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洛阳府尹有些意动,连忙又道:“只要事情办得漂亮,讨得殿下欢心,到时咱们背上的枷锁一扫而空,说不定还会得到新的重用。”
洛阳府尹目光一亮,但又觉得此事略显不妥,他面色踟躇半天,有些不确定道:“老夫认为咱们还是等等,等着殿下招呼之时再动手。”
“大人,被动等待召唤,哪及主动出手配合,下官认为咱们应该把握机会,让赵王殿下看到吾等的忠诚!”
“就怕,就怕……”洛阳府尹仍旧期期艾艾,显然他已经老了,失去当初追死李家开拓江山的那股子冲劲。
相反这个洛阳官员倒是个有魄力的家伙,他一边劝说洛阳府尹同意,一边仔细对众人分析,沉声道:“其实诸位勿用慌乱,本官总觉得事情已经有了转机,赵王最初让咱们去长安请死,但又突然告知先在洛阳待着,我觉得,我觉得……”
“觉得什么?”众人眼中急切,下意识围拢过来。
那官员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道:“我觉得殿下刻意要给机会,他想留下我们的性命。”
众人对视一眼,人人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兴奋,其实这事大家早有猜测,只不过没人敢下定论而已。
“府尹大人,干吧!”在场众人用眼神交流很久,终于所有人全都一起上前。
这些地方官围着洛阳府尹大声请求,群情激荡道:“大人,干吧,这是一次机会,成则一飞冲天,我们已经是戴罪之身,最差也不过是去长安请死,但是一旦做事讨得赵王欢心,那可就……”
砰——
洛阳府尹重重一拍桌子,脸上隐约也显得有些涨红,这位洛阳最高的行政长官猛然吐出一口气,沉声道:“好,老夫再拼一次。”
他目光左右一扫,随即下令道:“各府各衙,即刻准备,发动所有衙役家丁,满城通报选佛!”
“吾等遵命……”众官员神情热切,转身就要告辞。
洛阳府尹连忙阻拦,沉声叮嘱道:“记住了,事情要往大了搞,要把殿下的目的加进去,要让那些笃信佛法的信徒疯狂参与,让他们感觉这是一种荣耀,是西府赵王赐给他们的机会,去往佛法昌隆之地的机会……”
“大人放心,吾等明白!”
“去吧!”
一众官员肃然领命,然后潮水一般拥挤而出,有人嫌弃自己走的太慢,甚至撩起长袍下摆攥在手里,堂堂文臣官员,跑起路来仿佛争抢食物的乞丐。
他们心急!
不急不行啊!
韩跃的屠刀一直在头顶悬着,这些官员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会挨一刀。他们也不敢奢望家族会拼上底蕴来救自己,因为所有的世家都知道大家干不过赵王。
和殿下硬干,下场只有一个……
当年太原王氏率领三百多个世家造反,照样被一次清洗干净,西府三卫屠刀一挥,整个大唐千百人头落地,犹记得五年前还有一个叫做王凌云的恶棍,带着十万刀客卫队在中原杀了一圈,凡是参与叛乱的世家,连个小孩子都没给留下。
一众官员急急出了府衙,几乎用狂奔的方式各自回家,他们急不可耐想要去开展选佛之事,希望这事能够办得让韩跃欣喜。
诺大一座洛阳府衙,很快只剩下洛阳府尹一人,这位坐镇地方的四品大佬轻叹几声,慢慢走到大厅门口站着。
他举头仰望天上风云,忽然喃喃自语再叹,道:“希望没有做错事,希望未曾忤逆您……”
他话音未落,身后突然有琐碎脚步之声,但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悄然走出,语带担忧道:“父亲您不经殿下同意,让洛阳官员提前开始选佛子,此事会不会犯了殿下忌讳,到时怕又引得殿下暴怒。”
洛阳府尹苦笑一声,叹息道:“事已至此,唯有试试。为父已经不是官了,说白了都是脑袋暂时记在脖子上的罪臣,最坏不过杀头,不如放手一试。”
虽然如此说着,其实自己也有些不确定,喃喃自语又道:“那位殿下宅心仁厚,希望他能看到我们请罪的诚心,若是,若是……”
忽然转身望着女儿,面色郑重道:“若是为父这次猜错,引得殿下雷霆暴怒,那么豆豆你赶紧离家逃亡,去民间做一个普通的女子,找个好点的百姓嫁了,你一辈子都不要冒头,也不要想着嫉恨殿下。”
那少女呆了一呆,有些吃惊道:“父亲您怎么了?豆豆是我弟弟的乳名啊!他四岁的时候得病没能救活,已经去世十年之久。”
“不!”洛阳府尹猛然一声咆哮,甚至连脸色都变得有些狰狞,他轰隆一下上前两步,目光急切盯着女儿,大声道:“记住了,你就是豆豆,你的乳名就是豆豆,不管谁来问你,你就告诉他你叫豆豆,记住了吗?”
