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看到我,奔过来,“汐汐,你也来了?”
我点头,万分艰难。
我看向躺在床上的那个人,他也正在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他的眼神很是幽暗,写着一种微带缠绵和痛楚的光亮。
他的神情中,有着一种我十分陌生的决绝。
他看看我,又转过头去看向沙沙。然后,他顿了顿,缓缓开口:“沙沙……”
我匆忙地开口截住:“你好些了吗,秦子默?”
我祈求地看着他。千万不要、千万不要说,求求你,至少现在。
他似是读懂了我的眼神,眼光瞬即一暗,他没有回答我,头微微转向里面。
沙沙有点歉意地看着我。
唐少麒看着我,“林汐,今天一天看到少麟了吗?”他眉宇间隐隐有一丝担忧,“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他。”
他的眼神那么陌生,完全没有以往的温和。我知道,他也知道了。
我摇头。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木兰还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左右转动着脑袋,看向众人,“怎么了怎么了,大家怎么都怪怪的,秦子默都已经没事了,大家应该很开心才对嘛。”她望向床上的秦子默,撇了撇嘴,“原来你也会生病啊,我还当你整天冷冰冰的病菌都被你冻死了呢!”
大家都笑了,一时轻松起来。
这个木兰,永远是调节气氛的活宝。
突然间,木兰的目光扫向书架,大叫了一声:“咦,秦子默,那套书就是少麒说的你从来不让他们碰的《莎翁全集》吗,给我看看到底有什么玄虚?”
我微微一震,看向书架最上层的最里面,那套书静静地立在那儿。
少麒责怪地看了她一眼,“木兰,安静点,子默在生病。”
唐家兄弟的胸怀都很宽广。即便知道……唐少麒仍然十分关心秦子默。
木兰吐吐舌头,不再说话。
但是,她显然平时给唐少麒惯坏了,再加上欺负秦子默是个病人,片刻之后,趁大家说着话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遛了过去,伸出了手。
少麒看到了,连忙喝住她:“木兰,别调皮!”
秦子默也突然间坐了起来。
木兰一惊,手中的书重重落地。随着“啪”的一声,里面夹着的一张纸轻轻地飘了出来。
木兰顾不上书,先把那张纸捡了起来。
她用奇奇怪怪的神情研究了一会儿,然后有些迟疑地念了出来:“My first love……”
她看看纸,再看着我,反复来回了好几遍,然后大惑不解地问:“林汐,这张纸上画的人明明就是你嘛,怎么会在秦子默的书里?”
她将那张纸一把伸到我面前,我下意识看过去。
及肩短发,T恤,牛仔,一脸茫然的神情,简单数笔勾勒出的是我的脸——那年在书店的我。旁边一行小字:To L。X。
我一阵昏眩。我又下意识看向身旁的沙沙。
我看到沙沙苍白着脸,嘴唇微微颤抖着,一把把那张纸抢过去。她看着看着,一脸的不可置信,然后抬起头,愣愣地盯着我。
她的眼神……她的眼神,那么无助,那么冰冷,那么的充满绝望……
她喃喃自语:“怪不得,怪不得……”她苦笑了一下,“我还让你去帮我问……”
她大叫一声:“我是天下最笨的大笨蛋!”
说完她扔下那张纸,飞快地向外奔去,一转眼就不见了。
我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夏言最先反应过来,他对外面叫道:“沙沙,沙沙,沙沙——”然后回过头匆匆地对我们说:“她这样会出事的,我去追她!”话未说完,也奔出门外。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木兰愣愣地看着我们,扁扁嘴怯怯地问:“我做错什么事了吗?”
秦子默放缓了急急坐起的身体,略带疲惫地靠在床上,一言不发。
唐少麒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揽住木兰。
从那天起,沙沙不再理我。
从此无论我怎么跟她说话,怎么向她解释,她都视我若无物,当我是空气。
秦子默也去找过她很多次,试着跟她解释,向她理清这阴错阳差的一切,跟她说抱歉、请她谅解,但是沙沙同样地对他视而不见,从不理他。
她不肯原谅我们,尤其是我。
再也没有人跟在我后面,整天“汐汐”“汐汐”地叫来叫去;再也没有人搂着我,快快乐乐在我耳边讲一些稀奇古怪不知从哪儿听来的笑话;再也没有人陪我骑车两个小时就为了去体验一下在这个城市的古城墙上看落日余晖的感觉。
……
十六七年的友谊,就此毁于一旦。
我不怪她,一点都不怪她。因为原本错就在我。
我一直都知道她对秦子默的感情,但是我还曾经、曾经有万分之一的侥幸,想尝试一下,在她心目中,我们的友谊、她对秦子默的深情,孰轻孰重。
我只是没有想到,她对秦子默情深若斯。
我睡在她下铺,听到她每个深夜里的低低啜泣。
我心如刀割。
沙沙不再理我,唐少麟也杳无音讯仿佛失踪了一样。那个寒冷的冬天,我的心比天气更寒冷一千倍一万倍。我心目中最重要的两个朋友,我视若瑰宝的友情,统统背弃了我。
不,应该说,是我先背弃了他们。
欢欢和小白兔虽然不说什么,但是她们显然知道,沙沙每晚的哭泣都是因为我。她们也不原谅我,她们也不理我。
在这段时间里,唯一陪在我身边的是秦子默。
每天,所有有空的时间,他都给了我。
