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头发又黑又密,因为刚刚被水泡过,不失柔软地贴在他的耳朵、额头上。
萧正宇感觉毛巾之上的那双手小心地在自己头上游移,温柔得好像鲜花在盛开,他闭上眼睛,仔细体会那种触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薛苑拿开毛巾,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说:“差不多了,回去后再洗一下头,海水的盐分太大,对头发不好。’’
“好。”
随着话音降低,薛苑感觉手臂被他一拉,整个人都被他一把带到怀里,跌坐在他的大腿上。他身上除了泳裤什么都没穿,满身的海水贴过来,也湿润了她的衣服。
两人目光对上,薛苑这才看到他的头发被毛巾揉得乱七八糟,造型就像后现代艺术一样古怪,那是平时绝对想象不出来的模样,她忍俊不禁,终于爆发出来,在他怀里笑了个前仰后合,最后干脆俯在他的肩头笑得瑟瑟发抖。萧正宇纵然想做什么,被这样一笑,也再不可能,只好轻轻拍着她的背,生怕她笑得岔了气。
在这样的岛上度日,时间如飞。两人都过着极其规律的生活,每天早上睡到九点起床,一起去吃早餐,然后坐着观光的小车游览岛屿。有时候两个人也会为了一些问题争吵。这趟旅行完全是萧正宇的主意,地方也是他选定的,薛苑问他费用多少,他也不回答,总是表情轻松愉快地说一句:“你不需要操心这个。”
一来二去薛苑也有些恼火,明明观光车道旁是美丽的热带雨林风光,她却没心思欣赏,皱起眉头,“萧正宇,你别敷衍我。”
萧正宇握住她的手,诚心诚意地说:“这趟旅行是我自作主张安排的,也是我带你出来的,你安心玩就可以,其他事情你不要管,也不要跟我谈钱的问题。”
她很很清楚,自己负担不起这次昂贵的旅行。豪华的宾馆,昂贵的餐厅,独具风情的店铺,那些贵得不可思议的商品。
观光车继续前行。
树枝钻进完全敞开的观光车厢,从薛苑脸上扫过去,薛苑扫开树枝,继续问他,“怕我不开心?为了那幅画补偿我?”
“薛苑,带你出来是散心,不是给你增添心理负担。”萧正宇正色看她,“退一万步说,我们的经济情况不一样,这点儿钱对我而言不算什么。”
薛苑淡淡地“噢”了一声。经济情况不一样,这种事情还不需要他来提醒。
萧正宇在她光滑的额头上印上一个吻,“你不要想太多。我想旅游也很久了,好不容易辞了职可以休息,你就当陪我好不好?”
薛苑沉默下来,不再开口。
司机兼导游回过头来,指着前方的某个石头建筑说:“到了。”
随后她才知道这座岛屿并不是由无人岛改造的,这座岛的背面有一处村庄,早些年比较困苦,自从旅游业发展起来后,岛上居民的生活水平有了大幅度的提高。因为独有的风情,游客往来也多。在这些村庄看看,有时也收获颇丰。最让薛苑惊讶的是,这座岛上居然还有一座用巨石垒成的寺庙。
寺庙很有些年头,隐藏在热带雨林深处,用“残破不堪”四个字形容绝不夸张,里面早就没有什么可看的,唯一有特色的是石壁,因为石壁上雕刻了不少图案。薛苑到底是学过美术的,也不需要人介绍,指着石头上图案,跟萧正宇说:“刻的是唐代法显和尚的故事。”
那位充当导游的当地人略懂一点儿汉语,听到了“法显”两个字,很是兴奋,详细地讲解了这座寺庙的来历。据说当年法显返回唐朝的时候曾经经过这座岛屿,他下了船,教岛上的居民种植粮食,居民感念其恩,修建了这座寺庙。萧正宇听了笑着说:“有趣的传说。”
导游眼睛一亮,指了指寺庙前最大的一棵树,说:“我们岛上还有个传说呢。”
“什么?”
