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乡遇故知,心情别样复杂。
曾几何时,韩跃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往事,然而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生我养我之故土,永远萦绕在心间。
“真人,您离开故土多少年了?”他目光闪动,小心翼翼开始套话。
紫阳风面现回忆之色,悠悠叹息道:“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别人都是从小离家,老夫确实不惑之年才离开故土,而今我已一百岁,来此地方整整四十年矣。”
“您那故乡远不远?我听您口气十分思念,为什么四十年都不回家。”韩跃目光闪烁,语气不自觉变得激动。
好在紫阳真人陷入回忆,并未过多留意韩跃的神情,他手捋长须神情黯然,萧索道:“老夫故乡很远,回家路途已断,这辈子注定要客死异乡了。”
韩跃心中一沉,莫名生出一种伤感。
紫阳风忽然看他一眼,笑眯眯道:“老夫原本想装成世外高人,用游戏风尘的办法收你为徒,不想被你引动故乡执念,这个世外高人再也装不下啦。”
“不不不,您是高人,在小子的眼里您就是高人。”韩跃连忙出声,这老人不但活了一百岁,而且还是他的老乡,六十岁耳顺之年才穿越,穿越之后成为天下第一,老人家的经历简直是一个传奇。
紫阳风哈哈一笑,人活得越久越喜欢听小孩说话,韩跃虽然已是少年,在他眼中却和穿开裆裤的娃娃没有区别。
他仰头又喝了一口酒,随即把酒葫芦递到韩跃面前,笑呵呵道:“好徒儿,喝一口拜师酒吧,也算为我送行。”
“为您送行?”韩跃微微一怔,有些不解道:“送什么行?您要到哪里去?”
紫阳风仰头看天,忽然用手指了指浩瀚星空。
韩跃心中生出一股不妙之感,他踟躇半天,试探问道:“您的意思是,去天上?”
“人都要死的啊!”紫阳风悠然一笑,淡淡道:“老夫活了整整一百岁,就算在我故乡都算长寿之人。今夜月朗星繁,轻风凉爽如水,此情此景何等秀丽,正适合老夫脱去一身臭皮囊,离开这污浊尘世……”
“老人家真会说笑,我看您身体好得很,那么高的墙头直接跳下,双腿都不带打弯的。”
紫阳风嘿了一声,他也不反驳韩跃的话,忽然出手如电,轻轻在韩跃身上一拍。韩跃如遭雷击,整个身体麻木不能动弹。
“好徒儿,时间已到到了,你迟迟不肯拜师,老夫唯有用强。”他缓缓展开手掌,慢慢扣在了韩跃的天灵盖上。
一股奇异暖流悄然而生,从紫阳风的手掌直达韩跃体内。这股暖流初始很弱,渐渐便如长江大河,韩跃只觉得四肢百骸无比胀痛,暖流从天灵盖冲到腹部,再从腹部冲回天灵盖,如此反复九次,宛如潮汐奔涌,一种神奇的力量渐渐从体内滋生。
“果然不愧是大气运之人,你这根骨可比老夫强了太多。”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紫阳风终于收回了扣在韩跃额头的手掌,他浑身汗水湿透,脸色苍白吓人,仿佛随时都会死去。
韩跃浑身骨骼一阵爆响,体内那种神奇的力量不断变强,终于冲破了紫阳风点下的穴道,身子轻轻一晃,已然能够活动。
“好得很,好得很!”紫阳风一脸喜色,点头笑道:“老夫一身功力灌输于你,原本以为会损耗两成,想不到你竟全部吸收,好得很,好得很……”
他开怀而笑,声音渐渐有些萎靡,韩跃心头一跳,连忙上前将他扶住,急切道:“老人家你神色很不好,先别说话,赶紧坐下歇歇。”
紫阳风呵呵一声,语气衰弱道:“你说的对,老夫也该歇歇了。整整一百年,活了两辈子,我真是有些累了。”
他说到这里精神越发不振,勉强抬头看了一眼韩跃,喘息道:“不过我不能在这里歇,我要到天上去歇。为师家乡有个典故,当天上流星划过之时,只要对着它许下一个心愿,这个愿望就很快能够达成。”
韩跃眼角酸楚,两行热泪滚滚而下,他能感觉到老人的生机正在迅速消退。
紫阳风忽然抬起手臂,颤巍巍指着满天繁星,喃喃道:“流星啊流星,你怎么还不出现呢?老夫还等着许愿,老夫还等着回家,真想在临死之前再看看故乡的山水啊……”
他声音越来越低,目光不断在天上搜寻,然而却一颗流星也没有发现。他脸色渐渐黯然,脖颈渐渐无力,一颗硕大脑袋慢慢便低了下去。
“师傅!”韩跃嘶声大喊,这一刻他抛弃所有顾忌,猛然趴在紫阳风身边,悲切道:“师傅,您一路走好,如果将来能在天上相见,徒儿请您去吃麦当劳!”
