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婉的确长得好,婴儿肥的精致小脸,两弯浓密的眉,肌肤白腻胜雪,唇红齿白,不擦胭脂已然是上等姿色,尤其一双桃花眼,黑白有神,笑起来俏皮可人,波光潋滟,不笑的时候娴静温婉,生起气来也没多大的架势。
她是看过黎婉生气的,可以说,黎婉的性子并不好,在外人眼前喜欢装淑女,暗地里,谁要是不合她的意,桃眼一挑,眼珠一斜,旁人只以为她欲语还休实则,说话的话字字带刺儿。
想远了,她的动作慢了下来,一慢,外边的紫兰进了屋,大步走到了床边,一双细长的眼半眯着瞪她,“夫人梦魇了,怎么也不叫人?”
紫晴不敢和紫兰吵,咬咬唇,一脸委屈的走了出去,到门口时,听紫兰略带怒气的声音,“去请大夫,夫人发烧了!”
紫晴是大丫鬟,请大夫是三等丫头的事儿,她朝门边不远处的两个丫鬟招手,学着紫兰的样子,“夫人生病了,快请大夫去!”
说完了又软了下来,紫兰稳重气势凌人,她终究学不会。
黎婉迷迷糊糊,一会儿热一会冷,感觉屋里来了人,脑子太沉了,睁不开眼。好像有一双眼,在床边,打量着她,眼皮太重了,终究睁不开眼,被喂了药就睡了过去。
醒来时,屋子里暖烘烘的,她后背中衣湿了,紫兰趴在床边,她记得,昨夜守夜的是紫晴才对。
“紫兰,水!”坐起身,见外边天色亮了,屋檐还滴着水,该是还下着雨。
“夫人……”紫兰守了一宿,天亮了才眯了眼,脑子有一瞬的迷糊,依着吩咐倒了水,黎婉接过,问她,“昨夜是不是谁来过?”
“夫人您不记得了?”紫兰说了夜里的事儿,丫鬟请了大夫来,没多久侯爷也来了,知道她因为白日淋雨吹风得了风寒,就在旁边守着,她熬了药,伺候黎婉喝下,睡熟了侯爷才离开。
黎婉没想到有这茬。
“天都鱼肚白了侯爷才走,夫人,侯爷也是关心您的呢!”紫兰知道黎婉的心思,那件事黎婉没瞒着她,为了侯爷,夫人名声都不要了,付出了颇多。
黎婉将空杯子还给紫兰,老夫人对她好,侯爷该是怕被老夫人念叨,说他不关心媳妇才来的吧。
吩咐人备水,洗了澡出来时,江妈妈来了,手里还抱着一个褐红色的盒子。
黎婉迎上前,江妈妈却是皱眉的退后了一步,“夫人何意?”刚才,她以为黎婉会给她行礼,吓了一大跳。
黎婉只是想迎接她,谁知道走了几步,身子发软,差点倒了下去,还好江妈妈退了一步,不然就闹笑话了。
紫兰眼快手快的扶着黎婉,朝江妈妈解释,“夫人刚泡澡出来,该是身子乏了,妈妈不要介意!”
江妈妈微蹙的眉稍稍一平,“老奴想岔了,老夫人得知夫人病了,差老奴去库房拿了人参过来,夫人身子单薄,多补补才是!”
黎婉生病的事儿,是侯爷给老夫人请安时提起了,老夫人不知两人没有同房,江妈妈也不知,侯爷说起了,老夫人不能当不知情,叫她去库房把最老的人参送过来。
黎婉羞赧,重生后她思绪烦乱,生病该是心理的缘由,推了推紫兰,紫兰会意,上前接过了盒子。
江妈妈事儿办完了,转身离开了。
紫兰将盒子放在桌上,打开,道“这么大的人参,第一次见到呢!”
黎婉也看见了,北延侯稀奇珍宝多,百年人参不算什么,不过,这株人参确实是人参中最好的了。
她知道这株人参还是上辈子有次秦牧隐在外边受了伤,伤到了骨头,大夫说要好好养着,当时已经是她管家了,去库房找了圈,发现了这株人参。库房堆砌整齐,人参补品都搁在一堆放着,这株人参却单独装了盒子,她见着大,让紫兰拿去厨房炖了汤给秦牧隐端去。
秦牧隐得知她用了这株人参,神色不愉了好些日子,两人如履薄冰的关系更坏了。人参是老侯爷给老夫人的聘礼之一,她认为秦牧隐迂腐,守着死物不放,老夫人从旁处听说了此事,也训斥了秦牧隐一通,她才知,老侯爷留下的东西一直保留着,老夫人不动也是留个念想。
现在,老夫人把人参给了她,不知秦牧隐知道了什么反应。
“夫人,奴婢给紫馨拿去,叫她处理了……”
紫馨是她的陪嫁,平日里负责给她炖汤,做糕点。
黎婉摇摇头,“放进柜子里锁起来吧!”她的身子骨她明白,风寒好得好不多了,刚才身子发软,不过是没用早膳的关系。
去静安院已是晚了,黎婉就在屋里用了早膳,中途,紫兰出去了又回来,她隐约见着外边的人是全安。
“全安来做什么?”
