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价值连城的高级成衣走来走去的男女模特们,
而我忙着采集每个人的身材尺寸,核对服装的修改细节,帮他们调整衣服的大小,并且安排他们中午的正餐。我从早上八点钟踏进大门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机会上一趟厕所。整个上午绊倒椅子三次,从T台上摔下来一次,踩到女模特的拖地裙摆两次(说实话,那裙摆几乎需要四个结婚的花童才可以展开来),用大头针扎到一个男模的屁股一次(被他大声地吼了一句“shit”)‘‘‘‘‘‘所以,当我看见和那些模特同样化着烟熏的Kitty走进来的时候,简直像是看见了救星,我一把抓着她的手,我都快哭了。
接着一整个下午,我和Kitty在会场忙着各种事情。有一次我还在厕所听见Kitty在我隔间打电话的声音,“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你死活都要把那个雕塑从门口扛进来,门没那么大?你把门砸了也要扛进来!”听的我都尿不出来了。
那些模特们对Kitty也格外地亲热,对于英文不好的我来说,我几乎和其中那些金发碧眼的妖孽们(又瘦又高又漂亮,脸还那么小,不是妖孽是什么?怎么不去死!)没有任何的交集。所以我看见Kitty在用英文流畅地和他们交流的时候,特别是我还看见她和一个法国的男模简单地用法语对话了两句之后,我有种想要下跪参拜她的感觉。
终于在下午五点多的时候,我们的任务差不多告一段落。剩下的部分就交给秀导了。秀导是个台湾女人,个子高高瘦瘦的,却剪了个板刷头,应该以前也是个模特。我和Kitty坐在场边休息,耳边是那个女人对着T台上那些模特的怒吼:“我要的是‘严肃,高贵’的表情,不是‘我妈昨天查出有肺癌’的表情!”
我看着身边的Kitty,黑色的连衣群,精制的妆容,看上去和身边这个灰头土脸穿着牛仔裤和白色套头衫的我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说实话,我从心里很羡慕她。虽然我也希望自己永远出现在别人面前都是精致的‘专业的‘,但是,每当我早上想到我需要提前一个小时起床挑衣服‘化妆,我就什么力气都没有了。“算了算了,牛仔裤和大T恤也不错。”我总是这样安慰自己。
我记得我曾经问过Kitty为什么她和宫名,他们总是穿着黑色的,看上去又严肃又冷漠的衣服。Kitty的回答是:当你在商业的任何谈判或者沟通的场合,你所需要的气质就是严肃‘理智和一点点的冷酷。而黑色的衣服,就是以这种不尽人情的特点,赋予或者增强你的这种气质。当这样冷酷而理性的你,稍微表现出一点点的温和或者让步的时候,对方都会觉得你做出了非常大的妥协。反之,当你穿得浪漫如同粉红的少女,又或者大红大绿像要无过除夕的话,对方绝对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你身上。以前有一个厂商的企划部经理,约宫名谈事情,结果对方穿得像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少女,宫名坐下来,喝了一口咖啡,什么话都没说,就站起来走了。
我记得当时Kitty对我说:“我并不是歧视你的穿着,但是我还是建议你如果在工作上,尽量穿得着装稳重些。别怕黑色显得人老,你看宫名那张脸,你就算把他丢到墨水里去,他那张苍白的脸还是嫩得像20岁的人。”
我觉得当时Kitty说得太对了,因为当时我看着一身黑色的她,觉得她真是个大好人。因为她并没有歧视我。
我还没有从回忆里抽身出来,就被Kitty的电话声打断了思路。她对着手机用一种让人听了恨不得把鞋子扔到她脸上去的声音说:“我看了你交给我的背板设计,没有创意,也没有细节,更别谈人格表现厂商品牌诉求的地方了,没有任何的商业价值,我丢到大街上,也没有人会对它多看一眼,更别说拣回家去。你重新做吧。”
说完她挂了电话。我感觉一阵森然的冷气从背上爬起来。我觉得她是个好人这个定论,我有点下得太早了。
她刚喝了一口水,又把电话拿了起来:“我说的是重做。不是修改,是重做。”
我看着她气定神闲的脸,胃都快绞起来了。
她拿着笔在彩排流程上圈圈画画,远出有人叫她的名字。
我和Kitty同时抬起头来,看见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朝我们走过来,如果不是因为她只有1米6不到的身高的话,我从她的穿着我会觉得她是个模特。
Kitty和她寒暄了一阵,然后这个女的就走了。
我问Kitty说:“你朋友啊?”
