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念联想到自己,原有的人生轨迹已被篡改,该抗争的时候选择了妥协,如今木已成舟,若是现在才想来拆船,叫安心待在船上的人怎么办?
正胡思乱想着,听见蒋瑶瑶说:“对了,你看晚上这集对话了吗?”
“没有,访问谁?”
“沈嘉措啊,不是说要看的吗?跟你们家关总比可是旗鼓相当、各有春秋。”
池加优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把声音调大。屏幕上两人不知聊到什么,笑得很欢畅,她留意了下男嘉宾的外貌,顿时有被惊艳到的感觉。
五宫找不出任何缺点,最动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清澈明亮,给人感觉不似关少航眼瞳的幽深,更多的是宁静和平和,光华内敛,不张扬,谈吐温和得体,穿着打扮无懈可击,休闲又不失庄重。
笑声渐歇,蒋瑶瑶问:“这是你遇到过的最刺激惊险的事了吗?”
沈嘉措摇头,“应该说是比较好玩刺激的,但要说到惊险,我记得有一次外出写生,赶上下暴雨,我一身狼狈走了很远的路,打不到一辆空车,也找不到避雨的地方,你知道当时情况是有点危险的,下暴雨,车轮很容易打滑,并且视线模糊,我一个人目标又太小,就在我停下休息的时候,有辆车飞快地朝我开过来。”
蒋瑶瑶做出惊讶的表情,捂住嘴问,“然后呢?撞上了吗?”
沈嘉措再次摇头,“当然没有,如果撞上我现在可能在跟上帝喝咖啡。”
幽默的回答,引来现场一阵欢笑声。
蒋瑶瑶锲而不舍地问:“然后呢?”
“就在我以为我死定了的那一刹那,车头忽然掉了个方向,猛地冲向另一边,可是你们知道吗,另一边是大海,当时我们所在的位置靠近瑞云大桥,那辆车失控地冲出路面直直坠下去,我当时整个人都吓呆了,我第一次亲眼目睹那样惨烈的场面,简直终身难忘……”
池加优的脑袋突然抽痛了一下,她抬手用力按住那一处,不知多久恢复过来,屏幕上的人已经转换了话题。
她怔怔地望着电视,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
“小池一一”关少航在书房里叫她,“倒杯咖啡给我。”
池加优茫然地走到厨房,倒了杯白开水送进去,关少航拉住她的手,发现她掌心冰凉,“怎么了?失魂落魄的。”
池加优看着他,隔了片刻,涣散的目光才真正在他脸上汇聚。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跳得很快。”她伸出双臂,搂住他温暖的身体,像在汲取其中的力量。
她到底是错过了什么?不能想,脑袋又开始痛起来。
“还在想工作的事?”关少航见她脸色发白,猜测原因。
池加优定了定神,凝视他,“刚才打瞌睡,梦到……那次车祸。”
关少航扶住她肩头的手似乎一紧,“做梦而已,你精神太紧张了才会这样,别胡思乱想。”
池加优端详他良久,幽幽地说:“你好像从来没在我面前说起过那天的事。”
“一场噩梦,有什么好说的?”
池加优心中百转千折,忍不住问出口,“当时我们坠海,你跟着跳下来……想过不可能同时救起两个吗?”
关少航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薄唇抿了抿,“我跳下去的时候,连救你们其中任何一个的把握都没有。”
“那你还跳下去?不要命了。”
关少航笑了笑,摘下鼻梁上的眼镜,随手搁在案上,良久才说:“万幸,救了你。”
听到这句,池加优的心微微一颤。
她跟蒋瑶瑶要来沈嘉措的联络方式,在第二天早上打给他,自报身份后,她提出想给他做个文字专访,被他婉言拒绝后,池加优索性实话实说。
“是这样的,沈先生,我之前看到您参与的那集《遥遥对话》,对您提到的那起车祸很有兴趣,我想当面问您几个问题,不知道您肯不肯给我这个机会?”
沈嘉措显然很意外,“池小姐为什么对那件事感兴趣?”
