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目光慢慢渺远,仿佛看见了遥远的过去。“一切,还要从十三年前,舜熙帝驾崩,皇子夺帝位说起……”
舜熙帝驾崩得突然,让不少人措手不及,朝廷局面混乱,加之尉迟将军一直野心谋反,众皇子也都各有野心。然而,这些野心勃勃的皇子中,并不包括厉鸿澈。当时的厉鸿澈还未弱冠,不过十七岁的少年。
“当时的皇上工于书画,诗词化作都颇有名气,不过,都是用的化名署名,并没有人知道……”
黎惜念说着,有淡淡的笑容,而见了梁荷颂的面庞,笑又有些苦涩,“说起来,你倒是和皇上当时花的一幅美人图里的美人,颇为神似。不过当时你应当才两三岁,应当不是你……”
梁荷颂也回应了礼貌的笑容。黎惜念身上有一种与世无争,让人生不出半点敌对、怨怼的心来。这就是那种,让你讨厌都讨厌不起来的女人,就像水,就像风。
黎惜念继续说着。当时,所有皇子中,最得势并不是六皇子,也就是先皇帝,穆赦帝。六皇子深陷危难,多亏厉鸿澈顾念兄弟恩情所救,却不想,被他反咬一口,而后……“当时皇上也并未多想,想着去爹爹那里求亲,与我逍遥江湖。”
梁荷颂一震。‘逍遥江湖?厉鸿澈竟然也有过这样的想法?’梁荷颂吃惊。他不是最爱江山的么?
“那皇上,又是如何生了夺位之心,后来居上呢?”
闻言,黎惜念一黯,眸子乍然闪现一抹浓重的恨意,翻滚在暗色下。梁荷颂忽觉,她这一问,定然牵动了她的陈年伤疤。
“对不起,我……”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的。今日我来,便是来告诉你这些……”
☆、112|10
黎惜念走后,梁荷颂久久不能回神。
推开小窗,梁荷颂看着黎惜念那抹浅淡的影子渐行渐远,心中已经没有什么疑虑、怀疑。
原来,当年六皇子为厉鸿澈两人所救,却看上了黎惜念,起了色…心,隐忍道夺得帝位之后,便百般逼迫,利用强权,用卑劣的手段将黎惜念玷…污了。
而后,他必然又强行将她接入宫中,厉鸿澈当时并没有参与□□,也没有培养势力,必然受尽了身心折磨。这后面一点,黎惜念虽然没有说,但梁荷颂却能猜出来。
想到这儿,梁荷颂忽然有一些愧疚。原来,一直以来,是她没有真正的去关心过厉鸿澈,还对这段伤疤来对他横加猜测、昂敲侧击问他。
不过……梁荷颂再看那处,已经不见了影子。
黎惜念竟然说,是受了尉迟香言的信中嘱托,她之所以回来宫中出现在厉鸿澈面前,以及告诉她这些的,为的是化解她与皇帝之间的心结、隔膜。那问题来了,为什么香姐姐要这么做?
梁荷颂百思不得其解,但,脑子里一下冒出个人影子来——
梁烨初。
正想着,梁荷颂忽见窗台上又闪上来个猫儿,一看,可不就是贤太妃派来给她送吃的那个猫儿么?
猫儿跳过来,放下小布囊,喵呜了一声讨好。梁荷颂摸了摸它脑袋,让康云絮带它去吃点好吃的,想来它一路叼着香喷喷的东西也是馋的难受。
“小猫儿,看来你们老大没有给你好吃的,都自己吃独食了。”梁荷颂笑说,说完,不禁咳嗽了几声。飞燕忙端来热汤给她喝了两口。
梁荷颂喝罢,又摸了摸猫儿的耳朵,忽然想起方才黎惜念无意说的一句话来——她说,舜熙帝驾崩时,宫殿外围满了猫儿。
“辰良呢?”梁荷颂问飞燕。
飞燕左右看了看。
“这几日天亮时还看见它四处逮老鼠,一到大白天,什么都看不见了。”
**
夜里。
“你这两日身子可做好准备了?”
厉鸿澈领着太监端了些孕妇爱吃的酸食儿来,与梁荷颂坐谈。
“好多了。”
厉鸿澈忽觉今日的梁荷颂有些不一样,好似……更温和了些,也不如从前那般客套,无形的刺儿也少了。
梁荷颂抬了抬眸子,见厉鸿澈察觉出来,抿了抿唇,笑了笑,欠身。
“皇上,今日柔妃娘娘来过了,告诉了臣妾许多事情……”
先是微微一皱眉,厉鸿澈而后又释然。
“你都知道了?”