陪我去自修,陪我去食堂,陪我发呆,陪我走在校园里……
可是,失去了友情的祝福,即便在他身边,即便……我也会时不时地出现茫然若失,还有愧疚。
我们的年轻、我们的不成熟,深深伤害了我最好的朋友。
秦子默什么都不说,只是默默地陪着我抱着我,轻轻地贴着我的额头。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
终于,多日来的心力交瘁和夜不能寐,让我在考完这学期的最后一场期末考、刚要站起来交卷时,眼前突然一黑,就此晕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叫我,似乎还有低低的哭泣声。
那个哭泣声,那么熟悉,我仿佛在哪听到过。
我情不自禁地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去捉住那个声音,我听到自己在喃喃自语着:“沙沙、沙沙,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全身乏力,我头痛欲裂,可是在那一刻,我的神志是清醒的。我继续低低地哭着说:“沙沙,对不起;唐狮子,对不起;我也不想……可是我控制不住……对不起,可是可不可以不要不理我,不要不理我,不要不理我……”
我泪流满面,脑中一阵剧痛,又昏昏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悠悠醒来,慢慢睁开眼睛。
我发现,我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窗外一片漆黑,显然已经是晚上了。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这应该是一间病房。
有个人伏在我的床尾,在睡觉——是秦子默。
他一副很狼狈的样子,睡得正香。
我一时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努力回想,回想着最后的记忆,是我在教室里考试。我记起来了,在我缓缓倒下的那一瞬间,最先冲过来的那张皇急的脸是沙沙……
正在这时门开了,带来了走廊上的光亮,我一时不能适应光线,动了动身子,抬起手遮了遮眼睛。
片刻之后,我就看清楚了,进来的是沙沙和唐少麟。沙沙手上拎着一个保温瓶,唐少麟手上拎着一个包。
我愣了。
正在这时,大概是察觉到我的动静,秦子默也一下惊醒过来,扑到我身边,“林汐,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我摇摇头,一直看着他身后的两个人。
秦子默顺着我的视线回头看过去,他站起来打开灯,朝他们点了点头,“你们来了。”
“嗯。”唐少麟答道。
这是这么多年来,他们俩正式说的第一句话。
沙沙悄悄地走到我身边,她看着我,我也看着她。
我们的眼中,都含着满满的泪。
突然,沙沙坐在我身旁,伸出手来抱住我,“汐汐……”
这是这么多天来,她第一次跟我说话。这也是这么多天来,她第一次叫我。我紧紧地回抱住她,我们俩抱在一起痛哭。
这么多天来的郁积,这么多天来的烦忧,一瞬间分崩离析。
不知道过了多久,沙沙放了开我,她擦了擦泪,有点哽咽地说:“汐汐,对不起,我……”她又看了一眼秦子默,“只是,你给我一些时间……去适应,好吗?”她眼中的泪又悄悄滑下。
我的胸口仿佛塞满了什么隐隐发闷,我伸出手轻轻地抹去她的泪,“沙沙,我还以为你永远永远都不会再理我了……”
她摇头,再摇头,然后她看向秦子默,“子默哥哥,”她略带哽咽地说,“我知道,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从头到尾,你一直把我当妹妹,只不过我一直都抱有幻想,我一直都不肯承认这一点……”
秦子默轻轻地截住她的话:“对不起,沙沙,实在很抱歉。”他诚挚地看向她,“是我的错,如果你愿意,还是让我跟以前一样,继续做你的子默哥哥,好不好?”
沙沙的眼圈,再次微微地一红,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唐少麟走了上来,他的眼睛似乎也隐隐发红,他朝我笑了笑,“你真没用,刚考完试就晕倒,肯定是最近太用功了,害得我们白担心一场。”他又看了秦子默一眼,“你倒是舒舒服服睡了两天,有人都快两天两夜没合眼了,从头到尾一直在陪着你。”
我感激地看着唐少麟,这个豁达宽容的男孩子。
唐少麟打开了保温瓶,“我哥他们白天来过,你没醒,傍晚回去托校门口饭店老板娘做的鸡汤,你快趁热喝了吧。”他又看了秦子默一眼,“你也累了好几天了,今天就回去休息一下吧,我们来陪林汐。”
秦子默摇摇头,他看着我,“不,我陪。”
唐少麟仿佛早就了解一般,把手里的包递给他,“我哥他们带给你的一些随身用品。”
秦子默接过去看着他,微笑,“少麟,谢谢你,谢谢你一直照顾林汐。”
唐少麟低下头去,默不作声。
我喝完鸡汤,他们收拾忙乱了一会儿之后,在我执意要求之下,沙沙和唐少麟终于起身准备回去。
我催促:“快回去快回去,晚上太冷,而且宿舍熄灯时间一过,就回不去了。”又叮嘱唐少麟,“一定要把沙沙送到宿舍楼门口,她胆小。”
沙沙眼圈红了一下,他们往外走,拧开门把手的那一刹那唐少麟回头,定定地看着秦子默,“好好对林汐,”他顿了一下,“最好记住我今天的话,否则你一定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