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锦瑞知道缪书脸皮薄,便也不再开他玩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拉着他手臂就往前走。
绕过堆得一人高的小土丘,程锦瑞停了下来。
展现出现的,是让缪书瞠目结舌的连绵的金色。
那一株株一人高的花卉,齐齐朝着太阳的方向,在深冬绽放着出一朵朵暖意,冲击着视觉与心灵。
缪书此时才明白,为何梵高会如此迷恋这种算不上美艳的菊科植物了。
“这是我小时候种的,一年一年,越长越多……”
程锦瑞看着那些盛开的向日葵的眼神,就像在看久别重逢的故友,也像看着最后一片希望……
缪书忽然想起了曾经看过的《秘密花园》,不知道程锦瑞带他来这里,是想告诉他什么……
“老师,你看到它们,会想到什么?”
缪书将目光重新投向那片一望无际的向日葵:
“它们……总向着太阳,很执着……就像……”
“就像看着自己的恋人。”程锦瑞轻声接道。
缪书只觉得心被揪了一下,随后猛地放开了,一个劲地往下掉,全然听不到落地的回音……
程锦瑞碧蓝的眼眸中映了灼热的金色,整片整片,将缪书不知落到何处的心包裹起来,结成个金色的茧……
大年夜那天,菜价猛涨,幸好缪书前几天便准备充裕。于是傍晚的时候两人便一起在厨房里忙活,热气腾腾中,颇有过年的感觉。
程锦瑞终究是个富二代,这类细活儿是不会做的,只能装模作样的打打下手,他可不想被缪书觉得是饭来张口的公子哥。
缪书看他偷偷学自己的样子拣菜便笑了,随即发现程锦瑞竟然脸红了,于是心中一颤,再不敢看程锦瑞。
两个人烧了八个菜一锅汤。程锦瑞吵着要酒喝,缪书只能去开了瓶度数低的。
然而程锦瑞的酒量非常可悲,这个缪书之前就见识过,如今算是开了眼界。
程锦瑞被缪书拖进浴室,缪书刚去开水,腰就被抱住了。
背后的体温高得吓人,一路灼烧到脸上。
脖颈处是他的呼吸,粗重的,焦急的,断断续续的:
“只要你幸福……是不是我……都没有关系……”
缪书僵在那儿,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程锦瑞又抱紧了些:
“这样说……是不是很虚伪……”声音里带了哭腔:
“事实上……我从没停止过……恨他……也恨你……”
说完手一松,倒在了地上。
第二天,程锦瑞醒来,缪书完全不提他醉后的事,程锦瑞也一副没有印象的样子,两人一如既往地过着,只是缪书的态度明显冷淡下来,让程锦瑞很不舒服。
初四的晚上,缪书的手机响了,缪书看是个陌生号码,回到自己房里接了。
“锦锐这几天,多谢老师照顾。”竟是程锦峰的声音。
缪书没想到是他,半天才说了句:
“应该的。”
程锦峰在那边静默许久道:
“锦锐,带你去过那个工地了?”
缪书一愣,不知道程锦峰是怎么知道的,唯有轻轻“嗯”了声。
程锦峰又沉默片刻后道:
“其实,他想带去的人,并不是你……”
缪书望着窗外的黑暗道:
“我知道。”
那边程锦峰似乎有些意外,静静的没有回话。
缪书将窗推开,寒风立刻灌进来,刺得人格外清醒:
“我知道,他只是在用我疗伤……等伤好了,他自然会走……”
程锦峰完全没料到缪书会是这样回答,愣了半天,叹了口气: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缪书合上了眼:
“我会完璧归赵的。”
不知从何时起,程锦锐开始找各种借口黏在缪书身旁,甚至连睡觉都是搂着缪书才能合眼。
缪书一派毫不抗拒的态度,任由程锦锐一天天地放肆下去,直到程锦锐发展到随意抓了缪书便按在墙上肆意亲吻的地步。
每当这时,缪书便会看见心里的那个蚕茧在轻轻挣动,只是缪书比谁都明白,它等不到破茧而出的那一天了……
程锦锐变得开朗起来。起码有缪书在的时候,他脸上满是稚气的笑。
开学的时候,同学和老师们都对程锦锐的变化有些意外。没过几天,程锦锐身旁便开始有了些称兄道弟的朋友,情书一天天多起来,老师谈到他的时候脸上也都堆满了笑。
程锦锐的生活,渐渐的不再是以缪书为中心旋转了。缪书在一旁静静看着他的变化,说不上是欣慰还是别的什么。
那一天晚上,缪书接到母亲的电话,她后天就要回来了……
缪书放下电话,对一瞬不瞬盯着他的程锦锐道:
“你……收拾收拾……明天我送你……”
程锦锐一愣,脸上的表情古怪起来:
“老师你一直都盼着这一天吧?”