梁荷颂点头,抬眸来,看着厉鸿澈微微有水光。
“臣妾之前也有过许多猜想,却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情形。”
她顿了顿,“只是穆赦先帝如此害你,你还以德报怨,打算立他儿子为储君,臣妾实在……心疼皇上。”
厉鸿澈叹了叹气。“这应当是你自己猜的吧?朕要立二皇子为储君之事,惜念应当也不知道。”
梁荷颂默认。
在她知道二皇子是穆赦帝的儿子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了。黎惜念是穆赦帝命中最后一年才出现在宫中的,按照时间推算,二皇子厉嘉念正是在她入宫之前受的宠幸,才有的。难怪皇上一直不热衷后宫,也不在乎自己有没有子嗣,以及那次在小船他们……之前,那么郑重其事的告诉她,打算让她怀个孩子。厉鸿澈真的没有骗她,这后宫里,只有她,有他的孩子。
当年,厉鸿澈夺了穆赦皇帝的位,要了他的命,是替黎惜念报仇、是替自己报仇,而治理好江山是对天下责任。
实际上……他并不是真心喜欢这个龙椅。这,也是梁荷颂今天听了黎惜念亲口细说,才恍然大悟的事。
“皇上……从前,是我误会了你……”
梁荷颂愧疚,低首。
厉鸿澈微微笑,有些淡,有暗浮着一些深沉,将她扶起来轻轻揽在怀中。
“惜念是我儿时一直仰慕的大姐,但年纪相差也不大,之后长大,便顺理成章的在一起,却不想,皇家之中,没有权利便没有一切……所以,当时我厉鸿澈就发誓,必拿下江山,任谁也无法伤害我在乎的人……”
梁荷颂静静听着。厉鸿澈以“我”的口吻慢慢说着,这样的次数并不多,但,每次听见,心底都忍不住触动。
“却不想,当我龙袍加身,却发现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在乎、可以舍命去保护了,直到……”厉鸿澈低头看怀中,眼睛闪烁着湿意的梁荷颂,“直到你出现,我才发现,不是‘没有’,是还‘没有遇到’……”“我找惜念,也不是想找她回来重燃旧情,只是希望她能在宫中抚育二皇子,他日好让他登基,我也可以圆满的结束报复完成之后留下的这个烂摊子……”
梁荷颂动了动嘴,又把话咽了回去。淑贵妃不是抚育得好好的么?为何,非要把黎惜念找回来呢?但,她一看厉鸿澈那缥缈的目光,仿佛对淑贵妃之事,还另有安排,便没问。
厉鸿澈看穿。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等她先打开心扉,因为厉鸿澈知道,这个女人看似感性,实际上理性至极,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恐怕难以解释清楚,再者……有许多事,他也不能解释。
“淑贵妃到底不是二皇子的生母,你不也觉察出她对二皇子并不是真正的关心,所以时常照拂厉嘉念么?”
微微哂然之后,梁荷颂喉咙有些酸涩,脸颊上不自觉的爬上泪珠儿,又被厉鸿澈温柔的拂去。“皇上,臣妾曾经也假想过、猜测过,却没有想过,真相会是这样……”
她是如何也不会想到,事情还有这么多的波折。
厉鸿澈眸子微微一暗,略沉吟,“朕也有过许多的猜想,也没有想到……真相会是如此……”
这个他终于在意了上心了,可以舍命保护的人,竟然是蜀国太子故意惊心谋划了,布在他身边的死局!
在外,梁烨初操纵挑拨朝廷官员内斗、谋反,盛家,尉迟家,都是其中的棋子罢了。他本以为,这已经是全部,他铲除了外头的祸患,就安全了,却没想到,他早已经不知不觉得、心甘情愿地,将脖子一次又一次的伸进悬颈套索里!
上次换身,他以为是意外,直到年末才发现,根本不是!这是蓄意安排……
上回梁烨初错过了杀他的时机,这一次他故技重施,他又怎会再错失?只不过,有一点,厉鸿澈想不明白,而今他已经牢牢将他掌握在手中,梁烨初究竟还有什么法子,能威胁到他!
