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最后自己所幻想过的事情还是成型了,成型是成型了,可人物却大走乌龙道,居然冒出来一个早八百年就跟自己毫无关系的商子祺。
想开口解释,又觉得解释就是火上浇油,刚刚迟疑一秒钟,身后就有干脆响亮的声音响起来,“这位小姐,你不要搞错好不好,看看清楚再说话。”
是苏凝,喘了口气,凌小萌回头望的时候正看到苏凝炯炯发亮的一双眼。
苏凝是跑过来的,不过对这种场面观察了两眼便有些门道,又是最知道上场气势重要性的人,所以最后的几步路走得缓慢有力,下盘扎得稳,说话也多了几分力道。
“你是谁?”商子祺也不是好惹的人,一时气急有些失态,这时场上来了陌生人,常年端习惯的架子又出来了,说话口气很冷。
“我?我还要问你是谁呢?来参观的吗?可现在展会都还没开始呢。”苏凝本来说话就快,这时候句子简短,更是好像一阵凉风刮过,尾巴都是利落的一收。
“展会有什么好看?我是来参观的一个被人丢了一次还不甘心,隔了两年又阴魂不散跑出来想把男人再抢回去的极品女人的,这才叫精彩,你懂不懂?”
什么叫做被人丢了一次还不甘心,隔了两年又阴魂不散跑出来想把男人抢回去的极品女人?脑子里把她说的话过了一遍,苏凝仍旧有些糊涂,不过这时候董亦磊已经走过来,眉头皱得紧,声音都是冷的,“商子祺,我们出去谈。”
商子祺脸颊上浮起两抹仿佛廉价胭脂的突兀红色,和她刻意精致的打扮很不相称,可想而知是急怒了,最好的粉底都掩不住飞升的火。
看了看她又看董亦磊,被人丢了一次,隔了两年又想把男人抢回去——难不成这个疯女人嘴里说到的男主角指的是这个男人?
大概想通了,又觉得荒谬,苏凝直接笑出来了,手指朝董亦磊点过去,“你说——他?”
凌小萌在旁边说话,“苏凝,我们走吧。”
“想走?被说中了就想走?不想让人知道你是这种人了对吧?”商子祺还在那里继续说。
原本已经想走了,这时候苏凝倒不动了,回头扫了一眼那两个人,“这位小姐,这种人你喜欢喜欢也就算了,别以为全世界都给你眼光一样好吧?”
“我刚才亲眼看到他们两个拉拉扯扯,再说这里轮得到你说这句话吗?”商子祺又抬起了下巴,对着苏凝冷眼看过去。
“苏凝,我们走吧。”凌小萌又出声。
“拉拉扯扯?我看你刚才是眼花了吧,要不就是正好看到董先生对我们小萌动手动脚,别的我是没什么好说的,可是他?别笑死人了。”
“你说谁动手动脚?说话注意一点,别侮辱人。”刚才还恨得咬牙切齿,可这时候的商子祺突然犹如被逆着捋过毛的动物,猛地炸了起来。
苏凝摇头了,然后对凌小萌叹气,“小萌,真该让他们看看追你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水准,免得有些人嚣张得那么可笑。”
“别说笑话了,如果有人要她,她还要跑来把自己的前男友从别人手里抢回去?”
本来已经打算走了,听完这句话凌小萌和苏凝一起回头看过来,表情徊异。
凌小萌还比较含蓄,又对刚才苏凝所说的话不是很认同,原本是打算低头走人等出去后再跟苏凝讲的,这时候听完商子祺的话觉得有点难以相信,看她的眼光就变成了不可思议。
苏凝就比较直接,心里的意思在脸上写得清除分明,就三个字——蠢女人!
