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宇烦得眯着眼撩他:“谁让你刚才喝那么多水?”
罗战不满:“大热天的你不让我喝水,我就晒成人干儿了!”
程宇只得跟白远一起拿枪押着他,进了饭馆的小厕所。
郊区的小饭馆儿,洗手间幽幽暗暗破破烂烂的,只能勉强挤进去两个人,第三个就挤不进去了。
罗战两只手还铐在背后,这是押解的规矩,手铐不能随便解开,以免出意外。
罗战挺了挺胯,拿下巴示意:“程警官,怎么着?您要不就帮我解铐子,要不然就帮我解裤子啊!”
程宇拎着枪顿了顿,拿这个大混混没辙,伸手帮他把皮带和裤链解了,外裤褪到屁股上挂着。
罗战斜眼瞄着程宇的表情,嘴里哼唧:“嗳,嗳,还有里边儿那层呢……帮我把鸟儿掏出来啊……”
程宇抬头狠狠地横了他一眼。罗战全然不畏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性,着迷似的端详程宇气哼哼的萌样儿。
程宇眯着眼,冰凉凉的枪管子杵上罗战光裸袒露的小腹,枪口探进他的内裤边缘。
罗战低声叫唤:“喂,喂我说,您别走火了!”
程宇绷不住冷笑,以牙还牙,恶作剧似的,拿枪管子把罗战的内裤前沿用力一扒,里边儿窝藏的那只大鸟挣脱束缚,欢脱地蹦了出来。
程宇偏过头去,不看。
虽然都是爷们儿,也总不好盯着对方那个部位使劲儿瞧,程宇下意识地扭过脸回避。
可是罗战就想让程宇看他,心里发痒,浑身都开始痒了。
他对自己那个部位最是自信得意,即使是在打瞌睡的状态,尺寸亦是相当的雄伟,硕大的一条枪,枪口色泽饱满红润。如果不暴露出来还好,现在这杆枪都端出来了,像是有灵气有意识,追着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就蠢蠢昂动起来。
罗战低声哼哼道:“我说程警官,我这样儿没法尿啊……”
“怎么没法儿尿啊?”
“我这样不都尿我裤子上吗?麻烦您高抬贵手,帮我扶个鸟儿呗……”
你让爷帮你扶鸟?!
程宇终于忍无可忍,表情想要咬人,脸色从耳朵根儿那里开始隐约涨红了……
白远提着枪扒门缝瞧着呢,插嘴道:“罗战你弄完了没有?要不要我帮你扶?”
罗战横了白远一眼,威慑的眼神,白警官这有你什么事儿啊?别坏了爷的好事儿!
白远才不是要伸手给罗战扶鸟,而是直接把冲锋枪的枪口就伸过去了!
冰凉的枪口还没有触到罗战的要害,他就急得嗷嗷得:“我操,你把你的枪收回去!你他妈的手指头一哆嗦再把老子的蛋点了!”
程宇暗笑,白远的表情坏得流油:“罗战你的蛋这么值钱啊?我帮你扶鸟嘛,你至于那么多事儿的嘞!”
罗战对白远嚎叫道:“白警官你你你给我把枪收回去,我不用你扶!还有,你不许偷看我上厕所,我准许你看了吗你就看我!”
小白警官很无辜地撅嘴,为什么,为什么你这厮刚才跟程宇有说有笑的,一转脸就吼我呢?!
罗战继续得吧:“白警官你把门关上,不许看,老子裤裆里藏了俩金蛋,值钱着呢!”
昏暗的小洗手间里爆出极力压抑却抑制不住的笑,程宇实在忍不住了,服了这个满嘴扯淡的家伙。
后来两个警察谁也没给罗战扶,罗战没用手就自己把自己搞定了。
程宇笑的时候露出一嘴干干净净的白牙,酒窝浅浅的,整张脸在幽暗的灯火中流动光彩,罗战那时候望着这张动人的脸,就无法控制地勃起了。
幸亏程宇当时别过脸去,特正派地没有盯着罗战看,什么也没觉察出来。
罗战自个儿这么不正派的一个人,都讪讪地脸红了,完全抑制不住身体的渴望和冲动。
罗战解了手,被重新押回车子。
程宇在小饭铺里寻么了几眼,给自己和同事买了三份普通盒饭,却单给罗战买了一份不一样的东西,拎回车上。
大毛和白远伸脖子看:“你给他买的是什么啊?”
罗战一瞧,乐了:“程警官,你咋知道我喜欢吃炒疙瘩和绿豆面儿丸子汤啊?”
程宇嘴角弯出一道弧,心想天底下怎么有这么贫、这么烦的一个人!