秦牧隐身边的人心思通透着,全安更是佼佼者,一堆小厮里,最是得秦牧隐重用,上辈子也是,她初时时进不来书房,闹了许多次,秦牧隐耐心告罄,还是全安给她在秦牧隐跟前说了好话。
再后来,秦牧隐就不管她去书房的事儿了。
紫兰回道,“全安说侯爷有事儿出去,中午不回来了,不用差人送饭去书房了!”
黎婉点点头,秦牧隐去哪儿从不告诉她,全安夹在中间,过来报信也是做给老夫人看,老夫人最大的心愿是侯府后继有人,两人闹不愉快,传到老夫人耳朵里,挨训的都是秦牧隐,想必全安是怕秦牧隐吃亏吧。
猛地,脑子里想起了什么,黎婉身子颤抖起来,“紫兰,今个儿,什么日子?”
紫兰以为她身子又不好了,回了句,“十一月十二!夫人,您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十一月十二,对了,今天是夏青青离京的日子,她差点忘了。
夏青青和秦牧隐青梅竹马,若没有她横插一脚,如今的侯爷夫人就是夏青青了。
去年在承王的宴会上,她使计,在大家游湖的时候,装作不小心崴了脚撞了下旁边的人,当时宴会的小姐们都在船板上,人挨着人,她撞了别人,别人接着撞边上的人,最后,船舷边夏青青掉了下去,烈日炎炎,大家穿的少,夏青青被承王府的管家救起来时,半透明的衣衫露出她姣好的身姿,管家见多识广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夏青青落水被人看光了身子,名声坏了,和秦牧隐说亲的人成了她。
时隔一年多,京里对夏青青落水的事儿也淡忘得差不多了。
前几日,夏青青来府上做客,手上戴了只米白色玫瑰底纹的玉镯,以前戴在老夫人手腕上,黎婉心里发酸,剜了她几句,还派人散布了去年她落水的事儿。
京里人最爱热闹,去年的事儿重新翻出来,有意和夏家说亲的人退却了,夏夫人再疼夏青青,也不能为了她一人不要整府的名声,夏青青下边还有开始说亲的弟弟妹妹呢。
由此,决定将夏青青送回老家,好听的说是送回老家养病,个中缘由知情人都明白,犯了错的小姐要么送去家庙要么送回老家养着。
上辈子,到北延侯府没落,夏青青都没回过京城。
而今日,是夏青青离开的日子,秦牧隐出府是送夏青青去了。
“紫兰,给我换身衣衫!”
夏青青名声毁了,背后的凶手是她,黎婉揉了揉眉心,上辈子,她做错的事儿太多,这一件算是个开始吧。
雾茫茫的一片,大街上没什么人。拉下帘子,紫兰在挑炭炉,黎婉反应过来,“屋子里烧了炭炉了?”
今早醒来时,热烘烘的,身子没泛冷,她心绪不宁,也没注意。
紫兰点头,昨夜侯爷吩咐管家找的去年没用玩的炭,当时夫人嘴里喊冷,侯爷该是听到了,和黎婉一说,想让她高兴高兴。
黎婉勉强的抿了抿嘴角,换作上辈子,她听了定心花怒放,以为秦牧隐喜欢上她了,然则,知晓了他心多硬,黎婉明白他做的一切都有可能但绝不会是喜欢她。
还好,就目前的关系来说,两人的关系恶化得不算严重,甚至有转圜的余地。
只要,想法子腾出侯爷的嫡妻之位,夏青青就不会恨她,秦牧隐,没了她,会过得更好吧。可是,一想到今后和秦牧隐没有关系了,胸口疼得厉害。
紫兰见她双手捂着胸口,提醒,“夫人,要不别去了,您身子骨还虚着呢!”
黎婉低着头,不想叫紫兰看到她哭了,紧紧抿着嘴唇,脸色发白,坚持道,“不用,今日若不去,来时不知道还能见面不?”
第6章 码头送别
马车拐进了一处小巷,直走一刻再拐出去就是平阔的码头了。
夏府的老家在南边,夏青青乘船回家,黎婉记忆里,夏青青是跟着京城的一艘商船回的乡下,商船主人是秦牧隐的朋友,可惜,上辈子出事后人人避秦牧隐如蛇蝎,那位朋友她从来没见过。
下了马车,紫兰撑着油纸伞,茫茫雾霭中,有几个模糊的影子,黎婉深吸两口气,小步走了过去。
夏青青清瘦了许多,夏夫人赵氏一手牵着她,一手不停的抹泪,她们不远处,秦牧隐吩咐着小厮抬箱子。
有一天,她也能见着秦牧隐做下人的活儿,不过,不是第一次了,没有看着他生火时来得震撼。
上前给赵氏见了礼。赵氏哼的声别开了头,“侯爷夫人这是干什么,要折煞我不成,侯爷夫人的礼,我可受不起!”