紫阳风浑身一震,硕大的脑袋吃力挺起,双目紧紧盯住了韩跃。
有惊奇,有欣慰,有惜别,有满足。
“麦当劳,麦当劳,好一个麦当劳啊!老夫真是没有想到,你我师徒原来还是老乡,贼老天害了我一辈子,临死总算待我不薄。”他回光返照,忽然一把抓住韩跃,大声道:“好徒儿,你要小心一个人,他是……”
“是”字没有说完,天上忽有流星划过,紫阳风双眼猛变浑浊,气息瞬间消散。
一个传奇的老人,就这么去了!
他是带着微笑走的,因为临死之前,他见到了故乡的人。
上苍满足了他的心愿。
韩跃仰天悲啸,他双手抱住紫阳风的遗体,满脸全是滚滚热泪。穿越之人何等孤独,他来唐朝不到两年已经无法忍受,老人整整穿越四十年,他心中的思乡之情该是如何难捱?
“师傅您走好,这趟回家的旅途,请您先帮徒儿探探路……”他喃喃一声,拦腰将老人的遗体抱起,一步一步慢慢在互市上走着。
天边有明月,悠悠照人间!
第183章 臣的师傅,臣给他送行
紫阳真人走了,宛如滑过夜空的流星,传奇而又璀璨。他不但把一身功力传给了韩跃,还帮韩跃解决了最大的后顾之忧。
从此以后,韩跃可以堂堂正正向世人宣布,他真有一个高人师傅,他真是紫阳真人之徒。
次日清晨,天刚放亮,得到消息的李世民和长孙急匆匆而来。
互市北门之外架着一个火堆,高达一丈,宽有三人。这个火堆足足有上千根木柴,是韩跃和带着小豆豆用了一整夜时间堆积起来。
罗静儿等人想要帮忙,全都被韩跃严词拒绝。自古至今皆有披麻戴孝之说,除了他和小豆豆,任何人都不能插手。
李世民夫妇赶来之时,互市门外早已聚集了很多人,有闻风而至的世家大族,也有崇拜紫阳真人的武将国公。
韩跃一袭白衣白袍,面上带着黯然萧索之色。小豆豆同样披麻戴孝,手里持着一根熊熊燃烧的火把。
李世民扫了一眼韩跃,随即把目光投向火堆。那上面静躺的老人面色安详,明知他已离世,却不愿相信那是事实。
“岁月如梭,光阴似箭,一代奇人也挡不住时光之轮回,可惜,可叹……”皇帝长长叹息,他缓缓走到火堆身边,伸手轻轻一拍韩跃肩膀,沉声道:“小子,朕知你现在心情悲痛,不过仍要劝解你一句。生老病死乃是轮转大道,无论皇帝还是乞儿,大家都逃不出这个轮回。”
韩跃神情黯淡,眼神有些呆滞。
“唉!”李世民再次轻叹,双手负于背后,喃喃道:“人总有一死,看开点吧。”这话似是在劝解韩跃,又似是在劝解自己。自古帝王恋长生,然而谁又能长生。
韩跃微微苦笑,目光怔怔看着火堆,忽然仰天长叹,悠悠道:“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他看了一眼李世民,然后又看了看小豆豆,强笑道:“点火吧,咱们一起送师傅走!”
小豆豆点了点头,她取出火折子点燃火把,便要扔到火堆之上。
“等一等!”长孙忽然开口阻拦,几步走了过来。
女人大多感性,长孙的眼中蕴含着泪珠,她夺过小豆豆手中的火把,转头对李世民道:“陛下,臣妾有话说……”
紫阳真人于她有大恩,当年渭北大雨之夜,紫阳不但将她从死神手中救起,而且连夜追击潜龙大魔头,最终夺回了自己的孩儿,并将孩子教导成世间奇才。
这样一位大恩大德之人,怎能忍心他默默无闻的逝去?