四个人在小车厢里埋头吃饭。
罗战的手仍旧铐着,由旁人给他喂饭,这人只管舒舒服服地张开嘴吃。这顿饭于是又演变成为这厮一个人的单口相声。
“这炒疙瘩其实就是面疙瘩,但是一定要有配菜,炒出来要黄绿相间,还要色泽金黄,再添点儿牛肉末子,这味道简直没治了!民国时期的老北平最流行的家常面食!
“还有这丸子,是用粉条儿和绿豆面儿捏出来的,配羊肉荤汤,知道不?汤里再点上,点上……嗳我说程警官,这汤里边儿你都给咱点了啥啊?”
程宇又喂给他一大口,说:“麻酱……”
罗战打断他:“等会儿你先别说,我自己尝尝……你搁了麻酱,韭菜花,酱豆腐,辣椒油,花椒盐儿,葱末,香菜末,一共七样儿,对不对啊?”
程宇笑得更深。
罗战专注地看着程宇,目光深邃得像要把这人吞进去:“这滋味儿真绝了!独一份儿!”
独一份儿。
罗战说的是这碗绿豆面儿丸子汤,其实也是说眼前这个人。
罗战吃完了意犹未尽,舔舔嘴唇,程宇又递给他一个纸包:“这个能带进去,够你吃两顿早饭的。”
“这什么啊?”
程宇打开纸包一角,给他露了一眼。
这郊区小饭馆里也卖家常小吃。程宇特意又给罗战买了一份糖卷果,一份炸咯吱盒。
罗战真是没想到。
他一时间喉咙都梗住了,半晌无话,后来才慢悠悠地乐出来,缓缓说道:“炸咯吱盒我自己就会做,小时候我爸手把手儿地教给我,绿豆面儿煎饼皮儿摊开来,再裹成卷,切成小块,炸焦了,而且一定蘸蒜汁吃……”
程宇仍然垂着眼,淡淡道:“牢子里可没有蒜汁。”
罗战道:“只要东西好,干嚼着都有滋味,够我慢慢品的。”
程宇道:“吃完这两包就没了,就天天吃白菜熬豆腐了。”
罗战答:“我慢着吃,八年忍忍就熬过去了呗!……程警官,谢了!”
罗战抬头看程宇,眼神意味深长:“程警官,你没吃过我的手艺。将来有一天我出来了,一定请你尝尝我做的饭,咱这是正宗口儿,绝对不让你失望。”
罗战那时觉得,眼前的小程警官,这人简直就是天仙啊!
他如果不犯罪,不判刑,也就不会有这样的机会遇见程宇。
现在遇见了,深深地喜欢上这么一个人,在通往八年牢狱生涯的这条凄凉路上。
10、入狱险路 。。。
延庆县多山,罗战即将被收押的那座监狱地处远离城镇的山区。
呈现异常血色的夕阳最终跳跃着被山峦吞没最后的身影。一条山路越开越偏,眼瞅着路边儿的草木逐渐荒芜,车辆与人烟渐稀。
公路逐渐狭窄,海拔缓缓升高。
山区的云雾在暮色中堆积,夏日的夜空是沉静幽深的蓝,星光繁密。
开了一整天的车,又刚吃过晚饭,几个人皆露出疲惫之色。
大毛把胳膊肘搭在车窗沿上,一边儿开车一边儿抽着烟。
白远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题跟后排的程宇和罗战聊天。
程宇基本就是问一句哼唧一声。罗战的手腕儿铐了一整天,都发酸了,金属贴肉的地方被汗水浸渍得发红。
罗战望了望盘山道一侧壁立千仞、另一侧空谷幽深的夜景,突然就沉默了,过了许久才说:“我爸就住这附近,快到了。”
程宇抬眉问道:“你们家不是住老城区么?”
罗战惨然笑道:“我爸早就不搭理我了,嫌我不学好,嫌我瞎混。他不住我在城里买的房子,搬回郊区小镇了。”
罗战又补充道:“就是我们以前的老家,我爷爷待的地方。后来有了农转非的户口,才到城里安家落户的。”
程宇问:“你爸干什么的?”
“你猜猜?”罗战笑道,“嘿嘿,我爸有手艺的。小时候常看他在灶上炒面茶粉儿,轧咯吱盒,在煤炉子上烤墩饽饽……他还会雕蛋壳儿!蛋壳儿那么薄,一捏固就碎了,老爷子雕得可好了!”