Kitty说:“宫名的助手。”我刚要“啊”的一声,她就补充到:“之前的。”
“她和我是同时成为宫名的助手的,不过两个月后她就被fire了。因为她竟然在宫名的办公室里吃瓜子。我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跪在宫名的长毛地毯上把那些掉在地上的瓜子壳全部拣起来。但是第二天,当宫名赤着脚在地毯上踩来踩去的时候,还是有一片坚硬的瓜子壳,深深地扎进了宫名的脚掌心里。”
“然后她现在就在会展中心工作?”我问Kitty。
“对啊。”Kitty抬起眼看了看我,接着说:“你是不是觉得在这里工作也挺不错的啊?”
我发现我任何小想法都瞒不过她。我只能点点头。
Kitty冷笑一声,说:“你在外面,对别人说你在《M。E》上班,就算你是扫厕所的,别人也会对你立正敬礼。但是你说你是在会展中心上班,就算你是会展中心主任,别人也觉得你是扫厕所的。”
我有点佩服Kitty的比喻能力。她应该去出书。
一直到晚上十二点,我才拖着麻袋一样的身子,回到家。
我把闹钟设定成早上五点半。定完之后,我发出了一声悲惨的嚎叫,
任何事物的好坏标准,都是建立在对比之上的。
当我觉得周六是人类忙碌的极限之后,我才发现,如果和周日发布会当天相比,周六简直就是一个躺在沙发上看小说喝冰茶的悠闲假期。
整个上午我的耳朵一直在嗡嗡作响。并且一大早宫名就到场了。
他穿着昨天Kitty帮他取回来的黑色礼服,脖子上一条黑色的蚕丝方巾。他刚从化妆间出来,整张脸立体得像是被放在阴影里。说实话我第一次看见他化完妆的样子。有点像我在杜莎夫人蜡像馆里看见的那些精致的假人‘‘‘‘‘‘
宫名走过我身边的时候,看了看那目瞪口呆的我,对我说:“你是不是很闲?”
我赶紧逃得远远的。
后台到处都是模特走来走去,我好不容易找到Kitty,她正在修改宫名等下的发言稿。她仔细核对了两遍之后,就用一张淡灰色的特种纸打印了出来。然后折好放在了包里。
我问她有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帮忙,她看了看我,说:“你跟我来,多得很。”整个过程我都是一种缺氧的状态。身边戴这各种对讲机的人走来走去,英文‘中文‘上海话和台湾腔彼此交错。我听得都快耳鸣了。
但是,在快要三点的时候,我才是真正感觉到了什么是抓狂。因为三点半正式开始的秀,现在还有一个房间的模特没有拿到衣服。而昨天晚上连夜送去修改的服装,正堵在来的路上。
我在房间里坐立不安,身边是十几个化着夸张妆容,头发梳得像刚刚在头上引爆了一颗原子弹一样的模特们,他们现在只穿着内裤内衣,光着身子,所有眼睛都齐刷刷地看着我。我实在承受不了这种压力。其中一个很活泼的英国年轻男孩子,对着焦躁不安的我说:“Hey;relax。What’s your problem?”
