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是新下来的豆角,里面还有大片腊肉,放点粉条,一人一大勺子。豆角翠绿,粉条红呼呼,看着就有食欲。
当然还少不了咸菜,因为是重体力劳动,这时候又正是盛夏,不干活还一身汗呢,老百姓说得汗珠子掉地下摔八瓣,大致就是这种天气,所以必须多补充点盐分。
吃饱饭抽袋烟,就连不少小媳妇也都叼着大烟袋,这也是东北的一大特色,大姑娘叼着个大烟袋嘛。一般时候,都是从娘家陪送过来的。
趁着这难得的休息时间,大伙一边磨刀,一边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不可避免的,有人扯一些少儿不宜的笑话,引来一帮老娘们的围攻,都是常有的事。
而那些小娃子,也都开小差,逮蚂蚱,抓蝈蝈,先玩够了再干活。农村的娃子,都有一手编蝈蝈笼子的手艺。田大康领着八大金刚,用镰刀头把麦秸割下来,表面的皮子清理掉,然后编出一个方形的底座,上面就用麦秸拧成一层一层的笼子。麦秸不够长,就大头接小头,穿插起来,一直扭到顶,一个金黄色的蝈蝈笼子就成了。
娃子们在一起还比赛呢,看谁拧得快,当然,最慢的是明明,她的眼睛看不见,还真不适合做这个。
不过有田大康在,一切就不是问题。他拧成的第一个笼子,就直接塞到明明手里:“哥给你抓蝈蝈去,然后挂到房檐子底下,天天叫。”
明明的小脸上立刻露出小酒窝:“富贵哥哥,你真好——”
旁边的三光子有点看不过去,揪着嘴唇子说:“富贵蝈蝈,你真好——”
娃子们大乐:“哈哈,富贵蝈蝈,富贵蝈蝈!”然后,都撅起嘴唇子开始打嘟噜,这个就是模仿蝈蝈的叫声——其实是翅膀摩擦出的声音。
“你们也别臭美,明明的年纪最小,都管你们叫蝈蝈——”田大康立刻奋起反击,一时间,全是一片蝈蝈声。
“这帮臭小子,就知道抓蝈蝈,麻溜干活去,要不然鞋底子伺候!”老支书一声吆喝,大伙重新开工。小娃子们也都挎着小筐开始捡麦穗,一个个腿脚麻利,不大一会就把割完的麦地都拣了一遍,然后把手里的小筐一放,全都到地头抓蝈蝈去了。
天越热,蝈蝈叫得越欢,最显眼的是红色的,趴在绿叶上面很打眼,娃子们称之为火蝈蝈;还有绿色的,躲在草丛里不容易现,这个叫草蝈蝈;除此之外还有豆蝈蝈,个头比较小,最愿意呆在黄豆地里,浑身翠绿,娇小可爱,叫声也跟前两种不同,比较轻柔,是女孩子的最爱。
娃子们一个个手疾眼快,抓蝈蝈都是一把好手,很快都各有收获。田大康抓了一只大肚子的火蝈蝈,塞到笼子里面,跟明明描述一下,立刻就取名为大肚将军。
只有八叉子笨手笨脚,半天也没抓住一只,倒是有不少蚂蚱在他眼前乱蹦,弄得眼花缭乱。最后,索性将杂草全都扑倒,然后在草窠里面翻找。
“哈哈,抓住一只带刀的!”八叉子欢呼一声,在草丛里面捏出一只绿色的蝈蝈,跟其它蝈蝈不同的是,这家伙的尾巴后面有一个跟身体差不多长的东西,还真像是一把战刀。
“这个不会叫,养着没用。”三光子过来看了一下,立刻给它定性。
八叉子却舍不得撒手:“俺这个带刀,比你们的都厉害,不信就斗斗!”
“能斗起来才怪呢,俺们抓的这些会叫的,都是公的,你那只是母的,屁股后面的长东西就是产卵用的。”田大康在知识储备上当然要比他们丰富。
“母的最烦人,不要!”八叉子把手里的蝈蝈又扔回草丛,然后就看到七仙女叉着腰,鼓着腮帮瞪着他。
八叉子连连摆手:“俺没说你——哎呦,别揪耳朵啊——”
娃子们正闹得欢呢,就看到顺着地头,大步流星来了几个人,领头的竟然是田玉柱。只见他一边用草帽在脸上扇呼,嘴里一边嚷嚷:“队长叔,报告你一个好消息,有知识青年来咱们村啦——”
第七十九章 马粪包
城市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也是党中央的伟大号召。在**之初,各地的红卫兵大串联,闹得乌烟瘴气。总这么闹下去也不是法子啊,所以就来了一招上山下乡,说白了,有点配的意思。
但是在当时,人们可不这么想,广大知识青年,都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这项轰轰烈烈的运动中来,扛着行李卷,戴着大红花,敲锣打鼓,从城市来到大有作为的农村。
就算是偏僻如五星大队这样的山沟沟,也有所耳闻,所以一听说来了知青,立刻都为了上来看新鲜。
来这的知青一共有五个,三男两女,年纪都不大,他们被大伙围在当中,最前面是一圈小娃子,就跟来看耍猴似的。
老支书先把田玉柱拉到一边,小声埋怨:“咱们村啥情况你还不知道咋的,城里娃子娇嫩,啥农活都不会,这又来了几个吃闲饭的,日子还不更难过。”
田玉柱抓抓后脑勺:“队长叔,这是穷有理主张的,既然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那就要来最艰苦的地方,你说俺胳膊能拧过大腿咋的?”