人可以自视甚高,可以以自我为中心,但也不能夸张到这个地步好不好?大概这就是她和董亦磊能够走到一起的原因,这两个人分明就是绝配嘛。
最后商子祺是被董亦磊硬拉走的,苏凝忍不住对着那两个人的背影翻白眼,凌小萌站在旁边张口刚想说话就被她阻止,“别说了小萌,不就是年少无知的时候遇到一个烂人吗?我们女人要向前看。”
向前看——
她向前看了啊,所以现在能有这样的结果,否则她凌小萌何德何能能够站在这个地方,筹划自己的展台?指了指自己展台的方向,凌小萌决定放弃对那两对突然来去的男女作任何解释,直接回答了一句,“我向前看了啊,过去的事情我都忘记了。”
“少来,那些都是你应得的,还有,董亦磊这种人对他这么客气干什么?看人家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还是有点气咻咻的,苏凝难得瞪了她一眼。
凌小萌有点发愣,说实话她不知道为什么苏凝的表现会那么激动。她们两个的确最近相交甚好,但是苏凝是城市里长大的女孩子,八面玲珑,照理说就算是为她打抱不平也不可能上来就和圈子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撕破脸皮。
“看着我干什么?做事做事。”没在意她想些什么,苏凝抬腕看表,又恢复了风风火火。
第六十八章
从会展中心出来以后又去了工作室,展会快要召开了,手上的工作千头万绪,虽然想好了要逼供,但苏凝到最后也没顾上把话题再发展下去。
一切结束已经很晚,她们两个都不是什么特别讲究的人,忙的时候一人一个汉堡包也就打发过去了,最后走出工作室的时候楼下都已经结束营业,但是广场上仍然热闹,很远就听到酒吧里传出的阵阵音乐声。
凌小萌直接往前走,边走边眯着眼睛看路口出租车情况如何,“苏凝,今天太晚了,你直接回家吧,我叫出租。”
“太晚?这才几点啊,我今天好想喝一杯,陪我吧。”
喝一杯?从来没有这种习惯,凌小萌又想起了之前喝酒之后的惨痛经验,立刻就想摇头。
可是苏凝跟她在一起时间长了,这时候就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一把就抓住她的手先防止她人间蒸发。
“不管啊,今天我好歹救了你一次,过来白鹤报恩。”
又白鹤报恩?对这个词很敏感,凌小萌的嘴唇在夜色里抿成一线。
不过的确感觉到苏凝今天的情绪有些不对,凌小萌最终也没怎么坚持,还是跟她一起去了附近的一个酒吧。酒吧里并不是很吵,有人在台上唱jazz,高高的圆桌和椅子,玻璃碗里点着蜡烛,朦胧的一团光。
“小萌,你跟那个烂人是怎么认识的?”
“苏凝。”不愿意多谈,凌小萌的声音又开始拖。
“你不想说?那我猜猜看,是你同学吧?青梅竹马对吧?”
有点意外,凌小萌双手搁在桌上拢酒杯,勉强笑笑,“你怎么知道?很早的事情了。”
“多少年?”苏凝问得直接。
从来没有跟人讨论过这些,凌小萌只是顺着她答下去,“八年,不过后来他和商子祺一起出国,我们已经有两年多没见了。”
“八年——这么长!”苏凝吸了一口气,眉目间就有了些钦佩,“小萌,你比我厉害,我初恋是大学里的,才四年。”
这也有可比性?凌小萌没话说了。
苏凝继续问下去,“那个女人就是商子祺?”
“是她。”很简短地答了一句,至于后来所发生的事情,凌小萌实在不清楚,也不想知道。
“那个男人就为了商子祺跟你分手?也太可笑了吧?”回想起商子祺苏凝仍旧嗤之以鼻。
为什么分手? “我不记得了,没有关系的人,所以不会想太多。”
“骗人。”苏凝喝酒喝得很快,杯里转眼就快要见地,这时候半趴在桌上支着手肘看她,脸上的阴影在烛光里摇曳不定,很突兀地吐出这个词。
凌小萌却不像从前那样很容易地就被吓一跳,还是用很轻但是很确定的口气回答她,“真的,我已经忘记了。”
倒是苏凝觉得意外,看着凌小萌稍微安静了一会。
她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子变了,虽然凌小萌仍旧是那个素净无妆,穿着简单随意,说话轻声细气的小东西,但是这些天来,有些难以形容的特质,原本无声无息掩埋在她安静外表深处,现在却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渗了出来,渐渐让她发出了光。
苏凝知道自己今天是有些失态了,实在是董亦磊和商子祺出现的场景让她似曾相识得可以,让她想起自己的过去,想起自己的初恋,想起另一个男人。
她的初恋是大学里的林荫道上透过茂盛叶片在地上闪烁的阳光,是舞会后操场上仿佛永无止境的漫步,是扣在一起的潮热十指,还有小树林里颤着双唇的亲吻。
她是川人,生性泼辣,并不是这个城市里土生土长的女子,最初来这里只是为了那个男人。这里是他的家乡,是他生长成人的地方。
毕业后她想尽一切办法,一年后才千辛万苦地在这个地方找到工作,满心欢喜过来与他团聚,但是仅仅在一年前还握着她的双手信誓旦旦的男人看到她表情局促,也没有带她回家的意思,找了一个最简陋的小旅馆就算将她安顿了。
她自然是察觉到不对了,但是再强悍泼辣的女人,在自己爱的男人面前都无用如刚出生的婴儿,她不想问,也不想听到和自己想象中不一样的回答,她心里也是执着认定这个人的,全世界都可以在她面前说了假话,但是这个人不可以,唯有他不可以,她也不信他骗了自己。
但就算是这样苟且偷安的懦弱想法,也很快被打碎在不久之后。另一个女人找上门来的时候气势汹汹,并且直接把结婚证书丢到她的脸上,她被砸了个猝不及防,那样的狼狈,那样心碎了一地的感觉,连低头看的勇气都没有,更妄论蹲下去捡。
那么多年了,那种狼狈总以为自己是忘了,可是今天一见到商子祺出场的样子,居然又分毫不差地反涌回面前。
那个时候她爱的男人又在哪里?现在想想真是可笑,一年的时间而已,她日夜奔忙,只为了能够早日与他团聚的那些日子里,他却得了闲暇,欢欢喜喜与人结了亲,那么轻易地把生死契阔反手交在完全不同的一个人手里。
哪有什么生死契阔,对他们来说,和谁在一起都是一样的,一样的日子,一样的笑脸,一样的交欢,一样的生活!
