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阑珊看向程蔻，神态平和，之前的尖锐早已不复存在。
程蔻首先开口说道：“找个地方聊聊吧。”
杜阑珊正有此意，和程蔻在南山附近找了间咖啡馆。
程蔻看着菜牌上的各式咖啡，忽然想到她跟杜阑珊的见面，几乎都是在咖啡馆。
似乎每一次，都不那么愉快。
点好的咖啡很快被店员送上来，香醇的味道溢满鼻腔，但是两个人谁也没有去喝，她们来这里，本来也不是为了品尝这种略带苦涩的液体。
杜阑珊首先开口，话语真挚：“夏临琛的事情，我很抱歉。”
程蔻淡淡道：“这句对不起，你似乎不该对我说。”
“夏临琛那里我已经去过。”杜阑珊不在意程蔻的态度，“深究起来，我确实欠你一句对不起，或许不止一句。”
“文浩他……我弟弟当时想撞的人，是你。我当时在车上，阻止过他，但是没有奏效。”
“我听苏衍提起过，是你和杜文浩抢方向盘，带偏了的车子的方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那偏离的角度，终究是减缓了汽车对夏临琛的撞击力，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才换回了他一条命。
“我应该的，文浩会这样失去理智，终究是因为我。”
是的，夏临琛变成这样，是杜文浩动的手，但杜阑珊也难辞其咎。
程蔻想，她能勉力做到不恨她，但亦不会原谅。
杜阑珊仿佛也看穿了她的想法，低头几不可察地苦笑了一下。
话说完了，自然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两人起身买单出门。
店内冷气十足，外面又烈日炎炎，程蔻不禁打了个寒颤。
“程蔻，我嫉妒过你，也伤害过你，但很早以前，我是真心想和你做朋友的。”
也许是想通了一些事情，杜阑珊连妆容都比之前淡了一些，少了一分张扬的美丽，也多了一分宜人的朴素。
程蔻点头，没有再多的回应，她转身向左，留下哭泣的杜阑珊和一地阳光。
曾几何时，她们天真烂漫，在阳光下恣意欢笑，言语间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多年后的现在，她们之间，已经有了太多裂痕，再见亦是多余。夏临琛的眼睛，更是让这份关系无法修复。
程蔻也曾经给予她温暖，而杜阑珊，最终走错了路。
☆、第59章 花花
夏临琛拆掉了纱布，程蔻站在一旁，手指掐进肉里，比他本人还要紧张。
夏临琛长长的眼睫颤抖了一下，依然是浓黑的瞳仁，闪着微润的光泽，眸光一转，直直看向程蔻的方向。
程蔻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然而夏临琛笑了一下，缓缓地摇了摇头。
程蔻偏开了头，努力逼退泪意。
那边医生在给夏临琛做检查，询问他一些事情。
夏临琛的声音很冷静：“不是完全看不见，有一点微弱的光线吧……一点点。”
办公室里，医生告诉庄婉华和程蔻，现在只能排队等待机会，如果有合适的供体，可以做角膜移植手术。
庄婉华留下来和医生详谈，程蔻出了办公室，回了夏临琛的病房。
夏临琛还坐在床沿，没有动地方。
他听到门口的声响，偏着头“看”过来，微微蹙眉，似乎在分辨些什么。
程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轻快：“喂，想什么呢？”
“记你的脚步声。”夏临琛露出一个微笑，“每个人走路都有特点，我在试着区分。”
程蔻站得近，夏临琛还保持着以前的习惯，要“看”着人说话，于是微微仰头。
程蔻看到他那双依然漂亮的眸子没了焦距，一时间不知道如何面对。
夏临琛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让程蔻坐下说话。
他给出的方向其实是偏离的，但程蔻没有告诉他，悄悄地走过去，坐了下来。
夏临琛微叹，正色道：“程蔻，你真的不用自责，现在这个看不见的世界，是别人没用过的新奇体验。你还不了解我，不定性，就喜欢新鲜事物。”
“可是——”程蔻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咬咬牙问出来，“你的工作……要怎么办？”
