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她还要被辜徐行苦心教导一番才妥协似的说这句话,渐渐的,她就摸索出了一套对付辜徐行的方法:先低头,不说话,等他气消了,抬头含着泪说一句“我知错了”,一切错误就烟消云散了。
第四章(2)
直到跟辜徐行回了家,以沫才知道为什么辜徐行会出现在她教室外面。
那天是辜徐行十一岁生日,辜家专门摆了晚饭,请亲朋好友吃饭庆祝。
辜徐行早上临出门前,被辜振捷一再交代接以沫一起放学回家。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以沫的恶劣表现才被提前接人来的辜徐行撞见。
辜徐行一向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乌龟”事件后,他一丝不苟地当起了以沫的数学老师,每周都会抽两个晚上给以沫上数学课。他还软硬兼施地把江宁变成了以沫的语文老师。上课地点就定在辜徐行家的书房。
两个辜老师上起课都很像那么回事,尤其是辜徐行,一手清秀刚劲的行楷写在小黑板上,格外醒目,他抱着书本站着讲课的样子,比学校的老师还多几分师者气质。每到他上课的时候,以沫都紧张得大气不敢出。
江宁则不同,每次上语文课时,都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跟以沫瞎扯。他从小就喜欢看国内外名著,扯起来没边没际。偏偏他还有表演欲,一边说还一边配以动作表情,活像演话剧,逗得以沫捂着嘴乐。
有时候,辜徐行也会来听下他的课,他就只好应付差事地在黑板上板书点东西,他写字的时候总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修长的手指轻轻捏着粉笔头在黑板上横竖撇捺地画着,浑然不管别人看不看得清,讲课的声音更像是在梦呓。
倚在窗边看书的辜徐行则会轻轻摇几下头,不齿他这种虚浮的做事态度,但是又暗暗欣赏他的艺术才华。
一般一个小时的课上完,时间才不到晚上八点,要是徐曼不在家,几个孩子就会围在客厅里说笑玩闹。
一次课后,三个人开着电视在客厅里拍画片玩,玩了一阵,电视上开始播当年大热的某琼瑶剧,一听到主题曲,江宁就丢开手上的画片,抓走几颗奶糖,万分投入地坐在电视机前看了起来。
辜徐行对这类片子从不感冒,以沫也因这个片子里没有人会飞而兴趣寥落,所以两人依然兴致盎然地玩着自己的画片。
辜徐行似乎很享受逗以沫玩的过程,有时候故意连着赢她几局,有时候又故意一直输。
以沫输的时候,就会很焦躁,恨不得去抢他手里的画片,赢的时候,就会包着一嘴巴奶糖,歪着彤红的小嘴朝他坏笑。
两人正玩着,电视上忽然传来一阵高音量的咆哮,声音来得突然,以沫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也瞄了几眼,瞄着瞄着,她忽然指着电视问:“哥哥,他们在干什么?”
正在整理画片的辜徐行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脸骤然红了。电视上的男女主角在吵闹一番后,正深情地拥吻,而且还是个正面特写。
那时候的电视剧大多拍得很含蓄,武侠片里的男女主角拥抱一下就了不得了,哪里能看到这样的清晰特写。辜徐行扭回头,抿唇不语。
“哥哥,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呀?”以沫的好奇心一旦上来,哪里是那么容易过去的。
想了想,辜徐行十分尴尬地低声解释:“他们……那个哥哥在抢那个姐姐的东西吃。”
江宁恰巧听见了,回头朝辜徐行丢去一个万分鄙视的眼神。
“哦。”以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抬头朝辜徐行露出一个小坏小坏的笑容,猛地朝他怀里扑去,“啊呜”咬在他唇上,含糊不清地说,“我也要抢。”
坐在沙发边上的辜徐行当即就被吓得翻倒在地上。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冷厉的断喝:“你们在干什么?”
刚好撞见这一幕的徐曼站在门口,气得有些发抖。
辜徐行已经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了,尴尬地从地上站起来,束手低头。
“我们抢糖吃。”以沫的兴奋劲还没褪下,包着一嘴糖,含混不清地说。
徐曼脸色铁青地看着她,倒像是自己受到了亵渎。她本想开口骂些什么,但是面对着那样一张天真无邪的脸,那些骂人的话又全说不出口,只好愤怒地走到电视机前,“啪”的关上电视,指着江宁和她说:“你们都给我出去!别带坏我儿子!”