缪书怔怔盯着眼前的少年,忽然有种他立刻会扑过来将自己撕碎的错觉……
然而程锦锐什么都没做,只是紧紧握着拳,不发一言地盯着缪书。
对峙了将近一刻钟,程锦锐忽地起身居高临下道:
“缪书!你少自以为是!那些向日葵根本不是为你种的!!”
缪书面无表情,看着他冲到房间里将自己的东西一股脑抱出来塞在袋子里摔门离去。
缪书最后一天来学校教书,没有看到程锦锐,老师说他病了,缪书只是“嗯”了声。
做好移交工作,被班长拉去参加了同学们自发的欢送会,天色暗下来的时候,缪书踏出了学校,终于结束了……他望着漫天彩霞舒了口气。
第二天,去车站接了母亲,绝口不提程锦锐在家里住过一段时间的事。
母亲的气色明显好了很多,这也让缪书觉着些安慰。
回到家,母亲边整理东西边絮絮叨叨地讲家里的琐事,说到缪书的大舅舅在云南合伙开了家公司时,缪书猛地打断道:
“他们缺不缺人?”
老太太一愣:
“你朋友还是……”
“是我想去。”缪书肯定道。
老太太从没想过让儿子去那么偏远的地方,猛地拉住缪书的手道:
“告诉妈,出什么事了?”
缪书摇摇头:
“我只是想锻炼一下自己,过个一两年就回来……”
老太太知道缪书没有说实话,但也没有问下去。
本以为这事就此过去了,却没想到缪书过几天又提起,老太太知道儿子这是心意已决了,唯有叹息着替他打了长途去问。
缪书去云南的日子安排在二月底,他去过一次学校,看望几位他代课时对他格外照顾的老师,告诉他们自己将要离开的消息。
他并不知道,这个时候的程锦锐就站在门外,维持着敲门的姿势,僵了许久才转身跑了。
缪书将要离开的前一天,程锦锐蜷缩在沙发上对着电视发呆。
忽然,眼前闪过一些金色。程锦锐抬起头,就见了满满的向日葵占据了整个屏幕,随后便是此块地被某个富豪买下的消息。
程锦锐一愣,忙上网去查,发现施工日就在当天下午,于是带了钥匙便冲出去。
然而拦了车过去已经来不及了……工地四面的墙都拆了,土黄的挖土机抬高了大铲子,将最后一丛金色从土里剜出来,丢在一旁……
那些仍然盛放却奄奄一息的向日葵,绝望地望着天……等待着生命的流逝……
程锦锐崩溃地瘫坐在地上。
没了……
都没了……
模糊一片中,什么都没有留下……
第二天一早,程锦锐昏昏沉沉地看了看手机,随后猛的跳起来就往外跑。
赶到缪书家时,缪书正好拖着行李出来。老太太最后替儿子整了整衣领,不争气地红了眼。
程锦锐离得太远,没听清缪书对老太太说了些什么。
过了会儿,一辆私家车停在了缪书面前,车上一男子下来,替缪书将行李放进了后备箱。
缪书最后拥抱了一下母亲,伸手去拉车门。程锦锐这才注意到,缪书十指都缠着绷带,不知道是怎么弄伤的。
不忍看缪书坐进车里扬长而去,程锦锐强迫自己转身离开。
这几天都没去上学,程锦峰似乎知道什么似的也不逼他。
在外面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一整天,只有偶尔飞机飞过时,程锦锐才会停下来,呆呆看着它消失在茫茫天际……
第37章
傍晚的时候,程锦锐晃到家门口,不想面对空无一人的房间,于是绕着铁栅栏缓缓地走。
走到缪书曾经救他出来的那个后门时,程锦锐愣住了。
只见那满是秃枝的花坛里,傲然挺立着一株格格不入的金黄。
它的花瓣已有些枯萎,却仍傲然昂着头,静静守望着那渐渐下沉的夕阳。
风一吹,叶子晃了晃,露出根茎处的几点暗色。程锦锐蹲下身,抹了点闻闻,竟然是血的味道……
想起缪书手指上的绷带,程锦锐猛地站起身,却是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再睁眼时,已经在医院里。程锦峰皱着眉说:
“你干嘛不吃饭?”