没法子,老支书只能叹了一口气,然后分开人群往里走,就听四喜子正在那扬着头白话呢:“看看人家细皮嫩肉的,粉白粉白的,长得真好看。”
本来还以为他说那两个女知青呢,结果,小手指头却指着一个小伙子。
“啊拉你说我是小白脸——”那个青年笑呵呵地一张口,就和北方人说话不同,声音软糯而迅,田大康估摸着,应该是上海来的知青,普通话说得还算不错,起码能听出个大概。
四喜子也知道小白脸子不是好话,伸伸舌头缩缩脖,然后脑瓜使劲被老支书扒拉一下:“都干活去,别在这捣乱。”
人群呼啦一下子散了,不过还是有几声议论传进知青的耳朵:
“城里的娃子就是干净,瞧那俩大闺女,真水灵。”
“嘿嘿,这回好了,给咱们村的小伙子白送来俩媳妇——”
“加点小心,把自个家闺女看好喽,别叫城里小伙给拐跑,那就亏啦——”
五名知青只好满脸苦笑,人家是来进行社会主义建设的,又不是来招女婿娶媳妇的。
“俺是这的队长,欢迎你们来俺们村落户。这是个鸟不拉屎的山沟子,条件比较艰苦,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有干的一块吃,有稀的一块喝。”老队长虽然刚才有点不乐意,但是既然事情不能避免,那么就干脆坦然面对。
五名知青中年纪最大的小伙子和老支书握握手:“队长您好,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来到这里。我是这个知青组的组长郝刚,请您放心,我们不是来贪图享乐的,越是艰苦,才越受磨练。”
这个小伙子也就是二十出头,但是身上透着一股子成熟,看看他的相貌,身高过一米八,虽然有点偏瘦,但是也英气勃。脸上看,五官端正,尤其是一双眉毛,又黑又浓。
随后,郝刚又把几名知青逐一介绍:刚才的小白脸是上海来的白玉生;另外一位身材白胖,虎头虎脑的男青年叫娄小虎,来自河北唐山;两位女知青都是北京的,高鼻梁大眼睛,性子比较开朗的叫刘燕,另外一个比较腼腆、柔柔弱弱的叫何惜水。这些人里面,除了郝刚今年二十一岁之外,剩下的都才十**岁。
老支书跟他们都握握手:“呵呵,俺们这边人多,就先别介绍了,等时间长了,自然就熟悉了——那啥,俺们这正割麦子呢,你们先回村,叫老会计安排住的地方,休息休息,连熟悉一下村里的情况。”
“队长,我们就是来战天斗地,进行社会主义革命的。不能来了就休息,搞资产阶级贪图享受那一套。所以,我们也请求参加劳动!”娄小虎把腰杆一挺,很有点革命小将的风范,不过在喊口号的时候,有点油腔滑调,估计也是老油条了,前两年全国各处,没少流窜。
田大康在旁边看得直乐:这家伙看来是个乐天派,不过,真要是干活,一会有你哭的。
老支书吧唧吧唧嘴:“也成,就先跟着娃子们捡麦穗吧——”
“捡麦穗?队长,我们都是革命青年啦,不是儿童团员。”娄小虎一本正经地说道,刘燕和何惜水都直抿嘴。
“一点一点来嘛,干革命也不能一口吃个胖子。”老支书很有主见,安排完了,就又抄起镰刀去割麦子。
五名革命青年没法子,只好跟田大康他们去捡麦穗。刚进到地里,刘燕就哎呀一声,然后一只脚蹦出来,她穿着一双塑料凉鞋,麦地里面都是刚割完的麦茬,还都带着点斜茬,十分锋利,直接把她的袜子穿透,鲜血渗出来,染得通红一片。
“出师不利啊,没等上战场,先折一员大将——”娄小虎嘟囔一声,抬脚看看自个的解放鞋,鞋底比较软乎,估计也有穿透的可能,看来,刚才的口号有点喊猛了。
何惜水帮着刘燕把鞋子脱下来,褪掉袜子,又从衣袋里面拿出手绢,给刘燕的伤口摁住,然后可怜巴巴地望着郝刚:“有没有消毒粉啊?”