他声音很大,情绪也很是激动,少女被他吓了一跳,怯怯道:“父亲,您?”
洛阳府尹一把攥住女儿手掌,郑重叮嘱道:“记住了,你的乳名叫豆豆,好女儿,你一定要记住……”
少女见到老父如此,连忙乖巧点了点头,轻声道:“女儿记住了,我乳名叫豆豆。不管谁来问我,我都这么回答。”
“吁……”洛阳府尹长出一口气,脸上的激动渐渐舒缓。
少女温顺搂住老父手臂,一双明媚的眸子明显带着好奇,她将脑袋轻轻搁在老父肩膀上,这才小心翼翼问道:“父亲,为什么一定要给我改乳名?”
洛阳府尹沉默一下,随即仰天轻叹一声,喃喃道:“为父也是提前做个绸缪,免得将来遗恨而死。倘若这次真的忤逆了殿下,咱们家必然要满门抄斩。我给你改这个名字,可以保你在劫难中存活。”
少女满脸不解,张口又要询问,洛阳府尹忽然拍了拍她的小脑袋,面带慈祥道:“傻丫头不要问了,你只需要记住豆豆这个名字很有力量,为父给你改名如此,能够保你不被杀头……”
说到这里轻轻推开女儿,然后大踏步走出厅堂门口,沉声道:“既然要选佛子,那便弄得声势浩大一些,丫头待在家里不要出门,为父再去拼搏一次。”
他略显佝偻的身躯似乎变得挺直,仿佛又回到二十年前追随李渊和李世民争霸天下的时代,虽然年龄已经大了,但是为了家族不得不奋起精神。
少女远远目送老夫离去,明亮的眸子陡然闪动几下,她其实聪慧无比,知道父亲为什么给自己改名。
“豆豆,豆豆……”少女喃喃两声,神情有些异样。
她远远望着老夫离去的身影,轻轻又道:“这是西府王妃的名字,父亲您真是用心良苦。”
洛阳府尹给女儿改这个名字,无非是想引得韩跃心中怜悯,到时就算真的被降罪砍头,说不定他的女儿能因为名字获得特赦。
“对了,赵王……”少女忽然眸子一闪,提着裙角奔出大门。
她不敢走老夫离开的那条路,生怕被父亲发现自己偷偷出门,她顺着府衙小门而出,一路寻寻觅觅走上了洛阳大街。
……
第724章 民间的事,要融入才能知道
此时洛阳大街,人声已显得嘈杂,但见无数洛阳衙役走上街头,进入百姓聚居的各座坊市。
又有无数官员家里的家丁护院,同样也被发动动员起来。只见到处人声鼎沸,街面人头涌动,仅仅不到一个时辰,洛阳选佛之事人人皆知。
古代就是这样,当官动动嘴,下面跑断腿,衙门的动员力量还是很高的,百姓们也特别信任衙门里的官员。
而在此时,韩跃仍旧待在洛阳街头。
他早上在一个卖饼的摊子上吃了两张糙饼,然后闲逛到一个贩卖土茶的茶摊,这茶摊乃是一个老妪所摆,茶水带着一股子农家土味,韩跃也不嫌弃茶水廉价,掏出五枚大钱要了整整两壶。
他喝茶晒太阳,说不出的悠闲自在,期间又和一群贩夫走卒胡吹海侃,说到兴致高昂之时甚至脱了鞋子,一边扣着自己脚丫子,一边放声哈哈大笑。
抠脚大汉,随处可见。
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是当朝最高王爵。
茶摊上喝茶的贩夫走卒们聊得高兴,兴奋之时甚至拍一拍韩跃肩膀,倘若他们知道这青年乃是西府赵王,恐怕瞬间就要跪倒一地人。
日头渐上三杆,洒下浩浩金光。
随着洛阳官员下决心主动选佛子,街面上来回穿梭的家丁衙役渐渐多了。
韩跃看似喝茶聊天,其实却一直留意街面动静,当他看到无数家丁衙役走上街头,脸上终于露出一抹微不觉察的笑意。
也就在这时,茶摊上一群贩夫走卒同样发现了衙役们,有个中年汉子似乎和某个衙役很熟,顺手一把将他拽住,好奇问道:“老孙家的先别走,跟大叔说说这是要干啥?”