池加优沉默了一下,“当时,我就在坠海的车里。”
两人约在机场见面,因为沈嘉措接手机时已经在赶往机场的路上,池加优以最快的速度到达候机大厅。
与沈嘉措同行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神情淡漠,沈嘉措介绍她认识,“这是我太太,林惊鸿。”
沈太太与她握手,客套了两句,便借口去洗手间,留下他们两人谈话。
“沈先生,非常感谢你肯见我。”
沈嘉措微微一笑,“池小姐太客气了,时间紧迫,不如我们开门见山说,其实当日节目上我已大致说过,不知道池小姐还想了解什么?”
池加优想了想,“我想知道车子出意外前,你有看清驾车的人长什么样的吗?”
“是一个女人,模样我没有看清。”
“那你看见的女人是长发还是短发?”
沈嘉措回忆,“似乎是……短发。”
池加优露出惊骇的神色,仿佛站不住一般向后颠了一小步。沈嘉措吓了一跳,忙伸手扶了她一把。
“池小姐,你没事吧?”
池加优惊疑未定,死死地抓住沈嘉措的手腕,“你……你确定是短发?”
“这个……”
“沈先生,我求求你,这件事对我来说至关重要,我请求你仔细回想清楚!”
沈嘉措想了想,说:“我不能百分之百地给你答案,当时车速非常快,以当时的角度看过去,我认为是一个留短发的年轻女子,这点上我有七成把握。”
池加优定了定神,“那么,沈先生知道当时车子是什么原因失控的?”
“当天路况不好,下暴雨路滑,但是行人和车辆也很少,那辆车远远开过来就有些不对劲,车速不但没有降下来,而且还有点横冲直撞的感觉,我想如果司机不是醉酒,那应该是新手吧,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那车子坠海之后,接着发生什么事?”
“我记得当时有辆银灰色的车尾随而来,到了出事的地方,一个男人匆匆跑下来,我看到他几乎没做停留就跳下海救人。”
“那个男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沈嘉措起先摇头,忽然想起一个可以称作“特别”之处,“那个男人下车前就已经受了伤,我没看清具体伤在哪里,只记得他当时白色领口被血染红了一大片。”
池加优思绪一片混乱,从机场回来的路上,她一直在思考几个问题,以沈嘉措的说法,有两点是相互矛盾的,五年前她是留短发,妹妹才是蓄长发,假定沈嘉措目击驾驶员是短发年轻女子,那么开车的人就是她了,可是随后沈嘉措说的醉酒和新手这两种情况,在她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除此之外,她最大的困惑是关少航怎么受的伤?
在池加优饱受困扰的时候,她收到来自总编室的一封电邮,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将取消关注流浪动物的栏目,她暂时无工作安排,谈粤转去跑政治线。
把电邮逐字逐句看了两遍,方才确定自己没有眼花看错,池加优满脑子晃动的自启动栏目以来凝聚她无数心血的一个个策划、一篇篇稿子,以及这些日子来取得的成绩……联系上一位爱狗人士,获得一段真心实意的感言,救助一只流浪狗……这些在外人看来微不足道的成绩却实实在在鼓舞了她,让她对这个原本毫无感情可言的行业,第一次萌生了热爱。
她全心全意去做一件事,只要信念在便不会轻易被打倒,电邮里轻飘飘的几句话没有让她沮丧,全盘否定的字眼也没有让她无措恐慌,反而激起了她的斗志,令她火冒三丈。
将电邮打印出来,她拿着那张纸走向总编办公室,却被秘书拦在门口,大概是被她眼中的煞气震慑住,秘书张小姐很客气地说:“是这样的,总编这周去北京出差,周五才会回来,如果有急事,请打他手机。”
“知道了,谢谢。”池加优回到座位,抓起桌上的手机开始拨号,就在即将拨出去的那一刻,谈粤从外面进来,敲了敲她的桌面,“跟我来,我知道原因。”
池加优二话不说跟他走,出了大厅门口,谈粤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你要听精简版还是长话版?”
