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跃心中更加奇怪,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摊上事了。
第728章 指着韩跃鼻子臭骂
这时那女人忽然凑了过来,轻声叹息道:“他们觉得你相貌不错,比那些粗鄙汉子强了很多,所以对你很是满意,没有像以前那么抗拒。”
韩跃陡然一惊,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他下意识扫视这座木棚,忽然有种明悟了然于心。
这个穷苦女人,很可能是个暗门子啊。
诡异的是,那两个孩子竟然对自己母亲做这种事情不抗拒。
那女人似乎看到他皱了皱眉头,忽然竟也变得有些羞涩,小声解释道:“穷苦惯了,看习惯了,两个娃娃从小就见我如此,虽然越大越抗拒这种事,但是他们知道我也是没办法,唉,孩子懂事了,以后怕是不能再做了,可惜还有个小的要养,也不知该着什么活计做……”
韩跃呆了一呆,忽然指着屋里中间那一堆黏土,询问道:“你这不是有活计可做么?难道还养不活一家人?烧陶也是手艺活,收入应该不低吧?”
女人幽幽一声,黯然道:“一天忙死忙活,勉强能挣两文,但是这钱不能动,得攒给孩子们长大了用。”
“两文?一天只有两文?”韩跃眉头紧紧皱起。
女人羞涩一笑,小声道:“是的,一天两文,其中一文攒起来,另一文让孩子拿着,他们要去酒铺里听人讲古,进门的时候需要给一文钱。”
韩跃心头一抽,恍然有种明悟,他目光带着迟疑看向女人,试探问道:“这一文钱,等于是让他们读书。”
“不算读书吧,就是长长见识……”女人依旧幽幽一声,忽然又有些羞涩起来,声若蚊蝇道:“小哥,现在天还尚早,暂时不能伺候你睡下,奴家要趁着白天再做点活计,你出去逛逛等天黑再来。”
“不,我不走了!”韩跃忽然开口。
女人一惊,明显有些误会,急急道:“你不走了?现在就要?奴家,奴家,奴家从来没有白天过,街坊们会嘲笑我的……”
显然她虽然沦落暗门成为风尘,但是内心深处仍然保留着强烈的尊严。
韩跃张了张嘴,最后才苦笑解释道:“大嫂你误会了,我可不是要那个,我是想帮你干点活,偿还刚才那一碗茶水的账!”
说到这里撸了撸袖子,大声道:“你不是要趁着白天干活么?来来来,我有的是力气,你说我帮你怎么干?”
女人怔怔看着韩跃,好半天才幽幽吐出四个字,语气异样道:“您是好人……”
“啥?”由于她声音太小,韩跃一时没有听清。
可惜女人没有再次说话,反而突然用手使劲推了韩跃一把,大声道:“你走吧,离开这个地方,这种穷困坊市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好人在这里也会慢慢学坏了。”
“我还真就学不坏!”
韩跃哈哈一笑,女人使劲把他往外推,他偏偏使劲往里进,忽然目光落在女人脸上,看着她蓬头丐面的模样,感慨道:“为母则强,你并不丢人,只是我有一事不明,这三个孩子的父亲呢?”
女人推他的手忽然一僵,随即脸色变得暗淡无光,喃喃道:“我这种女人,哪里能有丈夫?”
“可是你有三个孩子……”韩跃追了一句。
这时外面忽然传进一个苍老的声音,有人叹息道:“孩子不是他的,卢娘是发善心收养的孤儿。”
随着这个声音,但见一个年长的老者施施然走了进来,这人应该是此间坊市的坊官,进门之后先是打量韩跃两眼,随即再次叹息道:“可惜了,刚才两个娃娃跑去找我,说是家里来了一个不错的青年,老朽欣喜之下过来看看,但是见了小哥之后觉得很是可惜。”
“可……可惜什么?”韩跃有些不解。
老者看了韩跃一眼,苦笑道:“可惜你不能娶卢娘啊。”
韩跃一怔,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老者身为坊官,显然和所有居民都很熟络,他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顺手就拿着地上的黏土开始做活,一边干一边仿佛聊家常一般,笑呵呵又道:“你这种小哥,一看就不是普通的百姓,虽然你穿着布衣粗衫,但是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老朽也算见过官的人,但是当官的似乎都没你这样出彩……”
他说着再次看了韩跃一眼,微微摇头道:“可惜,可惜了,原本以为卢娘能有个好归宿,可惜小哥你不是个普通人。”
韩跃笑了,笑得很是平和。
他也一屁股坐在地上,学着老者那般拿起一团黏土揉搓,他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指着一堆黏土道:“做这个,应该是烧造陶器的器胎吧,这属于传承的手艺,为什么收入如此低廉?”
