缎子实在柔滑,梁荷颂摸着有点儿爱不释手了。
轻哂笑了一声,厉鸿澈从背后抱住梁荷颂,轻声在她耳朵身边道,“颂儿多虑了,朕不是给你的。”
梁荷颂眉头一蹙。
“朕是给咱们的孩子挑选的,你觉得可好?”
有一股暖意从心田蔓延,梁荷颂笑。
“喜欢。”
难怪花色有些喜庆、可爱。
这晚上,二人一起挑选了一匹最喜庆又大气的,做孩子出世后第一身衣裳,讨个好寓意。
许是前头几个月风波太多,关于梁荷颂的后宫风波,以及前朝盛家、尉迟家两大家族的倒下,个个都是不小,大概众人是疲乏了,所以除了那四处如同白天老鼠一样偶尔出没的、关于黎惜念的传闻,接下来一个多月都甚是平静,很快就要到厉鸿澈原定安排好的换身之期。
十二月,冬雪飘飘,又是一个白茫茫的寒冬。
双菱轩的炉火一点儿没歇着,屋里点了两大个,梁荷颂手里还有个小的暖手炉。还有十来日就过年了,梁荷颂给梁烨初缝制了两件带毛领儿的棉袍,这日正约了梁烨初来菊香园见面,赠送。
梁荷颂先到了,想到马上能见到梁烨初,心情也情不自禁的欢畅起来,微微扬着嘴角欣赏雪景。雪后额菊香园,满园子的菊花枯枝在白雪下若隐若现,哪怕枯萎,也自带着几分清苦的芳香、骨气。她正看着,忽听身后传来踩雪的脚步声,忙回头来——
“我来晚了,可冻着了?”
那一抹白色踏雪而来,没有看清来处,仿佛他根本是从白雪里化出的,直到距离再近些,梁荷颂才看见了他淡色的脸颊和微微含笑的眉眼。
“哥哥没有来晚,是我来早了。”梁荷颂见梁烨初衣衫淡薄,忙把布包裹里其中一家黑披风翻出来。“昨夜下那么大的雪,哥哥今日来也不知道多穿两件,宫中不比家里、加衣不便。这么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
梁烨初淡淡笑,接过披风的时候,手指无意触碰到了梁荷颂的手背,微微一瑟缩,而后见梁荷颂并没有察觉抑或是没有在意的,又不觉暗笑自己堂堂男子汉,竟然如此小心了。“多谢颂儿。这样黑的衣裳,我还是第一次穿。颂儿是怎么想着做黑衣裳,你不是自小便喜欢我穿浅色么?”
“是啊,小时候觉得哥哥文静秀雅,穿浅色更符合气质、更好看。可是……”梁荷颂将梁烨初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通,“可是我最近发现哥哥其实挺坏的,穿黑色仿佛更合适。”
“……”她目光虽然是玩笑促狭的意味,却让梁烨初惊了一惊,一时没有言语。难道是他最近动作太大,她发现了什么吗?
“哥哥怎地这样看着我?”
梁荷颂摸了摸脸,面对梁烨初仿佛审视的目光有点不自然。难道他是生气了?于是,她忙解释:
“哥哥在宫中走动也有数月了,明知自己魅力非凡,还要和宫女们说话谈笑,这也就罢了,偏偏你还只身不娶、惹碎了一地芳心,不是坏,是什么?她们不敢说你,我替她们说了。”
原来是这个。梁烨初微微一笑,替梁荷颂抚去她鬓发间那不知从何处沾染的半片白雪。那小片白雪就像珍珠一样点缀在她发间。
“颂儿……”
“嗯?”
梁荷颂等了许久,没有得到梁烨初的回答,眨了眨眼,觉得有些奇怪。
梁烨初忽然笑了笑,虽然好看而灿烂,却和白雪一样冰凉,也没有下文,直到兄妹临别,他才说:“颂儿,你是个坚强的好姑娘。别怕,一切只是个过程。哥哥会让你幸福……”
他摸着梁荷颂的脸说的。梁荷颂既觉得这动作有些尴尬,又觉得很暖心。兄妹二人只顾着话别,并没注意到远处雪树下那一双眼睛,至少,梁荷颂是没有注意到的。
回到双菱轩,梁荷颂才想起来——贤太妃怎么没缠着一块儿去见哥哥呢?这不对啊!于是,忙让采霜、飞燕寻找,找了半晌,才在窗户下发现一串儿梅花小脚印儿,一直延伸到双菱轩的爬山虎枯藤下,消失在院墙上头。它应该是走到这儿之后,跳上了院墙,可奇怪的是,院墙外并没有看见猫脚印儿,反而有一串人脚印儿!