“精简。”
“你妈跟关少航的妈联手,在台长家里守了两天,软硬兼施要求取缔你现在所有工作,我要不是有我叔撑腰,恐怕跟你一样。”
池加优听完,僵硬的脸缓缓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虽然很可笑,不过确实是她们做得出,也做得到的。”
“你们的爸妈人脉都很强大,尤其台长女儿现在还被关少的妈管着,再加上我们那个栏目不能给台里带来收益,相反花了不少钱,好几个领导都有意见,台里要停也不理亏,不管怎么说,我们这次炮灰是当定了。”
谈粤说完最后一句便闭嘴,等着池加优开口,可是看着她的脸色一点点白起来,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她竟不打算做回应。
“她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冷冻你对她们有什么好处?”谈粤只得发问。
池加优面无表情地说:“要我安分守己,要我给关少航生一个孩子,要我记住自己是池加好,光鲜体面的主持人才是我的归宿。”
“这……”谈粤瞠目,“太强权了,你还要继续逆来顺受吗?”
池加优深吸了一口气,给黄修颖打电话,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妈,我工作出了差错,总编可能会踢我走,我想做回主持那块,领导那边不知道肯不肯成全?”
“你终于想通了!我就说嘛,跑新闻有什么好?又累又不讨好,无冕之王那么容易当吗?你还是乖乖去做主持好,放心,你们台长那边,妈去说情,看看有没有好节目,找个机会把你安插进去。”
池加优掀唇,无声冷笑,“妈,这下你称心遂意了吧?”
大概是太高兴,黄修颖没察觉出这话的冷意,“你早听话就好了,哪来这么多事?这两天老吴又跟我唠叨起抱孙子的事,想想也是,你跟少航都结婚多少年了?趁这段时间好好准备一下!年内要了吧。”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谈粤心里有点发毛,池加优的反应太不正常,他低下头,发现她放在身侧的手死死地攥着,若不细看几乎看不出她身体此刻在微微颤抖着。
池加优按下结束键,抬眼看谈粤,“回去吧,跑政治线有前途的,朱导的安排不会错。”
谈粤皱眉,“什么前途?我不感兴趣。”
池加优不再多说,回办公室拿了车钥匙便走,谈粤一路跟她到停车场,紧张地拉住她的手臂,“你去哪里?冷静点!”
“我很冷静,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摔开他的手,池加优坐进驾驶座,一分钟也不逗留将车开走。
谈粤目视她的车子消失在视线尽头,脸上露出几分挣扎的痛苦,最终,他心中的天平倾倒,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关少航的电话。
此时此刻,关少航正在公司召开内部会议,商讨即将展开的工作事宜。他会前习惯将手机调成震动,这次也不例外,谈粤的来电在被他按掉两次,第三次锲而不舍响起时,他意识到有事要发生。
说了声抱歉,暂时中止会议,他走到外面走廊来接听。当谈粤心急火燎地讲述完毕,他只是平静地说:“知道了,我来处理。”。
谈粤不能理解他的轻描淡写,抓狂,“你好像一点都不着急?她被逼成这样,完全是因为你,你妈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关少航冷冷地回应他,“这是我跟小池之间的事,不需要你来当法官。”
挂了线,把秘书叫进办公室,简单交接了一下早上的工作,然后驱车前往教师宿舍楼,抵达目的地,一眼就看到池加优的车,那抹明丽的黄在烈日下越发光耀夺目。
这个颜色是他帮她选的,跳脱飞扬。
关掉冷气,他下车走进阴凉的楼道,拾级而上,脚步竟有些沉重。
抬手敲门,等了良久不见有人来,他觉得不对劲,急忙掏出钥匙自己开门,一进屋,书房传来的激烈争吵声直灌入耳。
他不由站住。
书房的两人沉浸在控诉与反控诉的情绪里,并未留意到外面的动静,关少航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直面了他自觉回避多年的隐秘。
“……你不妨继续摆布池加好的人生,可我不会再做这个傀儡,就算我顶着别人的名字,我一样可以做自己,我可以选择自己要过的人生,我可以辞职,可以离开关少航,可以远走高飞,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事到如今我最大的束缚早不是你,不是爸,你们对我已经没有任何杀伤力了!不要再企图打任何亲情牌要我就范!”
“你……你混账!”黄修颖气得声音直哆嗦,“你给我滚,马上滚,我就当没生过你!”
话音未落,虚掩着的房门豁然大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