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名叫卢娘的女人,沉声又道:“刚才听卢大嫂提起,说是一天才能赚的两文,这简直是毫无血性的剥削,光是卖材料都不止这个价吧。”
卢娘黯然一叹,对此不置可否。
反而老者摇了摇头,郑重道:“小哥勿要这么说,此事其实并不剥削,黏土不要钱,出城随便挖,井水同样不要钱,使把子力气挑回来就是,咱们也不用开窑口买木炭,只要把黏土制作成器胎就有人收。一天两文,一个月就是六十文,努力干上一年,多少也能攒个一贯两贯……”
说着伸手一指卢娘,感慨又道:“比如这个丫头,祖祖辈辈都是做器胎的,虽然穷困潦倒,但也没有饿死。”
“可她,可她……”韩跃张了张口,但是最终没有把话说完。
老者呵呵一笑,浑不在意道:“可她做了暗门子是吧,这有什么好避讳的?老汉不妨跟你直说,这座坊市里有不少丫头都这样,但是没人会在背后乱嚼舌根,反而对这些丫头很是敬佩。”
韩跃心中一动,道:“因为她们收养孤儿。”
“对,因为她们收养孤儿!”
老者重重点头,面带感慨道:“穷家之女,更有良心,她们见不得小乞丐沦落街头,总是忍不住抱回来抚养。偏偏自己吃了上顿没下顿,时间久了慢慢就踏上了暗门子的路。唉,可惜此间坊市穷苦,来这里寻欢的一般也没几个钱。这些丫头晚上要伺候人,白天还得干活挣点钱……”
老者说到这里也不知道想起来什么,忽然很生气的把手里黏土重重一砸,大声道:“都说朝廷有责任庇护穷苦,可是真正被庇护的又有几人?天下都在传唱西府赵王的美名,说他是穷苦老百姓的救星,但是老朽却觉得这是屁话,他是救星咋不来救救这里。”
韩跃愕然一怔,面色有些古怪。
这等情况,和当着和尚骂秃驴有什么区别?
这等情况,和指着他的鼻子臭骂有什么区别?
偏偏老者还不解气,继续又骂道:“赵王赵王,哪里的赵王?都说解救穷苦,难道我们就不是穷苦?”
他突然一指旁边的卢娘,满脸伤感道:“小哥你看看这个丫头,她今年才二十岁出头啊,如果老朽不告诉你她的年龄,你是不是感觉她像个三四十岁的妇人……”
韩跃微微一怔,转头看了卢娘一眼。
女人有些羞涩,下意识捋了捋额边发梢,她使劲擦了一把脸蛋,然而却白脸上擦的更黑。
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人,搁在后世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不说大把男人勾搭,至少不缺人追求。
然而这女人却面色苍苍,让人以为是个三四十岁的大嫂。
韩跃忽然将手里的黏土一放,然后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他习惯性把手放在背后,目光打量着这一座木棚,语带思索道:“所谓救人疾苦,不若人人自救,我观你们已经做得很好,始终没有向生活低下头颅……”
他说话语气突然转变,那个老者下意识一怔。
韩跃也不管他心中猜测,继续又道:“比如卢娘虽然沦落风尘,但是内心却保留着人性良善,她用卖身所得抚养孤儿,又努力做活帮孩子攒钱,我听她说每天要拿出一文钱给孩子去听人讲古,这便是要给孩子们一个好前程……”
所谓听人讲古,类似后面几个朝代的听人说书,一些落拓书生因为生活艰难,会到店铺里面讲一些故事揽客,说故事的时候还会免费教授写字,等于是大唐时代最低级别的私塾。
韩跃忽然看了老者一眼,沉声问道:“此座坊市,有多少女子收留孤儿?是否所有孤儿都经常去听人讲古,勉强学会了一些文字和知识?”
老者下意识站起身来,回答之时却忍不住有些骄傲,大声道:“我们坊市人人心善,有不少好丫头都收养了孤儿,老朽都不用去计数点算,我一口就能告诉你答案,这座坊市之中,统共有两百多个小娃娃,虽不说每一个都能识文断字,但是听讲古却是人人都去的……”
“好!”