江宁知道这个伯娘一点也不喜欢自己,咬了下唇,上前把以沫从沙发上牵下来,一言不发地带着她出了辜家大门。
徐曼余怒未消地盯着辜徐行说:“你自己说说,成何体统?”
辜徐行正自尴尬,红着脸不敢回话。
“你一向都是个听话孩子,怎么越长大越不走正道,跟这些歪门邪道的孩子搅在一起?”徐曼在沙发上坐下,抚了抚胸口,痛心疾首地说,“我不是反对你交朋友,可是交朋友也要讲层次。江宁是你弟弟没错,可是他有那么个妈妈,爸爸又不上进,自己也甘于堕落,天天跟地方上的一些孩子混,迟早是要变坏的!还有那个小女孩,她是什么出身,你是什么出身?你还真拿她当起妹妹来了。”
连珠炮地说了一通,她的情绪才稍稍缓和:“你年纪小,不懂交朋友的重要性。现在看起来,他们确实还不坏。但是看人要用发展的眼光看,总有一天,他们都会开始打你的主意、拖你的后腿!我听说有个部长的儿子就是交友不慎,天天跟社会上的坏小子玩,最后被人下了毒‘品,不明不白的就变成瘾君子了!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你不要以为我危言耸听。”
听到这里,辜徐行忽然抬头回了一句:“妈,如果你不高兴,想怎么说我都可以,但是请不要这样说他们。我不知道什么是层次,我只知道人人生而平等,每个人的灵魂都是一样的。”
“好啊!”徐曼的眼圈一下子红了,颤声说,“你果然是被他们蒙心了,居然为了他们跟妈妈顶嘴!”
说罢,她懊恼地紧闭双眼,默默流泪,露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沉闷得令人窒息的氛围像一座山那样压在辜徐行身上,他望着妈妈,唇动了几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他错了?不,他没有错!可是如果不按照她的意思做,就会引起更大的风波。
一种不好的预感开始在他心底盘桓:他们也许真的会被分开。
那时候,他还没意识到徐曼的行为是一种典型的软暴力,像徐曼这样的人,习惯于用感情为武器操控别人的行为。他也一直没有意识到,自己没有活得像自己,而是活成了一个好孩子标本。
见辜徐行丝毫没有认错的样子,徐曼又大声哭了起来:“你还不承认自己被带坏了!子不教,母之过,你这样,我以后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他们会说我不会教儿子……靖勋啊,你回来看看你这个好弟弟啊!妈妈真想你啊!”
辜徐行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晦暗了,蹙了蹙眉,他哑声说:“对不起。妈妈。”
徐曼这才渐渐止住泪,像是哀求地说:“乖,以后都不要和他们玩了,好吗?”
“好。”他轻轻应了声,乏乏地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从没有一刻,他这么想从她的身边逃开。
第四章(3)
“抢糖果”事件发生后,徐曼给辜徐行请了家教,又额外给他报了两个班。似嫌这样都不够彻底,她还强行将五年级的徐行转了校。那两年正是辜振捷忙着组建作战实验室的时候,一年也回不了趟家,根本无暇顾及徐曼在后方做了什么事情。所以就算辜徐行百般不愿意,却也申告无门,只好一一就范。
这样一来,辜徐行不但没有时间再给以沫上课,连见她一面的机会都没了。
在这样恶劣的大环境下,辜徐行只好把对以沫的教育工作转到地下。他挤出一切能挤的时间,就小学二年级的数学课本写了本教案,每次撕几页让江宁带给以沫。为防以沫觉得枯燥,他还别出心裁地用漫画来表现内容。
江宁转了几次教案后,也被辜徐行打动了,再教起以沫来也用心了不少。
起初,以沫还不明白哥哥怎么忽然不肯见她了,堵着气不肯好好学习,还故意在考试时交白卷。江宁被她闹得够呛,只好哄她说:“你哥哥是闭关修炼去了。你看过《蜀山奇侠》不?就是像上官师兄那样修炼去了。如果你期末考试能够考到班里前十名,他就会出来见你一面。”
江宁更想说的是,她哥哥其实是像白娘子那样被“法海”压去雷峰塔了。
以沫半信半疑地盯着江宁不说话,江宁又补充说明:“你哥哥出关以后,就会变成很了不起的大人物。你是他妹妹,不但要成绩好,而且还要把功夫学好,这样以后他遇到危险了,你才有能力保护他!明白吗?”
