灌了药,人又不识字,有话也说不出口。
这次发买的下人牵扯极大,方家各房都有牵扯,方词的妾室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在那天晚上全都莫名其妙的暴毙,只剩下一个芷兰还活着。
芷兰本是樊良瑾身边最信任的心腹,成了姨娘以后,芷兰整个人都沉默了不少,经过这件事以后,芷兰变得更加沉默,若不是有一个方琳,芷兰在方家内院就是一个死人。
方琳的一生过得还算是顺风顺水,樊良瑾死后方词没有再娶妻室,方家长房只有方琳这一个孩子,等方词死了,整个方家就是方琳的,别人想和他抢都没资格。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方琳竟然做出了让世人始料不及的事情,甚至是无法相信的事情。
方琳三十岁那年,从小照顾他长大的芷兰去世。芷兰活着的时候方琳一直奉芷兰为母,他考出功名做官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芷兰接出来照顾。
方琳在年幼的时候就把芷兰当成了依靠,芷兰的死对于方琳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他不顾礼仪,硬是将芷兰以生母之灵下葬,并且写上族谱,就葬在樊良瑾身边位置。
芷兰下葬的事,方家上下闹出了不少风波,那个时候方词出家,不管世事,方家族人最后闹到方词那边也没能改变方琳的决定。
就在芷兰下葬后没多久,方琳忽然来找庄际,和他说起了很多事情,说起了他的小时候樊良瑾还活着的时候的记忆。
方琳喝了很多酒,说的话却是清清楚楚,从方琳的口中,庄际知道了樊良瑾在方家最后一年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
樊良瑾在方家的日子并不好过,她没有娘家,婆婆方大夫人不喜欢她,以前对她满是关心照顾的外祖母方老夫人对她不闻不问,任由方大夫人折腾她,就算樊良瑾为方词生了一个儿子她的日子也没有好过多少。
方大夫人以长房子嗣单薄为理由为方词纳了好几门妾室,方词全都照单全收,只是方词那些妾室基本上都没有生出孩子,怀孕的人不是胎死腹中就是一出生就死了,基本上方词的孩子除了方琳就没有活下来一个,连庶出的女儿都没有。
方家上下的人都说樊良瑾手段狠辣容不得人,连个孩子都要戕害。
此事樊良瑾有口说不出来,因为不管从哪个方面去看,对方词的孩子下手的人只有樊良瑾,也只会是樊良瑾,所以方家上下很自然而然的将这个罪名放在了樊良瑾的身上,甚至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她。
方琳说到这里忍不住的失声痛哭,三十岁的男子在此时哭的就像是个孩子,孩子的内心是最敏感的。樊良瑾虽然嫁进了方家,是名正言顺的方家人,可是她根本就感受不到,她的丈夫心里面没有她,她的婆婆厌恶她,曾经对她关心照顾的外祖母从她嫁给方词以后对她一日胜过一日的冷淡,那个时候樊良瑾唯一能够抓住的人就只有她生的儿子方琳。
方琳从小养在她的身边,樊良瑾每次悲伤难过方琳都能感觉得到,一开始他年幼不懂母亲为什么会在深夜无人的时候哭泣,看着樊良瑾哭泣,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是对的,只能默默地坐在她的身边安慰她,每当这个时候,樊良瑾就会把方琳抱在怀中。
后来樊良瑾就避着方琳哭,方琳有的时候看见,明白樊良瑾不想让他看见她在哭,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平时无事的时候她就会围在樊良瑾身边努力的逗她笑。
可是就算他再怎么努力,樊良瑾的痛苦却不会少上一点,她晚上开始睡不着觉,整夜整夜的做恶梦,一天一天的憔悴下来。
结果方家的人却说这是报应来了,樊良瑾害死了方词那么多的孩子,她的报应终于来了,那些死去的孩子来找她报仇了。