“快,去找!”梁荷颂见状心下一急。因着有上回韩贵人的教训,她一直心有余悸。若贤太妃再出事,未必就有如此好运气了!
·
又是半日过去,还不见贤太妃的踪迹!
“娘娘,里里外外找遍了,都没有!这样漫无目的的找,恐怕不容易。”康云絮道。
“是啊,皇宫这么大,找个人都不容易,何况是个不会说话的小畜生呢。”飞燕道。
采霜冷面,点头,赞同。
‘是不容易,可是,不这么找又能如何?’梁荷颂正在担忧,忽然……
对了,灰猫!它定然晓得!梁荷颂想到此处,忙去找大灰猫辰良!可是找个猫也不容易!加上最近贤太妃对它冷淡,不理不睬不高兴,是以它都跟得远,时常难以发现行踪。
最后,梁荷颂终于在养心殿外那假山的灵犀石前,找到了大灰猫。
那块灵犀石梁荷颂记得,是舜熙先帝立了送给贤太妃的,并亲自提笔写了灵犀二字。大灰猫蹲坐在上头前,毛茸茸的身子,竟让梁荷颂瞧出几分淡淡的黯然、沧桑……
摸了摸自己额头,梁荷颂心下腹诽:难道,额头不烫也会发烧出现幻觉?
“辰良?”梁荷颂喊了一声。
大灰猫扭过大糙汉似的脸,猫了她一眼,有些冷冰冰似的。
☆、108|10
有大肥灰猫的帮助,梁荷颂又一路找去了玉福宫。路上同行的有飞燕和康云絮。飞燕小声气道:“难道是那韩贵人又出幺蛾子、要害咱们贤太?她到底是有几个胆子!我看是她上回的苦头不够苦,没有吃够!”
康云絮忙给了飞燕一个闭口的眼神,飞燕这才注意到了梁荷颂越皱越紧的眉头、满是担忧,所以忙后悔的闭嘴。
‘韩贵人因着贤太妃吃了大苦头,若是这次贤太妃又落在她手里,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梁荷颂暗自忧心,不觉加快了步伐。
康云絮忙给采霜个眼色,让她在另一边与她一起扶住梁荷颂。现在梁荷颂怀孕五个月了,肚子也慢慢凸显,走路必须当心。
“杀了它!”
才走进玉福宫门口,梁荷颂便听见了这么一句敏感、血腥的女子说话声!
“贤太……”梁荷颂立刻反应过来,忙循着那优柔的声音寻去!是谁,是谁要杀贤太妃??!!
“娘娘,您慢着些,当心身子啊。”康云絮忙叮嘱。
转过个回廊,便到了个开着梅花儿的偏僻角落。树下两个女人影。
“贤太!”见那一团黑影子完好无损,梁荷颂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了下来。
余秀玲抬起头来,雪光映照在她秀气的脸儿上、精致的衣裙珠钗上,有些从前没有光彩照人,她弯了弯唇笑,款款起身。
“原来是颂姐姐来了。”
“秀玲。”梁荷颂下一眼便见贤太妃转过小身子来,嘴里叼着条活鱼。原来是说杀了那鱼。
“姐姐是来找猫儿的么?方才我出来赏雪,见贤太一直在玉福宫门口徘徊,猜定它是闻见了玉福宫里,淑贵妃娘娘新送来的鱼儿的香气儿了,是以就唤了一声,它倒是听话,一下子就跟着跑进来不走了,我就给了它一条新鲜的小鱼。”
余秀玲说着蹲下身、笑摸贤太妃的头,却不想贤太妃一下子躲开的,她略尴尬地收回来。
梁荷颂弯腰伸手,贤太妃叼着鱼,撒腿跑过来。
“劳烦你照看了。我这猫儿馋嘴,时常乱跑,幸好是你看见,若不然,难免又被人嫌弃了,哪里还会给什么吃的给它。”
梁荷颂笑道。
余秀玲低头扶了扶礼。
“姐姐客气了。”
是客气了,两人说得还是亲亲热热的,但就是少了从前那种感觉。
余秀玲请了梁荷颂进屋坐坐。梁荷颂一路踏雪找来,也是有些冻着、累着了,于是便进屋小坐了一会儿,踏进屋子的瞬间,便眼前一亮。
“秀玲妹妹总算熬出头了,我真替你高兴。”
屋中布局明亮、摆设得益,跟从前的寒酸简陋完全不同。
余秀玲笑容多了一抹亮色,依旧低眉顺眼,给人的感觉多了些滴水不漏般的城府。
“不过是淑贵妃娘娘多关照了内务府几句,哪里是熬出头,进宫两载,皇上从未来过我这里,在这宫中,只怕没有比我更丢人的妃嫔了。”
“你说的哪里话,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坐了两盏茶的功夫,梁荷颂看了看外头天色,便带着贤太妃告辞了。余秀玲与丫鬟将二人送到了玉福宫门口,才折返回屋子,路上遇到庄婕妤与尓珠芳仪,那二人也没打声招呼,给了个看不起她的眼神,堂而皇之的无视了余秀玲的招呼行礼。
回到屋里,余秀玲怒掀了桌上的茶杯,恨声:“不过是两个不得宠的女人,仗着娘家有点儿背景罢了,有什么好了不起的!”
