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悠扬,厚重的声音传荡激昂,有个将军高声喝道:“传陛下旨意,西府赵王征北而归,宫中将举办庆功晚宴,因皇族各支并朝堂重臣皆要参与,特赐今夜不设宵禁,满城百姓可随意逛街行走……”
两个百姓目光一闪,齐声道:“原来是西府赵王的事,陛下要给他开宴庆功,难怪今晚这么大动作!”
耳听那个将军又喝道:“陛下有令,加派千牛卫充任武侯,小心巡视各路街口,确保逛街百姓的资财不失,但有盗抢之事,一律格杀勿论。”
这将军高声宣布完毕,又有几队战士翻身上马,一路高喊重复他的话,将李世民的旨意传达全城。
两个百姓对视一眼,先前那个老住户嘿嘿发笑,兴奋道:“俺得赶紧回家一趟,今晚不设宵禁,东市西市必然人流涌动,咱有祖传的汤面手艺,正好去西市路口摆个摊位。”
他说完话后急匆匆转身,后面那个百姓同样一脸喜色,喃喃道:“今晚不设宵禁,我也得把茶摊子摆出来才行……”
两个百姓只是缩影,随着消息不断传播开去,越来越多的长安老住户走出家门,做生意的找地方摆摊,想逛街的带足了铜钱。
满城灯火阑珊,渐渐热闹起来。
待到酉时一过,朱雀大街忽然有车马出现,先是一辆漆金雕麒麟的车架隆隆驶来,赶车的车夫凌空甩了一个鞭花,高声道:“淮安王奉旨赴宴!”
哇——
大街上百姓一阵哗然!
淮安王李神通是谁?他是太上皇李渊的堂弟,当朝皇帝李世民的叔叔,大唐一等王爵,开府仪同三司,军中有实权,朝堂是大佬,这是一个响当当的实权派王爷。
据说此老最近身体欠佳,已经闭门谢客足足小半年,平日里连朝会都告病不上,想不到今晚竟然第一个赴宴前来。
看看人家的车架,漆着金粉,打着翅屏,车厢上雕琢着象征武勋的麒麟,灯火之下狰狞威武,自有一股气势滔天。
马车一路行至皇宫门口,车厢门帘子忽然一掀,但见一个干瘦的老头颤巍巍走下来,虽有风烛残年之感,然而目中却有精光闪烁。
两队持戈卫士郑重而立,先前那个喊话的将军快步上前,拱手施礼道:“麾下羽林卫偏将李隆,见过淮安王爷,大帅最近身体可好一些了?”
他之所以口称统帅,是因为李神通曾任羽林卫主将,而且这个李隆也是皇族分支出身,按辈分得喊李神通爷爷。
“隆哥儿不错,小半年时间不见,你身上倒是有了几分将军气势,老夫见了很是欢喜!”李神通笑眯眯赞了一句,忽然伸手拍拍李隆肩膀,压低声音道:“你是我这一脉的堂侄孙,老夫要叮嘱你几句,今晚宴会鱼龙混杂,不但各脉皇族要来,许多朝臣也奉旨参加,你负责宫门迎接之事,眼睛可要放亮一点,有些人可以笑脸相迎,有些人万万不可搭话……”
李隆微微一怔,连忙请教道:“堂爷爷还请明示,到底哪种人该笑脸相迎,哪种人又该敬而远之。”
李神通笑眯眯一捋胡须,忽然目视朱雀大街方向,呵呵道:“比如来的这驾马车,千万不要和他太过友善,除了按例检查,一句话也不要多说。”
李隆郑重点头,目光望向街上那架马车,脸色突然闪过一丝古怪。
“堂爷爷,那好像是魏王的马车啊?”
李神通呵呵一笑,张开掉光门牙的嘴巴,仿佛黑漆漆的窟窿……
……
……
第二辆出现的马车正是李泰的车架,车轮辘辘作响,很快就到了皇宫之前。
大唐宫禁森严,除了天子车架和皇后凤撵可以进入,其他人皆要停放在门外,以前还有东宫太子的车架能进,但是现在东宫空缺,所以只余帝后车架两种。
李神通的车架停在门东侧,魏王的车架顺势就靠在了旁边,但见一个胖小子从车上直接跳下来,一路欢欢喜喜跑了过来,大声对李神通道:“原来皇爷爷早就到了,青雀还以为我是第一呢!”
李神通淡淡一笑,忽然低头咳嗽几声,喘气吁吁不断,显得老弱难堪,他拱手道:“魏王万万不可喊我皇爷爷,本王虽然辈分占先,但你毕竟是嫡氏血脉,除了太上皇谁也不能做你爷爷,咱们还是以爵位相称吧……”
李泰微微一怔,圆圆的脸蛋挂着童真,笑嘻嘻道:“皇爷爷说哪里话,辈分占先,就该为长,本王最敬重您这种皇族宿老,称一声爷爷又何妨?”