一句话,将黎婉嘴里的舅母给憋了回去。
赵氏膝下三女两子,最属夏青青合她心意,黎婉在闺阁中时打听了夏青青的不少事,其中就有为何夏老爷和赵氏不宠爱儿子,独对夏青青疼爱。
夏老爷年轻时,科举后,一直在外地当官,做了好几年知县毫无建树,升职无望,直到邱氏怀了夏青青,那一年,上边州府的知州犯了事儿,皇上见着夏老爷名字熟悉,就提拨了他当知州,七品连升两级,可谓春风得意,隔年赵氏生了夏青青,逢三年一次考核,夏老爷考核极好,做到了吏部郎中,品阶没升,可是京外的官哪能与京城的官比,此后,夏老爷的仕途更顺了。
如今,夏老爷已经做到了吏部左侍郎,礼部尚书退隐后,有望更进一步。
夏老爷认为他的仕途是夏青青带来的,平时人前人后最后说起夏青青,听的人口口相传就传成了夏青青眉目清秀,王家旺夫的容貌。
跟着赵氏也如此认为,故夏青青在夏府比嫡子嫡孙还受宠。
“舅母,上次您托我给表弟的书找着了,依着您的意思,我还找了几本类似的书籍,就在我马车里搁着,随我去瞧瞧?”
不知何时,秦牧隐站在了黎婉身后,态度恭顺有方,赵氏朝黎婉哼了声,衣袖一挥,上前一步,跟在秦牧隐身后走了。
下着雨,低洼处积了水,秦牧隐有意将步伐放慢,和赵氏齐肩。
“你还护着她,我能吃了她不成?”如何不知秦牧隐支开她是担心她给黎婉甩脸色,从小看着秦牧隐长大,这孩子什么都好,坏就坏在娶了位小心眼的媳妇。
夏青青落水一年多又被人翻了出来,她反应极快,当即派手里的人查探了消息的来源,说来还真是可笑,不过收了姑姑送的一个镯子,竟让黎婉妒忌,费尽心思的对付夏青青,还让夏府在京里抬不起头来。
不是逼不得已,不会送夏青青走,赵氏转身,雨雾中,夏青青和黎婉对视而立,两人身形差不多,气质上各有千秋。
黎婉唇红齿白,俏皮可人,夏青青眉清目秀,沉静温婉,她的女儿比黎婉更胜一筹,不过输在了去年的一桩事儿上而已。
秦牧隐顺着她的视线一瞥,立马又收了回来,“到了!容我上去给您拿!”
黎婉将风吹起的散发撩至耳后,和夏青青并排而立。
黎婉想问她知道去年落水是她害的吗?到嘴边又止住了,目光随着朦胧雨雾落在远处模糊的身形上,她咬了咬牙,语声极快,“去年你落水的事儿是我做的手脚,我存着什么私心你也明白,抱歉,害得你……”
说到一半,想起赵氏的反应,貌似不对劲儿,夏青青落水后,赵氏极少出门,她与秦牧隐大婚,赵氏也只是随了礼来,人并未到场,她以为赵氏查出夏青青落水的缘由,不喜她才避着,今时的反应,并无那般仇恨她。
黎婉狐疑的问道,“夏夫人不知道去年是我故意崴了脚害你落水?”
她和夏青青坦白是重活了一世,想问题通透了许多,身为女子,夏青青不会不怀疑她落水的缘由,她和秦牧隐成了亲,夏青青更能猜到她头上。
夏青青脸上无悲无喜,好似水波荡漾下的光,纤柔舒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今时的局面,与其让她郁郁寡欢,气愤难平,不如瞒着她只当我运气不好!”
语声中暗含的寂寥,黎婉听得心里一紧,“对不起,你先留下来吧,我犯的错我会说清楚,以往种种是我不对,秦牧隐的性子你明白,心里再不舍也不会显露半分,你对他亦有情!”
她明白,今日夏青青走了,下一次再见就是十年后了,她不能让秦牧隐蹉跎十年,一无所有了,守在空荡荡的宅子里等待着。
“算我咎由自取,离开也好!”夏青青嘴角噙着笑,目光转向远处看不真切的船帆上,声音空荡飘渺,“总认为一起长大即是情分,实则不然,黎婉,我输了,我认了,你害我下水的事别与我母亲说,不想她背负着恨意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