下人的嘴巴最碎,有的时候说话的地方再怎么隐蔽方琳都能听见一两句,那个时候方琳已经学会了隐忍,听到旁人议论他的母亲,就算他们是在冤枉樊良瑾他也隐忍着不说话。
他明白,他就算是给那些下人教训也改变不了他们心中的想法,反而会给自己惹上麻烦,给樊良瑾惹上麻烦。
樊良瑾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她开始不能管家,像方大夫人那样整日里吃斋念佛,再后来就去了一次普安寺,最后遇见了庄际。
说到这里,方琳自嘲的笑了笑说他记得庄际,那天晚上就算是灯光黑暗,他们照面不过一瞬间,他还是把庄际给认了出来。只是他一直都没有说而已。
方琳又说他庄际调查方家的事情他也知道,毕竟他是方家现在的家主,方家唯一的继承人,从他成年开始起,方词就开始慢慢将方家交到他的手中,方家的很多事情他都知道。
他讨厌方家,厌恶方家的一切,可是他的身体里面却流着方家的血,又继承了方家的一切,有的时候他真的很想把方家现在拥有的全都毁掉,为他娘报仇。
可是他不能,他还有孩子,还有牵绊,还有芷兰。
他告诉庄际,当年樊良瑾就死在他的面前,在他的面前将他交给芷兰,要芷兰好好地照顾他,还要他长大以后好好地孝顺芷兰。芷兰听她的话照做了,她明明有可以嫁人的机会却选择了放弃,顶着方词姨娘的身份活了一辈子,他也按照樊良瑾的话做了,在他功成名就的时候将芷兰从方家接出来,给了她一切。
后来芷兰死了,与他母亲有最后一丝牵挂的人死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他娘,提起樊良瑾的一切,往后他的人生里面就只剩下一个方家。
方琳说了很多,有樊良瑾的,有芷兰的,还有方词,他的妻子,还有他的孩子。方琳哭完这一通后,等酒醒后知道自己失态举动,就不好意思见他,在他的长子成年能够独当一面后,竟然选择了和方词一样的路出家了。
方词出家的时候方家上下闹得就十分厉害,这会儿方琳也跟着出家,方家怎么可能能依,连续两代家主出嫁,方家光笑都能被世人笑的抬起不头来。
奈何不管方家上下族人如何阻拦,子女如何跪求,方琳都不为所动,一心想要出家。方家见劝阻不过,就请了同样出家的方词出面劝说,方词听说这事也没有表态,只说了一句顺其自然,差点没把方家老一辈的人气死。
他当过方琳一段时间的先生,方家人又找到了他这边,他不好拒绝去找方琳问方琳为什么出家,方琳给他的答案却让他无话可说。
原来他早就有这样的想法,在芷兰死的时候他这个想法更重,只是那个时候他的长子还没有成年,无法撑起方家,他才拖了这么多年。
庄际问他为什么,方琳说方家的一切让他感觉到厌烦,每次在方家那所宅子里面进出就会想到当年樊良瑾遭受的罪孽,他无法忍受继续为一个逼死他母亲的家族继续做事。
过去这么多年,以前一直执着的事情已经慢慢淡去,只是樊良瑾的额真正死因一直在庄际心中一直没有忘记,这会儿方琳自动在他面前提起樊良瑾,庄际自然是忍不住的问他樊良瑾到底是怎么死的。
樊良瑾的死因,方琳避而不谈,只说幼年的事他实在是不想继续回忆。
?
☆、故意
? 庄际的反应很快,前世他是可以接近方词才和方词认识,进而成了朋友,现在他和方词一点都不认识,他这样的反应有点奇怪。他收起脸上惊讶表情,双手作揖问他:“公子是?”
方词脑子里面有点模糊,关顾着折腾脑海里面那模糊的画面,压根没有注意到庄际脸上的表情,这会儿庄际问他话,方词下意识说:“在下方词。”
庄际回道:“庄际。”
三句话互报了性命,面前有人,方词放弃脑子里面那群模糊的画面,整副心神都用在了面前的庄际身上:“看公子这样似乎是站了很久。”
庄际说:“是啊,我在这里住了半年时间,偶然机会发现这里清晨风景美好,就习惯每天早起在这里站一会儿。”
方词道:“我也是意外走到这里。”
“我在这里站了半年都没有在这时候上来过,没想到今日竟然遇见了公子。”
“这还真是巧了。”
方词走过去与他并列站着,望着远处云山雾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