“摄影啊……天天对着相机我也烦了，暂时放一放也好。”夏临琛乐观地说，“医生也跟我说了，做手术的话还是有机会复明的，你不要那么悲观，就当是我在体验另一段别样的人生。运气好的话，一两年我就又能看见了。”
“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过分乐观？”
“这可是你教会我的，与其用这些宝贵的时间来悲伤，还不如把现在的生活过得更好。”
程蔻想了想，这是最初她缠着夏临琛的时候，奶声奶气地讲出来的话。当然这并不是年幼的自己的原创，而是有模有样地模仿了宋青芜。
程蔻只能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夏临琛打断她：“只要你不嫌弃有个视觉障碍的朋友丢人，就没问题了。”
“我怎么会！”
“那就没事了。”
程蔻从医院走出来的时候，天光正好，温柔地洒照大地。天空澄蓝，干净得不染一丝杂质。放眼望去，这一片的绿化很好，满眼都是青翠青翠的颜色。灰色的地砖，红白相间的围栏，三原色组成的红绿灯，这些色彩，暂时都不会出现在夏临琛的眼里。
他所拥有的，只有无尽的黑暗和一点点微弱的光线。
程蔻站在人来人往街头，最后一次失声痛哭。
发泄过后她抹抹眼泪，拭干湿润的眼角。
她亦曾经教过夏临琛，深吸一口气，就可以鼓足勇气，来面对所有的困难。
“不要想太多，不要给他添麻烦。”她这样对自己说。
苏衍回家看望父母，正巧苏磊也在，两兄弟最近见面除了公事就是公事，也是久违的可以谈谈心。
苏磊问他：“妈不敢催你，总是跟顾落念叨你什么时候能结婚。”
苏衍微怔，而后笑了一下：“那还真是对不起大嫂了。”
苏磊摆摆手：“所以，为了我老婆的耳根清净，你打算什么时候求婚？”
“再等等吧，最近事情很多。”
“公事我可以给你放假。”苏磊眉眼一挑，“上次程蔻父母不同意，你说你自己解决，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不反对了。”
“那就好。”苏磊点点头，“那你还磨蹭什么？”
苏衍眸色微沉，说道：“还有些别的事。”
“夏世邦的大儿子？挺可惜的。”夏临琛的事情苏磊也有所耳闻，提起来也有些唏嘘。
苏衍苦笑：“所以我现在还不想逼她。”
苏磊无奈地叹气，说道：“实话告诉你，今天是妈找我来当说客的，她怕你心烦，不敢自己来说。原话是，小衍不着急结婚的话，那先订婚，最起码两家先见个面吃顿饭。”
晚上苏衍回家时，程蔻已经躺在了床上。
他去浴室冲了个澡，温水从花洒中喷出，流过他身上的皮肤，带走了疲惫与乏累。
苏衍回到卧室的时候，程蔻还没睡。他走过去，先是吻了吻她光洁润泽的额头，然后问道：“困不困？”
见程蔻摇头，他又说道：“我有事要跟你说。”
他是想着把沈雯舟的意思说出来，问问程家的意见。没想到程蔻摸摸鼻子，尴尬地说道：“其实……今天我妈也跟我提了这事。”
宋青芜一直以为程蔻住在夏临琛家里，直至夏临琛最近住院，她才知道自己的女儿原来早就暗度陈仓，搬到了苏衍家里。
她气得不轻，一通电话把程蔻教训了一顿，接着就跟程蔻说：“要不然你和小苏先订婚。”
程蔻被她吓了一跳，但也不敢应声。
宋青芜语重心长地说：“我和你爸也不是那么古板的人，邻里间的闲言碎语也都好说。但是蔻宝，你一个女孩子，多为自己想一想总没有坏处。”
程蔻只得应下来，再三保证会找机会跟苏衍说。
“这么说，阿姨是完全认可我了？”
“你重点搞错了吧？”苏衍沉吟了一会儿，程蔻以为他在思考什么大事，结果冒出来这么一句。
“没错，叔叔阿姨同意的话，我明天就可以安排两家见面。”
“会不会太快了？”
苏衍捏捏她的鼻尖，笑道：“我早就这么想了。”
第二天一上班，苏衍就让沈如打电话去订包间，地点是沈雯舟最爱光顾的一家私人会所。
沈如的办事效率很快，没几分钟就敲门进来汇报，已经搞定。
到了晚上，苏衍准时下班，路过沈如的办公桌时被她叫住了。
沈如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小苏总，你就穿这身去见准岳父岳母啊？”