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I am looking for a gun to shoot myself。”
当我在离开场还有十五分钟的时候,我哆嗦着告诉了Kitty关于一屋子模特没有衣服穿的问题。Kitty看着我,她对我说:“林萧,如果杀人不犯法,我现在一定枪杀你。”
“怎么办?”我都快哭了。
Kitty抓起她的手机,对我说:“你去后台我的包里拿演讲稿,在宫名上台之前交给他,我去把衣服从高架上弄到会场里来。”
我问:“能弄来么?刚司机和我说现在堵成一片。”
Kitty像一个女特务一样踩着高跟鞋飞快的地跑了出去,“交给我,没问题。”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我看着宫名在和其他的高层们交谈,微笑着,不时摆出完美的姿势被记者们捕捉。我都不敢去告诉他现在还有一车衣服被困在高架上。
人群开始渐渐入座了。在隆重的音乐里,宫名缓缓地站起来,我把演讲稿递给他。而后躲在门口,不停地朝外面张望Kitty的身影。我已经打了无数个电话了。她的手机都没人接。我甚至做好了等下就直接自尽的准备。
当所有人开始鼓掌的时候,我看见了披头散发的Kitty冲了进来。她满头的汗水,黑色的头发贴在她的脸上。眼妆晕开一大块。我从来没看见过她这么狼狈的样子。
“我操那个司机,贱人。要老子自己把那么两大袋衣服扛过来!”
我看着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表达我此刻内心翻涌的情绪。
“哭什么啊!你把稿子给宫名了没?有什么问题没?”
我擦了眼泪,赶紧摇头。
我看见Kitty长舒了一口气。
我和她悄悄走到助手区域。看着舞台上被聚光灯笼罩的宫洺。Kitty在我耳边小声说:“宫洺化妆后真好看。”我猛点头。
但是,我们两个同时却发现,宫洺摊开稿子之后,并没有开始致辞,而是转过头来,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和Kitty两个人。我心中猛然升起一股异常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Kitty猛然抓着我的手,我甚至感觉到她在发抖。“出什么事了?”她紧张地问我。但是我完全不知道。
我抬起头看宫洺,我从来没看见过他的表情那么森然,像是刚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锋利的冰块一样。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们两个,眉毛在头顶的灯光下投射出狭长的阴影,把双眼完全掩藏在了黑暗里。时间分秒流逝。空气像是从某一个洞口唰唰地被吸进去。我连自己的心跳都听不见了。
台下闪光灯一片乱闪。
我和Kitty都不知道,当宫名摊开他手上的发言稿的时候,纸上一片空白。
——除了一行大号字,加粗打印出来的:
Kitty is a bitch!
小时代 8(2)
宫洺低沉而优雅的声音,通过话筒和那套顶级的音响设备,扩音在布置得非常具有工作设计感的秀场里。他轻松地用着各种优雅而又得体的措辞,不时配上他那美好得接近虚假的笑容(说实话,他的牙齿白得像陶瓷的,我真的觉得他应该是把所有牙齿都换成了烤瓷,但是我鼓不起勇气问kitty,更不敢问他………这和自杀差不多),感觉他几乎就是夏洛蒂?勃朗特小说里浪漫的欧洲古典男主角。而且他在念完中文发言之后,又简短的致了几句英文辞。我回过头去望向kitty,我实在太佩服她写的演讲稿了,极其优雅!………虽然英文部分我并没有完全听懂。。。。。
但是我并没有看到预想中kitty满脸得意或者如释重负的表情。
她满脸苍白地望着我,嘴唇都有点发紫了,像是要休克过去的样子。我不由得伸出手抓住他的胳膊:“你怎么了?不要吓我。”
kitty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她咬牙切齿的问我:“这稿子是你递给宫洺的么?”
我点点头:“怎么了?”
kitty说:“他刚刚念得,没一句是我写的。”
我一下子呼吸不过来,感觉要休克的人应该是我。
在一片掌声里,我和kitty面如死灰地站在角落里,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宫洺顶着一张冰山的脸朝我们走过来,那感觉比中学的时候看见贞子从电视机里朝我和顾里爬过来更怕。
宫洺走到我们面前,拿着手里的稿子扬了扬,对我说:“thanks for your help。”
说完宫洺转身走了。
我转过脸,当我看见kitty手上摊开的那张纸的时候,我觉得我的脖子像被人掐住了一样。那句粗加黑的“kitty is a bitch”像是一把匕首朝我的太阳穴一下子捅过来。
“这是你给宫洺的?”kitty转过头望着我,她眼睛里的眼泪都快要满出来了。不过她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
我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kitty没有看我,也没再说任何一句话。她从我身边无声无息地走过去。她走到门外的宫洺面前,把那张纸递给了宫洺,然后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