要不是他正好回去,恐怕程锦锐的后脑勺就要在水泥地上砸出个窟窿。
程锦锐艰难地动了动手指,那指尖沾着的一点暗红早已不见,只是那气味久久萦绕不去……
“哥……我要去云南……”
程锦峰看着程锦瑞,表情却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将葡萄糖的输液节奏调得快了些:
“等你高考以后。”
“我等不到。”
“那你至少考上一本。”
程锦锐“啊”了声,便见程锦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机票:
“明天早上的。”
程锦锐目瞪口呆。
“一本能考上吗?”
“能……”
“那好好休息。”
所谓姜,还是老的辣;腹,还是戴眼镜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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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的冬天很温暖,只是昼夜温差大了些。
缪书坐在泉水边,越过青瓦屋面望着城西笼罩在夕阳下的崇圣三塔。
大舅舅说他刚来,让他先四处走走,公司是搞旅游的,自然要了解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
然而缪书却对这个四季如春一尘不染的彩云之南提不起任何兴趣……
手上的绷带,沾了些尘土,缪书望着清澈的泉水又陷入了回忆。
那天,无缘无故地想去看一看那片向日葵,虽然只离开一、两年,却觉得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然而到了那里时,却只见了一片狼藉,外墙拆得只剩了一面,土黄的大吊车挥舞着机械手臂铲着一丛丛的金色,随意地堆在一旁。
缪书立刻就冲过去,扑向最近的一株金黄。冬天的土,硬得石头一般,缪书挖到一半,几个工人便冲过来拉他。
缪书和他们解释不通,情急之下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甩开左右钳制便再次扑过去。
那一株金黄已经露出了根须,缪书发狠地使劲刨着,终于将它连根挖了出来。
抱着那一株逃跑的途中,缪书才发现手指火辣辣的,低头一看,竟都是血。
这或许是从小到大自己做得最出格的事了,缪书自嘲地笑笑……
不在乎一路上讶异的目光,缪书凭着记忆来到了那扇小铁门前。
掏出刚才在五金店买的小铲子,缪书小心翼翼地放下向日葵,忍着痛开始挖。
终于将土掩上时,缪书舒一口气。
向日葵依然静静地望着天际,追随着他爱慕的阳光,毫不在意自己是否能顺利地活下去。
忽然想起程锦瑞那句“那些向日葵根本不是为你种的!!”
缪书笑了笑。
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
一滴水,打破镜子般的水面,缪书抬头看看暗沉沉的天,刚想起身,却被人自后抱住。
缪书一惊,条件反射地想要挣脱,就听那人贴着耳边道:
“老师……”
只这一声,便将缪书的力气全部抽空,只剩了灵魂裸 露在外,风一吹便摇摇欲坠。
“老师,我有诗不懂,所以千里迢迢地来请教你。”
缪书的心跳声震耳欲聋,耳鬓相磨间,就听他轻声道: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缪书合上眼,在肯定他确实是程锦锐时,努力抑制住翻涌的情绪:
“连你都不懂的,我又怎会知道?”
身后的人又抱紧了些:
“向日葵的花语是‘我始终凝视着你,深深爱慕,不曾间断。’……感情是有惯性的,喜欢一个人那么多年,不可能说收就收……”轻轻一叹:
“所以啊……连我自己都没发现……如果还执着于他,就不会先带老师去了……”
缪书怔忡。
“老师你做什么都是静悄悄的……取代一个人或离开一个人,都悄无声息的……”让人措手不及……
缪书闭了眼,这几日的苦闷翻腾上来,刚想反驳,颤抖的唇就被吻住了。
还是那股熟悉的薄荷味,充溢着口腔,满溢进心里……
这次却不比上次试探般的吻,婉转深入,反复纠缠。
直吻得缪书上气不接下去了,才拉开一段距离。
缪书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