这个故事就生动多了,也普通多了,大意是某对相爱的恋人被迫分开,最后两人在这座法显寺庙前的树下上吊而亡。
薛苑叹口气,“悲惨的故事全世界都一样。”
“既然相爱,怎么都会找办法在一起的,自杀真是愚蠢。”萧正宇不以为然地摇头。
“没那么简单,”薛苑抬起目光看他一眼,‘‘问题就是问题,人和人的差距,无论哪个年代总是存在的。”
这话明显意有所指。萧正宇站在树下,有树叶慢悠悠飘到他的肩上,他也不管,只是说:“我不知道你原来在意这些。”
“没有办法不在意,”薛苑指了指那棵树,干脆把话说开,“古代是门第,现在是社会的等级,面对的困难不是我们能想象得到的。例如你跟我也是这样。跟你认识的时间越久,我越觉得我们之间的差距很大。我什么都没有,而你跟我完全不一样。”
萧正宇的表情一瞬间阴郁下来,打断她的话,“薛苑,你怎么跟我说起这个?”
“你让我说完,”薛苑略略抬高了声音,“前段时间你跟李又维在医院里的那番话,我都听到了。我知道费夫人是你的母亲,她非常不喜欢我。而李又维又是那个性子……总之,李先生绝不希望看到两个儿子为一个女人打来打去。”
萧正宇皱起眉头,问:“这些事情,你一直在意?”
薛苑没有看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你不一样,你父母都健在,我看出来来,你如果跟我在一起,需要承受的压力绝对比你想象的大。在这个四面是水的岛上,我们自然可以什么都不管,但是,我不愿意你以后后悔。”
“我怎么会后悔?我担心后悔的是你,”萧正宇皱眉,“我怕你看不起我。”
薛苑摇头,“我哪有资格看不起你?但距离是存在的。我们之间的问题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了。”
她说着慢慢转身,继续去看石壁上的纹路,其实根本看不进去,那些纹路此刻在她眼中已变成了一堆没有意义的符号。
萧正宇盯着她的背影,“薛苑,我知道你对我们的未来没有抱希望。我恳求你,对我有信心一点儿,我可以付出一切努力换来跟你在一起,你不要想太多了。”
薛苑再次把身体转回来,平静地开口,“信任是需要慢慢累积起来的感情。我正在努力地信任你,但你不可能要求我百分之百地相信我们的未来,那样太苛求。”
萧正宇只觉得不可思议,“我只是要求你不要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这也是苛求?”
薛苑正想说话,一阵罕见的大风贴着脸刮过去。她惊诧地抬起头,天空忽然风云突变。前一秒还是万里无云,下一秒竞阴云密布。那种阴云聚集在天边,挡住了所有的光线,云层突然变得一片漆黑。
导游惊恐地盯着天空,脸色剧变,立刻用尽力气大吼,“飓风要来了!大家赶快个观光车!我们回宾馆!”
薛苑说的话已经无法继续,萧正宇一把拉起薛苑的手,朝两百米外的观光车跑过复查,“回去再说!”
这座小岛并不大,但绕一圈也需要两三个小时,从森林里回到宾馆,也需要半个时。那种敞篷的观光车,无论司机技术如何之好,速度也提不上去,远远不如飓风来的速度。
天钯以可怕的速度暗下去,车子开了前灯,只能照亮前方一小段路。海边的树木在大风中摇摇欲坠,闪电时不时割破夜空,雷霆声响彻寰宇,震得人鼓膜都疼。
萧正宇转过身,把薛苑整个抱在怀里。
薛苑要说完全不害十自也不可能,她刚一上观光车就被萧正宇死死搂在怀里,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绵长的呼吸,想起之前的那番话,只觉得那些完全是笑话了,于是她抬起头,萧正宇脸上的水滴到她的脸颊上,她也不擦,说:“对不起,收回刚刚的话。”
然而这样的大风,话一说出口就消失在暴风的旋涡中,萧正宇看到她在说话,却不知道她说些什么,正想开口询问,一个“你”字刚刚出口,车身猛烈地一抖。
原来车子从森林里出来了。外面的风比森林里不知道大了多少,顺着沿海路返回宾馆,他们终于可以看清海洋的全貌,天地漆黑如墨,闪电越发密集,仿佛撕裂了天空,让环境变得更加险恶可怖,雷鸣声一声高过一声,整个小岛似乎被炸得跳起来。
看到这样的海洋,很难想象它宁静时的样子。昨天这里还是人间仙境,今日就变成了人间地狱。整个大海仿佛都腾飞起来,大风夹着海水旋转着扑过来。观光车没有遮挡风雨的窗户,一瞬间,两人都被雨水打湿了全身。在这样的环境中行使的观光车,仿佛汪洋大海中一条小船,让人极不安心。风雨太大,车轮都是轻飘飘的。
然后就真的飘了起来。
萧正宇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飓风掀起了这辆实在没什么存在感的观光车,借着忽然炸起的闪电,他看清楚了公路两边的地形,在车厢把两人甩出去的一瞬间,他灵巧地在空中一转身,让背先落在草地上,惯性犹在,他抱着薛苑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最后才终于停下来。
他的脊背很疼,但他顾不上了,他担心的是薛苑会不会受伤。他扶着她坐起来,去摸她的手臂和背,“薛苑,你没事吗?”