凌小萌在旁边安静地听着,这时候伸手过来轻轻按了按她的手,“没事的,你不是说向前看?”
耳边音乐曲折缠绕,苏凝觉得自己喝得有点多了,恍惚间看到凌小萌的眼神,明明是望着自己,感觉却落不到实处,仿佛是大而无边的水域中散散游弋的一尾鱼,
“当然要向前看。”咬牙握着拳头说话,苏凝狠狠的,“他以为我没办法了?没有人依靠就只能灰溜溜走了?我偏不,我就是要成功,要活得好,活得比他好得多,让他自惭形秽,让他一辈子后悔。”
“我没想过那么多,不过我要做一个很好的家居设计师,要实现梦想,要一直画下去。”眼神收回来了,凌小萌肯定点头。
“你跟我不一样,我只有一个人,也不想再和别人在一起了。”苏凝摇头,“你那么有魅力,一直都有人爱,离开顾正荣,又有裴加齐,小萌,你跟我不一样。”
有些伤心,她是趴着说这句话的,说完身边没了声音,察觉到自己胡言乱语了,苏凝抬头想道歉。
凌小萌还是安静坐在她面前的,姿势也没有变,双手拢在酒杯上,低垂着眼,看到她抬头看过来,甚至微笑了一下。
“对不起,我不该提起顾正荣的,你又没有爱过他,而且也已经离开那个男人了。离开就好,向前看,前面好的男人多得是。”
凌小萌看旁边,烛光在她们两个中间闪烁,可能是这样明灭不定的光线所带来的错觉,那双眼睛里好像是被风吹皱的一汪水,浅浅有波纹颤动,苏凝想那肯定是错觉吧,凌小萌明明还在微笑,但在她看来竟然觉得是哭泣。
“不是的,苏凝,我爱他。”
没指望得到的回答来了,还来不及确定刚才是不是错觉,苏凝就已经被震得张口结舌。
看着苏凝满脸震惊地离座去洗手间,凌小萌坐在原地用指尖刮擦手中的酒杯,酒杯很厚重,玻璃晶莹,浅色的酒液在里面晃动,反射着烛光,繁复沉浮,千变万化。
啤酒而已,她喝不来烈酒,也没有醉,到现在都很清醒,所以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说了些什么。
我爱他,说出这三个字之后她觉得很轻松,好像一个心中藏了天大秘密的小人物,小心翼翼揣着这个秘密活了一辈子,死前终于有机会放纵自己,在人前一吐为快。
她想自己永远没有机会把这句话告诉顾正荣,她也永远不想让他知道,对别人来说,爱一个人意味着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而对她来说却正好相反,爱一个人就意味着放弃和离开。
她隐约可以猜到顾正荣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对她会有什么要求,但是那又如何呢?
她才26岁,却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如同一个60岁的老妪,早早立在路的尽头回望,看到短暂的爱的欢乐,然后是那之后无穷无尽的失落。
这样的悲观,绝对不是单单因为一个董亦磊。
她不恨那个男人,没有了感觉,也就无所谓厌恶和憎恨,她也不觉得自己人生路上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他。
这条路充满了无数个岔路口,选择左右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另一条路会通往何方,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