苏衍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下自己的着装，疑惑地问：“有什么问题？”今天见客户也是这身，没出什么岔子啊。
“喏，这里，还有这里。”沈如点出几处，“你刚才工作得太忘我，都压皱了。”
苏衍：“……”
“小苏总，你别那副表情。”沈如摇摇手指，一副专家的模样说，“你今天晚上的着装代表了你对这次会面的重视程度。”
沈如还说了很多，最后苏衍成功地被她忽悠了，返回办公室内的私人休息室换了一套备用的衣服。
他对着镜子打领带的时候看到了自己此刻的表情，心想也就是与程蔻有关的事才会让他得这样傻。
不过，镜中的他，除了傻气，还有慢慢的幸福。
这家私人会所格调雅致，外在大气，里面装潢古风。虽没有亭台楼阁，却也少不了假山怪石与小桥流水。
苏衍领着程蔻和她父母进去，这里的服务员认得他，训练有素地对他们致以微笑，上前低声说苏先生苏太太已经到了。
苏磊一家也在，小墨鱼正蹲在人工挖出来的水道旁逗着锦鲤，抬头看到苏衍，笑盈盈地走过来。
“叔叔，你们来啦。”考虑到场合，小墨鱼换了称呼，“爷爷好，奶奶好，程蔻阿姨好。”
“这孩子真乖。”宋青芜早就听程蔻说苏衍有个小侄子特别可爱，今日一见也是十分喜欢，从包里拿出个红包放到他手里。
小墨鱼不知所措，求助的目光看向苏衍，而苏衍微扬着嘴角对他点点头，小墨鱼就收下了，对着宋青芜甜甜地喊了一句：“谢谢奶奶。”
宋青芜摸摸他的头，程蔻走过来，领着他一起行至订好的包间。
苏钟夫妇与苏磊夫妇都已就坐，见人来了忙站起身。
互相打过招呼之后，各自坐下。等候上菜的功夫，两位母亲谈起了两个孩子的终身大事。
沈雯舟本就喜欢程蔻，他们家一向不计较出身，程家家境虽然一般，但宋青芜穿着有品位，谈吐间也不卑不亢，这样的亲家她见了更是欢喜。
父母的心都是一样，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都不希望他们受到委屈。
很快，服务员敲门上菜，她们只得先吃饭，留着饭后再聊。
程蔻坐在苏衍旁边，苏衍体贴地为她布菜，全程事无巨细地照顾。宋青芜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饭后，两位爸爸聚在一起闲聊，竟让他们找到了养花和象棋上的共同语言，还约好了改日再叙，交流养花心得，以及杀上几盘。
分别时沈雯舟拉着宋青芜的手说道：“我很喜欢蔻宝这个孩子，真心实意地想让她嫁到我们家做媳妇，有我在，她在苏家绝对不会受到任何委屈。”
送走了两边的父母，苏衍载着程蔻回家。一路上程蔻都哼着歌，显然心情不错。
她抬头看了看车窗外的天——明天应该是个晴天。
☆、第60章
转眼夏日的酷暑褪去，天气渐渐凉了起来，又过月余，只见秋风萧瑟，街上落叶随风盘旋。
这一年深秋与初冬的交界，程蔻身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某一日她与苏衍窝在家中沙发上看电影，是一部爱情浪漫喜剧，临近尾声时程蔻被男主角突如其来的浪漫求婚感动得眼泪花花时，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一道视线在盯着她。
程蔻摸了摸眼角，回以不解的目光。
她其实觉得苏衍有点怪异，眸色微沉，好似在酝酿什么一样，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的脸上。
程蔻看着他抿了抿薄薄的唇，然后讲出一句话。
“蔻宝，我们结婚吧。”他说得轻松，仿佛像在讲今天买什么菜那般随意。
然而苏衍是不亲自去买菜的，这样倒显得他这次求婚比较有诚意。
程蔻顿了几秒，她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好像没有，所以点了点头，答了声好。
苏衍直接开车带她到珠宝店挑了一对婚戒，又各自回家拿了户口本，直接杀向了民政局。
程蔻晚上捧着红本本回家时还不敢相信，就这么结婚了？
当个名正言顺的苏太太也太容易了……
不知道是不是碰巧，取户口本的时候两家都没有人，程蔻颇有种他们是被棒打鸳鸯的情侣破釜沉舟偷户口本结婚的戏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