“皇上?臣妾叫你好多回了,怎么不回答……”梁荷颂故作生气。
厉鸿澈这才从深思中回过神来。
“夜深了,该歇息了。”
“原来是累着了。”
梁荷颂的微笑。厉鸿澈一时移不开眼,情不自禁摸了摸她滑嫩的脸儿。
“若是你能一直这么贴心真心的对朕笑,朕便什么都不担心了。”
她若知道他与梁烨初是对立,到时候,她是否会选择在他这边?若她站在梁烨初那边,他,恐怕便没有什么胜算……
“皇上说的什么话。你是臣妾的夫君,是臣妾孩儿的父亲,臣妾自是相信你的。”
☆、113|10
清早下了一场雪,到处枝头都白茫茫的,就是现在也有细小的雪花从天飘下,因为没有风,所以摇摇晃晃地落下来,铺在已经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琉璃瓦上,哪怕走进看,也只能看见瓦片起伏的轮廓,不见半点儿金色。
屋檐下俩宫女正哈着白气、搓着手低声交谈。
“哟,这雪倒是知趣,正到大白天了、该干活儿了,它就停了。”
“可不是。一会儿娘娘去太后哪里请安送补品,咱们也就不必打伞冻手了……”
两人正说着,忽然都齐齐噤声——远远就见一对主仆从宫门口那方雪中的走来。那宫女是个脸生的,长相什么的除了不好亲近,没什么特别的,倒是那主子,虽看不清脸,但远远看着那举止形容就觉得有一种清清冷冷的感觉。
二宫女愣看了一会儿,直到黎惜念走进了,才回过神来行礼。
“柔妃娘娘里头请,咱们贵妃娘娘等候多时了。”
黎惜念将那咬重的“贵妃”二字听在耳朵里,没多大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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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惜兰早沏了茶,等候黎惜念到来。姐妹相见,都是淡淡一愣,而后一笑。
“惜兰这两日身子不济,都没能及时去姐姐那里看姐姐,姐姐可莫要怪罪。”
“你我同胞姐妹,我不会介怀。”
黎惜念神色淡然,仿佛并不只说的这件。黎惜兰容色微僵,而后一笑,让婢女斟茶给黎惜念。
“姐姐最喜欢的茶。”
黎惜念喝了一口,之后便不主动挑话了。气氛一时让黎惜兰觉得有些尴尬。
黎惜兰看黎惜念的目光略有一丝凉意,温婉道,“姐姐总算回来了,爹娘、怀薇还有惜兰都甚是想念姐姐啊……”
黎惜念抬了眸,看黎惜兰。“爹娘和怀薇想念我,我还相信,但你,我却不信。”
黎惜兰脸色略白,强牵着笑。
“姐姐说的哪里话,我怎么会不想念你呢……”
“若你想念我,就不会明知我在何处,而视而不见。我这些年并未可以隐藏行踪,却一个人都没有发现我,你说,这是为何呢?”
“……是啊,是有些奇怪。”黎惜兰低了眼睛掩饰过去心中的情绪。
这一整串事,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心虚的事,“好在姐姐已经回来了。姐姐与皇上历经艰难困苦,而今能破镜重圆,真是让人高兴。”
黎惜念忽然沉重的一叹息,再看黎惜兰眼睛里连敷衍的那一丝热都没有了。
“当年的事,当时或许我还想不明白,可现在过去这么些年,我头上也开始生白发,若还看不明白,就是白活了这几十年了!”
黎惜兰闻言,手情不自禁绞紧了袖子。“……”
“你学我的性子学了这么多年,难道不觉得累么?当年的缘由我已知道,你不必再掩饰什么。”黎惜念顿了一顿,“当年若不是你故意拖延时间、不报,我也不会被那畜生欺侮,走上这条命运。”
黎惜兰想要辩解,可是面对黎惜念这张与她相似的脸,一下子又说不出什么了,默了许久,才开口:“所以,姐姐这次其实并不是被皇上找回来的,而是想回来找我报仇的,是吗?”
“报仇?”黎惜念冷声一笑,“我若要报仇,你还会在这里?”“论心计论才智,我每一样都远胜于你。”
黎惜兰不觉紧抿了唇角,略有颤抖。黎惜念不是在威胁她,她说的是事实,她知道!这也,是她这几日一直忌惮、不安的地方——她故意透露消息让她回来这个决定,是否有错。
姐妹俩四目相接,沉默对看良久,黎惜兰跪在了黎惜念面前。
“姐姐,当时我也是逼不得已啊……就在那日之前的几日,我无意听爹娘说起,黎家要出一个女儿送进宫去。爹爹说,你已经和皇上情投意合,不能拆散,便要把我送进那心狠手辣的男人身边,送进冷漠的宫墙里!姐姐,我也是逼不得已啊……你莫恨我,可好?”
黎惜兰泪痕斑斑。黎惜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