“才人小声些,若让有心人听了去了,又要给咱们添麻烦了。”
丫鬟提醒。
婢女这个话有道理,可是听在耳里越发让人憋屈!余秀玲咬牙憋了好一会儿,才把那口气憋顺了,扯出一抹冷笑,“那些蠢东西,总有一日她们都要跪在面前忏悔!”
重重的捋顺了一口呼吸,余秀玲问:“方才曦嫔来得突然,那东西加在鱼里了么?”
婢女瞄了瞄左右是否有人偷听,而后才小声道:
“加了,定然不会有差错。”
玉福宫这主仆二人说话时,梁荷颂主仆三人加一只猫太妃,已经走到了菊香园外,各自心中都是庆幸。
梁荷颂摸了摸贤太妃的脑袋。
“往后可千万别去玉福宫了,那里可不安全啊。”
贤太妃顶了顶头,贪恋梁荷颂掌心的温热,任她摸着脑袋,那猫样儿惹来两奴婢的轻笑。
康云絮想起了什么,道:“娘娘,奴婢有些奇怪,贤太连摸都不给余才人摸,它又怎会跟着她不走呢?这实在……有些不符合常理。”
飞燕忙附和:“对对对!姑姑说得对!还有她说什么、什么‘杀了它’,听起来怪血腥的!没想到余才人平时看起来文文弱弱,突然冒出句话吓死人!”
梁荷颂弯了弯嘴角,没说什么。
在看见那一屋子摆设的时候,梁荷颂已经知道,有些事情、有些情谊,已经变了。
“辰良?”梁荷颂喊了一声,不见大灰猫。
贤太妃一听这两个字,挣扎着就跑,一溜烟儿跑不见了。
不知在何处的大灰猫这是才扑出来,噼哩噗噜的跟上去,惊起一地雪花儿。
夜里厉鸿澈来了双菱轩。无奈梁荷颂下午又惊又怕,又走了一会儿路,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厉鸿澈便没有夜宿,照顾了她一会儿,回了乾清宫,才看了一会儿书,康安年便进来,说冯辛梓来了。
冯辛梓进来禀告——
“皇上,找到了些许黎大小姐踪迹。她落崖后被山崖下河流中的渔船所救起,疗养了一年,之后便一直隐居在京城之外的深山中。”
拿书的手不禁一抖,厉鸿澈眸子骤然晦暗了晦暗,不觉将书页都折出一道深深的褶皱来。“朕找了她这么多年,大江南北的找,却不想她竟就躲在朕的眼皮底下。”
扬了扬眼睛观察了下皇帝凝重的神色,冯辛梓埋下眸子,“那,奴才这就去把柔妃娘娘接回来?”
“嗯。”厉鸿澈应声,而后忽然想起什么,略略沉吟。“慢着!”
冯辛梓与康安年都是暗暗抬了抬眼皮,偷瞄了皇帝一眼,心里头都不约而同地想起来双菱轩的曦嫔。若柔妃回来,不知会是个什么情况。只怕不会在这般风平浪静……
“人到宫里之前,不得漏出半点风声!”
欣兰宫。
黎惜兰从小榻上起来,喝了一碗热热的梨花冰糖露,身子才暖了些。胥常芬忙递上小手绢儿,给黎惜兰擦擦唇角。
舒了口闷在心口的气,黎惜兰缓声问:“京郊那出的消息可放出去了?”
“放出了,娘娘。奴婢的兄长办事,向来不会出错。皇上身边的冯护卫前日一早就已经得了消息,约莫这会儿已经禀告上了。”
“嗯……”虽然一切按照黎惜兰的计算进行这,但她脸上并不见喜色,“姐姐是二皇子的生母,若她回宫,究竟是喜是忧,还未可知。”
胥常芬将炉火搬近了些。
“娘娘不要太担忧,左右情况就算再差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了。眼下盛家、尉迟家已被铲除,娘娘的娘家与皇上用处已经不大,皇上已经一个月没来过咱们欣兰宫,比盛妃在时的情况还不容乐观!眼看,那双菱轩的孩子过不了几个月也要出世了,到时候恐怕就更难了。”
黎惜兰又叹了口气。
“你说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