罗战慢慢地梳理他的回忆,西皇城根儿北街那条小巷子里,冬去春来从不间断的车轱辘印迹。
胡同,板儿车,蜂窝煤。
北方最寒冷的冬天,小平房儿里白气缭绕,炉膛中的煤慢慢燃烧出淡蓝色的火焰。老爷子用铁钳夹弄着烧红的煤球儿,水壶在炉口上滋滋地冒着热气儿,白薯在炉膛里渍出油汪汪的糖汁儿。
生得浓眉大眼机灵劲儿的小男孩儿,穿着大棉裤蹲在炉子边儿上,眼巴巴地馋着炉膛里的几枚烤白薯,偷偷地伸出长满红皴的手去掏。
老爷子手里的铁钳挥过来:“三儿,烫了你的爪子!”
那一双布满皱纹的眼角里填充的尽是家的温暖,那是罗战久远的记忆里再也回不去的少年时光。
“我爸他老人家每天骑自行车下班儿回来,给我们哥儿仨做饭,做好饭我们吃,他其实在厨房里一边儿做就一边儿先吃饱了!
“然后呢,他就提着鸟笼子出去遛弯儿。他一般去哪儿遛弯儿你知道么?他往前海沿儿上走!那时候北海公园前门儿那里有个花鸟市,夏天的晌晚儿特热闹,赏花儿的,遛鸟儿的,卖字画古玩的,唱昆曲吊嗓子的……我爸这人呢,其实就是去那儿找别的老头儿陪他下棋!”
程宇轻轻地点头。
他当然知道前海有个花鸟市,夏天每个凉爽的傍晚都有很多人遛鸟,下棋,他们老程家自打程宇他爷爷活着的时候,就住那一片儿,太熟悉了。
罗战的眼睛不看程宇,看着窗外,仿佛陷入回忆的畅快,自顾自地讲:“我爸每晚儿遛鸟儿回来,都跟我们哥儿仨唠叨,我今天又碰上那老小子了!那老小子他娘的又赢了我两盘棋!老子又把那一兜子脆枣儿输给那家伙了——我爸每次去下棋都带吃的东西过去,给人家吃,带去的东西基本是肉包子打狗,每回都输给人家,我爸这人还特实诚,特逗!输了棋他不服,下回他还去输!”
程宇默默地品读罗战入戏着魔似的神态,突然插嘴问:“你爸都输给过人家什么啊?”
“他什么都乐意输啊!他做的东西好吃,就喜欢听人家夸他手艺好呗!经常带一盘儿他做的芸豆糕,干奶酪,或者糖耳朵……操,我都吃不着的好东西,他都带给他的老棋友分享去了!”
罗战说得身前的大毛和白远都抖着肩膀乐,交口赞道:“你们家老爷子不错,是个厚道人,这就叫作有棋品!”
就只有程宇没有一丝儿笑模样。
罗战爽快地笑说:“你们别以为只有娘们儿才有那种关系特别近的蜜,男人也有,我爸就有蜜!他那时候老是找同一个人下棋,人家老能赢他,他偏就不甘心,较劲似的,每天晚上去找那个人下棋,有好几年吧……那个老头子就是他的‘棋蜜’!
“咳,可是后来呢,有一天再去的时候,他的棋蜜没露面儿。
“我们家老爷子是个棋痴啊,每天去等,每晚儿端着一碟儿芸豆糕在鸟市里遛达,等了挺长一段时间呢……老头子因为这事还挺失望的,觉得他棋友不来了咋也不通知他一声,他也忘了打听对方家住在哪里,甚至都不知道对方姓什么叫什么,他为这事儿惆怅了挺久呢……”
程宇那时候安慰他说:“也许那人突然碰上了什么事,不再去了,不是故意放你爸鸽子。”
罗战表示理解宽容地点头笑笑,望向车窗外的眼神竟有些氤氲,眼前晃动的是冒着热气的灶台边,那忙碌晃动的熟悉身影。
程宇默默坐在他身旁,眼睛望向另一侧的车窗,眼底缓缓积聚起两团湿润的红潮,舌尖回味的似乎是那碟儿芸豆糕,早已淡漠久远的味道……
津津有味儿听故事的白远摸不到头脑,好几次回头看这两位沉默的大神,咦,这俩人怎么忽然都不说话了呢?
淅淅沥沥的雨从山谷中飘落。
弯曲盘桓的山道变得湿滑。
雨夜里打开的车窗传出罗战那一口颇有豪爽气魄的亮嗓儿,嚎起皇城根儿小胡同里老手艺人的吆喝,带着一股子炙暖人心的乡土味儿。
“冰糖——葫芦儿——
“硬面儿——饽饽儿——
“磨剪子嘞——呛——菜——刀——”
……
或许是那晚雨越下越大,弯曲的盘山公路及其难走。
又或许是连续开了一整天的车,白远替大毛开了一会儿,然后又换回大毛,这人疲倦过度,瞬间走神儿了。
要不然就是被罗战那几嗓子嚎得太正宗了,太有滋味儿了,空谷之中浸透一股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