李神通不断咳嗽,连身躯都佝偻下去,勉强喘息道:“老夫体弱多病,不能在宫门口久立,我先进宫到宴会大殿歇息去了,魏王似乎还没接受检查,此事比较繁琐耗时,老夫就不等你啦。”
他大声咳嗽喘息,似乎要把肺脏都咳嗽出来,然后脚下可走的飞快,转眼之间就消失在宫门后方。
李泰胖嘟嘟的小脸挂着微笑,垂手恭敬送别李神通,望之又有礼又懂事,然而旁边的李隆却恍惚看到他眼睛森光一闪。
“唉,皇爷爷戎马一生,为我大唐江山开疆拓土,想不到英雄迟暮如此,真是令本王心痛。”李泰长吁短叹一声,忽然转头对李隆甜甜笑道:“隆将军常年驻守宫门,忠心堪比日月,实令本王佩服。”
李隆心中打个突兀,他以前也曾和李泰说笑过,然而这一刻却谨记李神通教诲,一脸肃重拱手施礼,道:“魏王还请静立稍后,末将唤人稍作检查之后,立即给您放行……”
李泰笑脸猛然一收,恶狠狠道:“你不是淮安王,莫要觉得本王软弱可欺。我笑脸相迎礼贤下士,你安敢给我口出敷衍之词?”
肥嘟嘟的脸上童真不见,宫墙上灯笼光照之下,隐隐竟有些狰狞。
李隆倒也不怕他,嘿嘿仰天一笑,再次拱手道:“王爷请稍后片刻,末将这就唤人来检查,我等身负守卫之责,得罪之处还请勿怪!”
他直接抛下李泰,走回宫门口昂然站立,双眼目不斜视,恍如一尊泥塑的雕像。
两旁持戈甲士走到李泰身前,恭声道:“魏王勿怪,我等要检查一番,此乃宫门守卫之律,还望您原谅则个。”
李泰哼了一声,忽然伸手拍了拍自己胸口,又向甲士们甩了甩袖子,怒喝道:“看清楚了没有,本王身上没有携带利器,我现在可以进门了吗?”
他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孩,就算突然翻脸也给人一种需要包容的错觉,两队甲士无奈一叹,围着李泰身体转了几圈,发现确实没有携带利器,众人拱手再次一礼,恭声道:“有请魏王进宫。”
李泰看都不看甲士,抬脚变向宫内走去,行至宫门之时,忽然对着李隆恶狠狠吐了一口,压低声音道:“未来之事,谁能预料,你这样早早抽身躲离本王,莫不是想要抱那个民间杂种的大腿?李隆你可要想清楚了,一旦站队偏离,你可就是本王的生死敌人……”
他刻意压低了说话的声音,所以不惧远处甲士能够听到,这种直接开口威胁的方式并非白痴,反而是上位者最擅长的恩威并施之策。
你若跟我,自然笑脸相迎!
你若不跟,必是该杀之敌。
自古皇权相争就是这样残酷,李泰虽然是个十四岁的少年,然而已经深谙这种手段。
可惜李隆似乎没听到他的威胁,依旧昂首挺胸站立,仿佛聋子傻子一般。
李泰眼中杀机一闪,正欲再威胁恐吓一番,忽听身后脚步声声,一个不屑的笑声悠悠传来,嘲讽道:“青雀恩威并施,意图收服宫门守卫,你莫不是想掌控皇宫羽林卫,他年欲做逼宫不成?”
嘲讽声中,一个年岁略长的少年施然走来,赫然是曾经的太子李承乾。
李泰鼻中轻哼一声,圆圆的脸蛋突然挂起甜甜微笑,嘻嘻道:“原来是承乾哥哥啊,你今晚也是乘坐王爵马车么?唉,王爵马车虽然舒适,毕竟比不上储君车架,小弟看你脸色有些苍白,想必是受不了车马颠簸,此事真是令人心痛!”
他眼珠转动几下,接着又道:“不如我去求求父皇,让他免了你赴宴之责,这样哥哥也能早早回去歇息,否则哥哥在宴会上要被人口称面壁王,到时你颜面上须不好看……”
李承乾勃然大怒,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第389章 宴会封赏,敌我交锋
便在这时,忽听远处传来蹄声隆隆,这次来的不是马车,而是一群武将骑马赴宴。
李泰扭过小脸一看,顿时冷哼出声。
李承乾也扭头看了一眼,他目光落在那几个武将身上,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得意,转头对李泰道:“青雀看见没有,这几个将军都是和本王交好之人……”
“承乾哥哥勿要张狂,小弟军中势力浅薄,这一点我确实不如你,但是你能比得过他么?”