以沫的眼睛倏地被这句话点亮了。她忽然想起很多电视剧里的片段,武功高强的女主角不但不会拖男主角的后腿,关键时刻还能冲上去帮男主角打退敌人,如果敌人实在太强大,女主角还能飞上去帮男主角挡刀。
是的,她要变强大起来,至少要强大到有能力在关键时刻为哥哥挡刀。
持着这个信念,以沫不再哭着闹着找哥哥,她甚至希望,在自己没有变得足够强大之前,不要再见到辜徐行。她格外刻苦地学起功课来,并且风雨无阻地跟江宁去后山偷学格斗技巧。
当她端正地坐在最后一排听课时、积极举手回答问题时、认真写作业时,她总觉得哥哥可能就在某个窗户后面,微笑着看她。于那时的她而言,辜徐行仿佛成了一种无处不在的光芒,时刻照亮着她即将行进的前路。
*
*
小学二年级的课程其实很简单,以沫虽然懵懂,却不笨。刻苦加上高人指点,她的成绩一日千里地往上蹿。
以沫第一次在小考中拿到两个九十分时,班主任还怀疑她作弊,找了套老卷子,让以沫单独再考一次,结果以沫憋着一股气,给老师做了个双百出来,直接跌破了老师的眼镜。
那一年期末,以沫以每科一百的好成绩,和几个孩子并列年级第一。第二学期开学后,“宁以沫”三个字便成了老师挂在嘴边教育差生的典范。
随着学习成绩的变化,以沫的生活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虽然还是同样沉默寡言,但是老师再也不会说她是孤僻内向,转而赞美她沉稳可靠。
因为成了老师器重的尖子生,很多女同学都开始向以沫靠拢,争着抢着要跟她一起玩。
二年级期末的时候,孩子们中开始流行讲故事,谁的故事讲得好,谁的“粉丝”就越多。有个别会讲故事的女生,会在故事讲得最精彩的时候扮俏,不是说口渴就是说想吃酸梅粉,指使别人跑腿。
以沫在江宁的影响下,讲起故事来更加绘声绘色,她不像别人只会讲老三样,满脑子素材的她今天讲聊斋里的故事,明天讲格林童话,后天讲名著故事。虽然都是复述江宁的故事,但是被她添油加醋地说来,特别吸引人。而且以沫人品好,从不借故拿乔,总是认认真真地把故事讲完。
这样一来,不但老师器重她,连同学们都打心眼里欢迎以沫。
从备受冷落到众星拱月,外界环境的变化改变了以沫的心境,步入三年级的她,整个人的气质都脱胎换骨了,一年级时的卑怯冷傲从她身上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阳光明朗的蓬勃之气。
江宁虽然只是以沫的“二师父”,但是见她取得这样的好成绩,也不免欣慰,时不时向徐行报告她的成绩:“你妹妹当学习委员了”“你妹妹又考双百了”“你妹妹作文获奖了”“你妹妹挂三道杠了”。
说到后来,他开始不满革命果实全被徐行一个人占了,渐渐的就改了说法:“咱妹妹当升旗手了”“咱妹妹长高了,都齐我胸口了”……
辜徐行听了这些,总会情不自禁地噙起笑来,倒像那是他人生中最值得骄傲的荣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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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团的地下活动直到两年后才转到地上,那一年,辜徐行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进了省重点聿城一中。小他半岁的江宁也勉勉强强挤进了一中大门。
由于两年多来,辜徐行一直表现良好,徐曼渐渐放松了警惕。加上那年徐曼争取到了一个去美国进修两年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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