薛苑被这一连串的变化搞得头都昏了,只是下意识地抓着萧正宇的手臂。接二连三的闪电中,她对上萧正宇的脸,看到好多水珠凝聚在他的发尖,顺着脸颊一颗颗滚下来…… “
他的声音一声急过一声,“薛苑,跟我说话,受伤了吗?哪里疼?”
细节一点点地被想起,他是怎样坚定地抱着她,最后以背着地,薛苑嘴唇哆嗦,轻轻抚上他的背,他浑身都是湿漉漉的,衣服都紧密地贴在了身上。
薛苑嘴唇直哆嗦,“我还好,你呢?背有没有怎么样?”
“这是草地,我不会出什么问题。”
两人就这样坐在暴风雨下的海边,司机和其他几位游客也纷纷路在了附近。两人扶持着站起来,又去搀扶其他游客。雨更大了,连绵不断的砸下来,好像要淹没这座小岛。幸好此时的风比刚刚略小了一点儿,而此地距离宾馆也不远了,众人互相鼓励,背对海洋,互相搀扶着走回宾馆。
这场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飓风持续了大概半个小时。后来听说,飓风其实是从小岛的边缘擦过去的。幸运的是岛上的所有人都没有受重伤。
萧正宇的肩膀和手臂被擦破了一大块皮肤,看起来虽然触目惊心,倒也并不是大伤。其他人比他们伤得重,医生忙不过来,薛苑跟医生要了消毒药就回了房间。
换上干净的衣服,坐在温暖如春的房间里,把飓风引起的狂风暴雨关在门外,薛苑才慢慢定下心来。她拿着干净的纱布帮萧正宇清洗伤口,一点点涂上消毒药水。消毒药水碰到伤口异常疼痛,萧正宇低低地呼出一口凉气。
尽管窗外狂风呼啸,但这声喘息听得清清楚楚,薛苑手一抖,“很疼?我小心一点儿。” ’
萧正宇侧头看到她脸色都白了,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于是不动声色一笑。
“是啊,很疼,非常疼。”
看到他因为保护自己所受的伤,后怕的劲头上来,她一哆嗦,声音不自觉的哽咽,“对不起,正宇,对不起,我收回我刚刚说的蠢话。”
她难过得都要哭了,萧正宇却无动于衷,“你下午说的那些问题,你以为我没想过?但那不是根本的问题,在我看来,问题只有一个,就是你。你缺乏安全感,需要想通的是你。”
“我再也不说这样的话了,”薛苑沮丧地垂着头苦笑,“现在才觉得蠢,真蠢啊。你对我这么好,我却在胡思乱想,请你原谅我。”
萧正宇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古井无波,“要我原谅你很简单,答应我的几个要求。”
薛莞一愣,“你说说看。”
萧正宇坐正了身子看着她,慢条斯理地说起来,“不许再说你跟我之间那些本来不存在的差距。”
“恩”
“不许说什么父母不同意,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
“恩”
“不许你说你给我添了麻烦。要信任我。”
“恩”
“回去后去要像现在这样对我百依百顺。”
“啊?”薛苑放下手里的药瓶和纱布,瞪他,“你不要得理不饶人好不好!”
萧正宇从容地微笑,“本来就应该得理不饶人,好容易有了谈条件的筹码,我自然要漫天要价……”
就像忽然断掉的琴弦一样,说话声戛然而止。
薛苑捧起他的脸,吻上他的嘴唇。她动作生涩,唇也只是蜻蜒点水地一碰,萧正宇甚至还来不及感受她的温度,那种触感就离开了。薛苑放开手,看着他,说:“这个道歉,够了吗?”
短暂的愕然之后是更大的兴奋,萧正宇觉得身体上的疼痛立刻不翼而飞,眼睛里看到的只有她一个人。他激动地摁着她的肩膀,唇报复一样地覆上她的嘴唇。
那是个漫长而没有止境的吻……
等到喘息方定,薛苑才再次开口,“正宇,你真的明白了吗?我的经历你都知道,虽然我在努力地克制,有时候还是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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