那衙役是个小少年,一看就是农户家的出身,他被中年汉子拽住也不生气,反而脆生生喊了一句大叔,这才开口解释道:“衙门里大人有令,要在整个洛阳开展选佛子的大事,听说是西府赵王的意思,要选佛子去天竺取经。”
“选佛子,去天竺?”
在场贩夫走卒来了兴趣。
洛阳一地,确实佛风甚浓,虽然未必家家信佛,但是对于佛事却十分上心。
那个汉子脸色明显有些热切,拽着小衙役急急问道:“这选佛子有什么说道,是不是一定要选寺庙里的师傅们?选中之后又有什么说道,是不是会被派去天竺大佛国?”
他一连两个问题,显得很是上心,韩跃坐在茶摊上冷眼旁观,对于洛阳百姓信佛的程度又有更了解。
可惜那个小衙役级别太低,对于中年汉子的问题无法回答,他只能满脸尴尬摸了摸脑门,讪讪道:“刘大叔不要问了,您就算再怎么问俺也不知道咋答,大人们只是让衙役上街通知,暂时还不知道具体咋样。”
“哦,只是通知啊……”中年汉子有些失望,放手让小衙役离开。
韩跃忽然端着茶碗凑了过来,微笑道:“刘大叔很在乎选佛?我看您问的很仔细啊,莫非家里有人在寺庙出家,或者是您自己笃信佛法?”
那中年汉子哈哈一笑,张口道:“我笃信个屁,还不是为了孩子。”
“孩子在寺庙里?”韩跃目光一闪。
“是啊,在寺庙里!”中年汉子吐了口气,脸色明显有些思念。
韩跃顺手搬了个凳子坐在一边,故作好奇问道:“大叔您不信佛,咋还把孩子送到寺庙里?要知道一旦出家就要和父母绝缘,以后也无法给家里传宗接代啊……”
中年汉子有些烦闷,猛然伸手推了韩跃一把,悻悻道:“你这小子恁的好奇,哪里有这么多问题想要问?”
韩跃被他推个趔趄,但是丝毫不显的生气,他端着茶碗呵呵轻笑,道:“问问嘛,就是问问,小子不是洛阳的人,我是长安过来行脚的小商贩,这几天你们也看见了,在下买卖没能做成,整天就在茶摊厮混……”
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故作叹息道:“唉,反正这趟是挣不到钱了,总归要听点风俗之类带回去显摆显摆,否则等我回家之后,说不定家里那口子怀疑我没有外出。到时发飙起来,在下要挨数落。”
中年汉子一怔,旁边那些贩夫走卒哈哈大笑,一个古铜肤色的挑夫凑了过来,挤眉弄眼道:“小兄弟,听你这话意思,你家娘们是不是很彪悍?不要害羞,老哥我也是如此,啊哈哈哈,每次出门挣不到钱,回家想上床都得求半天……”
韩跃摸了摸鼻子,心说我媳妇可不会这样。但他刻意要融入这群底层百姓之中,所以脸上显出一种你明白的神情。
果然这神情让众人哈哈又笑,都觉得这个青年小哥很是随和。
古铜肤色的挑夫忽然重重一拍韩跃肩膀,哈哈笑道:“实话跟你说了吧,不要怪刘老哥生你气,其实不止他家里的孩子送去庙里,咱们这些人也有孩子当了和尚。”
韩跃心中一动,故作好奇道:“你们如此笃信佛法?”
“屁!”挑夫哼了一声,有些生气道:“无非是讨个生活罢了,也有人是为了孩子的性命。”
他忽然一指刚才那个中年汉子,道:“比如刘老哥家的孩子,生下来就被佛寺里点了名,这辈子必须出家做和尚,否则全家都要给饿死……”
“饿死?”韩跃怔了一怔。
挑夫咬了咬牙,道:“洛阳佛寺众多,周边土地几乎都是佛产,我们这些百姓租种佛寺田地,自然要乖乖听佛寺的安排。谁家孩子若被看上,立马就得送去出家,否则土地收回不给租种,全家老少都得饿死。”
“这不对吧!”
韩跃皱了皱眉头,沉吟道:“我大唐设有永业田,保证每个百姓都有田可种,虽然永业田不多,但是耕种一年勉强糊口还是可以的,只要不遇到灾荒之年,哪里有饿死人一说。就算遇到灾荒,朝廷也会赈灾……”
挑夫苦涩一笑,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