“陛下,真人乃是世外神仙,又是四弟元霸和泾阳侯俩人共同的师傅,自古师徒如父子,臣妾提议您追封老人家爵位,以国公之位下葬。”
“准!”李世民点头,郑重道:“真人于我皇家有大恩,朕决议追封他为开国国公,上柱国……”皇帝说到这里沉吟一下,忽然道:“爵名便称为济世,胸怀天下,济世为民。朕封老人家为济世公……”
大唐封爵皆是以地冠名,如今李世民却要封紫阳真人济世国公,虽然封爵之权在他手上,但是礼部之人却不愿意了,一个官员缓缓从人群中走出,一脸义正言辞道:“陛下,大唐国公之位何等宝贵,需得开疆拓土才能封赐。这紫阳真人只不过是西府赵王和泾阳侯的师傅,臣认为他没资格追封国公,请陛下收回成命。”
他说到这里看了一眼李世民,似乎觉得这个进谏还不够有力,忽然一指旁边站着的长孙,大声道:“臣还要参劾皇后,自古后宫不得乱权,长孙娘娘却在众人面前提议您追封,这是明目张胆的插手朝政。臣请陛下严厉斥责,若再有下次,当削其皇后之位……”
这么牛逼的言论大唐还是首见,连悲痛之中的韩跃都忍不住看了看他。此人不但驳回了皇帝封爵之事,而且连皇后也顺带着弹劾,也不知是天生大胆还是别有用心。
李世民很震愕,长孙在发呆,火堆旁边的群臣面面相觑,房玄龄忽然一拉魏征,低声道:“此人是你安排的?他好像是礼部官员,没有劝谏之权。”
魏征没好气道:“房相,本官虽喜进谏,但却不会犯傻。陛下追封紫阳真人爵位,此事虽不合理,但却合情。老夫吃饱了没事干才会指使人劝谏。”
他忽然压低声音嘿嘿道:“这朝中的谏仪大夫又不止本官一人,房相何不去问一问王圭,他也是谏议大夫。”
“王圭?”房玄龄微微一怔,思索道:“这老狐狸一向精明,若此事是他暗中指示,那可是生平一大败笔啊。”
魏征手捋长须,意味声长道:“房相您岂不闻,仇恨盈胸,使人蒙昧,唉,太原王氏,可惜了……”他不断摇头,一脸惋惜之色。
耳听那边的礼部官员还在叫嚣,不断进谏道:“陛下,国公之位坚决不能封,此事若开先河,以后小猫小狗都能跳出来讨要爵位,我大唐勋贵的颜面何在啊?”
这话说得太过歹毒,紫阳风一代奇人,在他嘴中却变成了小猫小狗,韩跃眼中厉光一闪,手掌缓缓提了起来。
既然你不会说话,那我就打到你永远不能说话……
……
他眼神凶狠,一掌便要拍下去。李世民何等机警,怎能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殴打朝廷大臣,这种事皇帝可以干,但是侯爷绝对不能干。
李世民一把按住韩跃手掌,转头对那礼部官员道:“你既敢进谏于朕,想必胸有成竹,朕来问你,若是不能追封紫阳真人国公,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皇帝这话分明设置了陷阱,可惜那官员却没能察觉,大声道:“以臣之见,这紫阳真人该怎么埋就怎么埋,该怎么葬就怎么葬,总之不能让他享受国公之礼。”
“很好!”李世民缓缓点头,忽然微笑道:“你说完了吗?说完就去死吧!”
这话听起来轻飘飘,代表的意思却是摘人脑袋,那官员脸色一怔,下意识道:“臣为什么要去死?”
“因为你妄议朝政!”皇帝没有说话,房玄龄却走了出来,这个大唐宰相先是向李世民拱手一礼,然后才向那官员解释道:“本朝立国之初,设左谏议大夫四人,正四品下。掌谏谕得失,侍从赞相。朝堂进谏之事,唯此四人有权。”
那礼部官员面色急转,脸上冷汗涔涔,他已经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房玄龄看也不看他一眼,接着又道:“三省六部,各行其责,劝谏之事除了谏议大夫任何人都不得插手,便是本官开口进谏也属越俎代庖,陛下有权治我一个妄议朝政之罪。”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停,目光有些惋惜的看着礼部官员,意味深长道:“平日我等若想劝阻陛下,只敢自称进言,绝不敢自称进谏。一字之差,天壤之别,你可明白了。”
礼部官员簌簌发抖,强辩道:“我也是进言,我不是进谏。房相,我不是进谏啊……”
“晚了!”房玄龄缓缓摇头,惋惜道:“你不但越俎代庖口称弹劾娘娘,而且还在陛下问你那句‘敢于进谏必胸有成竹’之时接话搭茬,这两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