这个“他”能从魏王口中说出,不用想也知道是指韩跃。
李承乾微微一怔,随即狠狠一甩袍袖,冷声道:“为兄虽然比不上他,但我至少还能比一比。青雀你就可怜了,府中养了一群无用书生,个个口灿莲花,胸中实无一策……”
他说到这里猛然附身,凑近李泰耳边森然道:“若是将来某一天玄武门旧事重演,你这群书生能上战场么?他们手无缚鸡之力,恐怕连菜刀都拎不起来……”
李泰脸色微变,正欲反唇相讥,忽然远处又跑来十几匹骏马,一人哈哈大笑道:“两位王爷都早到了啊?还站着干什么,赶紧进宫啊,今晚俺老程要喝个痛快。”
来者赫然是李勣程咬金等人,十几个国公呼啦啦翻身下马,驻守宫门的持戈甲士上前检查一番,然后躬身快步退后。
李承乾和李泰同时轻哼,抬脚直接进了皇宫。后面老程哈哈不断,和十几个国公勾肩搭背很快也进了宫门……
……
此时夜色迷离,正是华灯初上,皇宫之内到处挂着红灯笼,无数持戈甲士来回巡视,又有几十个大内高手隐在暗中,花丛边,大树下,隐隐约约都藏着人。
随着慢慢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赴宴者进入皇宫,众人顺着路径一路越过金水桥,然后绕过上朝的太极殿,最后来到皇宫东侧的立政殿。
大唐皇宫有四大宫殿群,其一为太极宫,这是皇帝处理政事所在。其二是李渊的大安宫,化为太上皇隐居之所。其三是太子东宫,由于李承乾被削,如今东宫处于空缺状态。
最后一个宫殿群就是立政殿,这个宫殿群共有八座建筑,占地足有六百七十亩,分为前后两个院落,乃是皇宫第四大宫殿群。
立政殿前面的院落拥有两座大殿,每次皇家举办大型宴会都在此处。
后面的院落有六座宫殿,但是夜间不准外臣踏足,因为它属于后宫范畴,长孙皇后的寝宫就在那里。
此时正是戌时二刻,换算成后世也就晚上八点钟,夏日风凉如水,宫内花树上虫鸣蝉唱,前来赴宴的众人各自进门落座,忽听殿后几声钟响,李世民的身影绕出一扇屏风。
皇帝龙行虎步而来,后面跟着莲步款款的长孙皇后,再后面则是四大正妃和四大嫔妃,此外还有三个怀抱小孩的婕妤。
其实婕妤已经不能算妃子,位置比嫔妃低很多,只比才人略微大一点,按说皇族宴会婕妤没资格参加,不过这三个婕妤都生了皇子,自古皇家母凭子贵,所以这三个婕妤沾了儿子的光。
李世民目光缓缓一扫,发现大殿之中坐满赴宴之人,无数宫女已经端着盘盏布好菜肴,只因他和皇后未至,所以没人动筷吃喝。
韩跃也早到了,他第一次参加这种宴会,各种礼仪全都不懂,最后在一个宫女的指点下坐于某处,左右环顾半番,发现自己独占一桌。
指点他的宫女乃是皇后贴身侍女,她安排韩跃坐好之后,又让太监搬来一桌四椅放在侧面,然后恭请豆豆四女坐于其间。
这个名堂叫做配桌,古代女人地位不高,出席宴会只能坐在夫君身侧,比如长孙的桌案就在李世民旁边,她虽是一国皇后,同样也坐于配桌。
那宫女办事极为伶俐,专门为豆豆四女摆了一桌轻淡可口的菜肴,其中遍布人参燕窝和鱼翅羹汤等名贵补品,显然是用了心思。
豆豆心地最是善良,看她忙里忙外忍不住想要致谢,哪知宫女突然咯咯一笑,压低声音道:“四位王妃还请勿怪,咱们女子不能居于主位,所以奴婢只能从菜肴上做些手段……”
她左右看了两眼,小声继续又道:“这些人参燕窝按律只有皇后和正妃才能享用,我偷偷吩咐御厨房加做了一份,几位王妃不要说出去才好……”
这是一种示好,也是一种情分,韩笑眼珠转了几转,忽然从手腕上褪下一个手镯,塞给宫女道:“姐姐整晚辛苦忙碌,我这个东西送给你戴。”
宫女吓了一跳,连连摇头推辞道:“此镯奴婢见过,乃是皇后娘娘心爱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