“消毒粉来了——”田大康的声音忽然传过来,只见他手里捏着一个黄白色的圆球,乐呵呵跑过来。
“这是什么东西,好像坐马车的时候,那匹马拉的马粪蛋蛋——颜色好像不对,这个颜色太浅。”白玉生嘟噜嘟噜说了一大套,他说话太快,田大康就听明白了一句马粪蛋。
“不错,俺们管这个就叫马粪包。”田大康在那东西的上面撕了一个小口,然后凑到刘燕的伤口附近,手上轻轻一捏,一股黄雾喷出来,把几个知青吓了一跳,连忙用手捂鼻子。
太脏了吧——郝刚也有点恼怒:这农村娃子怎么一点都不讲阶级感情,耍戏我们玩呢!
田大康嘿嘿两声:“别紧张,这个是一种菌类植物,学名叫马勃,就跟蘑菇差不多,只不过它成熟之后,里面就变成黄色的干粉,止血消炎的效果还不错。俺们这里,根本就没有反毒水消炎粉啥的。”
“原来如此——”娄小虎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眨巴几下小眼睛,然后凑到田大康身边,露出一副馋相:“忒好啦,你说这个也是蘑菇,能不能吃啊?我就是听说小鸡炖蘑菇好吃,这才来东北的!”
田大康心中大乐:一说吃的,就把唐山味露出来了。刚才口号还喊得震天响呢,这一转眼就惦记小鸡炖蘑菇啦——
(娄小虎由书友“飞跃心灵”友情出演;郝刚由书友“纯属意外”友情出演。)
第八十章 知青点
老支书也闻讯过来查看一番,他心里有数,还是有点估计过高,就这帮知青的小嫩手,碰到麦芒子都能刺进去。于是叫了田大康一声:“富贵啊,你带哥哥姐姐们先回村,安排一个知青点,吃的,住的,烧火柴啥的都给预备预备。”
田大康答应一声,拉着明明的手,领着几名知青回村。郝刚也看出问题所在:准备工作不足,不能仓促上阵,于是也就没有再坚持。
到了村里之后,田玉柱也就坐着马车回去,知青点也已经确定,就在田大康家西院,是另一位五保户田老蔫家,把西屋倒腾出来,南北两铺炕,灶台啥的也都是现成的。
进屋转了一圈,只见黑乎乎纸墙,因为好几年没住人,所以一直也没糊,棚顶还漏了个大窟窿。几个人开门进屋的时候,棚顶上噼里扑通一阵乱想。
“棚顶上还能跑马?”娄小虎抬头望着那个黑窟窿,随后就看到从那里面掉出一个灰呼呼的家伙,落到北炕上,赫然是一直半尺长的大耗子。想来刚才就是它们在棚里进行军训。
刘燕跟何惜水都吓得捂上眼睛,白玉生的脸也更白了:“晚上睡觉跟老鼠一个被窝啦——”
“没事,回头给你们抱过来一只大花猫,耗子就全吓跑了。”田大康看到他们一惊一乍的,连忙出言安慰。
郝刚也觉得革命青年不能叫一只耗子给吓住,于是跟着田大康进屋。娄田老蔫的炕上坐着去了。
“这股霉味——”娄小虎跳到炕上去开窗户,研究半天才明白,敢情是上下两大扇,上面都蒙着乌突突的塑料布。
用手一推上边的窗户,窗扇哗啦一下就掉到了当院。年久失修,木头槽都烂了。
娄小虎瞧瞧自个的巴掌,嘴里**叨:“没使多大劲啊——”
“先开始大扫除吧——”郝刚一挥手,大伙拿着笤帚就一通划拉,棚顶上一串串的塔灰,墙角的蜘蛛网,全部一扫光。
原来的炕席也撤下去,生产队的仓库有两卷新的,田大康跟着老会计给抬过来;田老蔫还蔫吧登的给打了点糨子,把棚上的黑窟窿糊上。
等忙活完了,屋子里面也终于有了点家的意思。刘燕一瘸一拐地进屋视察一番,忽然像被踩了尾巴似的:“不成,男女怎么也得分开住啊!”
老会计眯缝着小眼:“不要紧,睡觉的时候中间拉上一道帘就成,南炕俩闺女睡,北炕是小伙儿。嘿嘿,晚上起夜的时候别迷迷糊糊上错炕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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