韩跃大声一赞,目光灼灼道:“既然不肯向命运低头,我岂吝啬赐下机会?天下坊市若都如此,天下村寨若都如此,那么我推广基础教育将会何等轻松,你们简直是让我敬佩莫名。”
韩跃说到此处,陡然郑重向老者一礼。
老者目光闪动一下,急急匆匆躲避开来。他已经有所察觉,感觉这位小哥不是普通人。
第729章 你比亲生母亲更伟大
韩跃又转向卢娘,行礼之时更加庄重,大声道:“万爱千恩百苦,孰知疼我父母?汝虽不是孩子亲生母亲,但却比亲生母亲更加伟大,卢家妹子,吾乃西府赵王,且请受我一礼……”
这女人只有二十岁出头,年龄比韩跃还要小上五六岁,所以韩跃改了大嫂的称呼,换做称呼一声妹子。
他突然暴露身份,顿时惊得卢娘和老者高呼一声。
也就在这时,有人响起几声急切询问,有人很是担心道:“孙大哥,卢妹子,是不是有事,莫非这小哥不是东西?”
越是穷苦之人,邻里越是和睦,只见七八个衣衫褴褛的百姓冲了进来,目光凶狠盯着韩跃猛看。
显然大家误会了,以为韩跃要做坏事,刚才老者和卢娘发出一声惊叫,引得街坊邻居前来帮忙。
韩跃忽然哈哈大笑,伸手将冲进来的百姓们轻轻推开,他闪身跳出这座木棚破屋,然后大踏步往外而去。
直到此时,木棚里的老者和卢娘终于反应过来,两人再次发出一声惊呼,然后慌慌张张追了出来。
可惜,他们只看到韩跃身影快速消失。
幸好的是,拥挤破败的坊市里忽然传来韩跃的声音,悠悠遥遥,豪放带笑: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啊哈哈哈,我知道怎么做了,本王知道怎么做了……”
笑声隆隆,震惊坊市,无数百姓从破败的木棚里悄然露头,相互之间询问这是怎么了。
那个老者浑身都在颤抖,只觉胸口有一股说不出的热力想要喷涌而出,他陡然仰头上望,从狭窄的棚户缝隙中看到一抹阳光。
阳光虽然微弱,但却照亮了一方青天。那种青青湛蓝的颜色,怎么看怎么觉得让人欣喜。
“老天爷啊,您终于开眼了……”
老者泪水纵横,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人若活着受苦太久,等闲一点希望都觉得大方光明。
坊市里那些百姓面面相觑半天,终于有人小心翼翼凑到老者身边,满脸好奇问道:“老牛大爷,您这是咋了?”
“咋了?”
“我还能咋了?”
“我想哭啊!”
老者一连三声,跪在地上又哭又笑,他苍老的脸庞全是欣喜,然而浑浊的眼帘却被被泪水模糊。
他使劲抬头去眺望坊市外面,想看到那位高山一样身影的青年,然而阴暗狭窄的坊市阻拦了他的视线,让他无法看清楚二十步开外的景色。
几个百姓上前把他拉起,人人心中更加好奇,有两个女人凑到卢娘身边,拉着她手小声问道:“卢姐姐,你和牛大爷到底咋了啊。那个青年他又是谁?为什么你和牛大爷流泪不止……”
原来卢娘同样泪水模糊,仿佛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她口中呜呜咽咽,双手拽着询问她的两个女人,又开心又酸楚道:“咱们见到青天了,咱们牛家坊市见到青天了。苦了这么久,终于有了盼头。”
她和老者说话含含糊糊,激动之下压根说不出缘由,在场百姓只觉心中猫抓一般难耐,于是有越来越多的百姓聚集到这里。
……
也就在这时,外面忽然有急匆匆的脚步传来,听那脚步声又响亮又急切,显然是有不少人往这边奔跑。
百姓们下意识抬头,惊见坊市门口出现密密麻麻一群官。
牛家坊市何等穷苦之地,这么多年何曾有官员来过?
那些官员一路狂奔,完全不顾及坊市道路狭窄,许多人脚下踏在了污黑发臭的生活积水上,精美的靴子都被污水打湿而变脏。
然而这群官员不管不顾,继续蜂拥冲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