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雨桐因为这些事儿,对程宇的印象就更加的好。一个男的人品素质如何,不是瞧他泡妞的精明手段,一看这人如何对待父母,二看这人怎么对待朋友。叶老师笃定程宇是个好人。
这边儿程宇跟叶老师边吃边聊,那边儿的麻团儿武贼一样蹲在柜台里边儿,透过摆满凉菜的玻璃柜监视着,打手机跟罗战汇报进展。
罗战心里特烦,烧心刮肚地难受,可还是忍不住打听:“那俩人都点什么菜了?”
麻团儿武掰手指头:“两大碗炸酱面,面码是黄瓜丝儿、胡萝卜丝儿、萝卜干儿毛豆和醋溜豆芽,凉菜酱牛肉、芥末墩儿,热菜是爆三样和镶豆腐。”
罗战吭哧道:“呦,相亲就点两碗面啊,真他妈寒酸!咋没点龙虾螃蟹啊?!”
麻团儿武窘道:“大哥,咱这店本来就寒酸,咱不卖龙虾大闸蟹,咱卖的就是炸酱面啊!”
罗战暗暗磨牙:“那俩人吃得特爽吧?特乐呵吧?!”
麻团儿武没听出他家老大话音儿里的火星,点头道:“我看挺爽的,程警官对那女的真客气嗳,给人家添好几回茶了……那女的真他妈的能说,一张嘴巴巴巴说个不停,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罗战咬牙切齿道:“那俩人搞上了吗?亲上嘴儿了吗?!”
麻团儿武喷了:“哎呦喂,亲嘴儿也不会在咱这店面里头吧,人来人往桌挨着桌的!程警官那人一看就特正经,就算想搞也得回头摸着黑找个没人的小公园儿搞啊!”
罗战沉着嗓子骂道:“姥姥的……”
麻团儿武吭哧:“谁姥姥?”
罗战骂:“你姥姥!!!”
麻团儿武实在忍不住了,捂着肚子乐道:“我说战哥,您骂我有个毛儿用啊?您就跟兄弟招了呗,这位程警官就是您傍家儿对吧,我早都瞧出来了!!!”
这边儿一桌饭吃完,眼线继续汇报:“战哥,他们吃完了,出门儿了,不知道是不是去钻小公园儿,咱要不要派个兄弟跟上去?”
罗战哼道:“跟个屁,跟上去看他们俩怎么搞吗?”
麻团儿武:“大哥您是要清晰大图还是要视频,兄弟我都能给您搞定啊!”
罗战:“老子不想看!……他们吃了多少钱?”
麻团儿武:“嘿嘿,战哥您放心,那条子背着您偷腥儿,我也没让他好过,狠宰了他一顿!收了他四百八!”
罗战:“……啥?应该多少钱?”
麻团儿武得意道:“嘿嘿,应该是一百二,不过程宇也没跟我争辩算账啊,掏了钱就结帐了,当着那女的面儿,硬充冤大头呗!”
罗战大发雷霆:“栾小武你个小王八蛋,程宇一个月累死累活才挣三千块钱,你一顿饭就宰他五百!栾小武你丫是黑社会啊?!”
麻团儿武啃着大拇指,特无辜:“大哥,咱本来不就是黑社会嘛……”
罗战在电话里狂骂:“你敢宰程宇,我操你姥姥的!”
麻团儿武抖着哼哼:“哎呦大哥您别,我姥姥都八十八了,可禁不起您这龙精虎猛的一操!大哥我错了,您还是凑合凑合操我呗,嘿嘿,我其实身材也不差嘛……”
罗战:“……你给我滚!!!!!”
那晚儿程宇吃过饭,把叶老师送上公交车就回来了,没去小公园儿。
程大妈一看儿子八点多就回来,还挺不高兴,嫌他回来得忒早了。约会嘛,你约会去嘛,你八点多就跑回来陪你老娘大眼瞪小眼得干嘛?
你跟姑娘幽会一宿不回来,老娘都不会惦记你!
罗战觉得程大妈那个急迫的心态,简直就是想把她那宝贝儿子串起来挂在旗杆儿上,立到胡同口儿吆喝叫卖,十块钱一个活的程宇了喂,英俊威武勤劳能干生龙活虎一大小伙子了喂,当场付款取走的还给打八折嘞您内!
没一会儿,胖婶气哼哼地跟一辆推土机似的,推进了程家的正屋:“程宇!程宇你这混小子出来!我问问你,你跟人家叶老师都胡说八道什么啦?”
程宇眨巴着无辜的眼:“我说什么了?”
李莲花拿一根手指头戳着程宇的脑门儿质问:“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性呢!你干嘛跟人家说你右胳膊有残啊?!”
“……”程宇抿嘴道,“这种事儿也不能瞒着人家吧。”
李莲花拍着大腿一屁股坐进沙发,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样儿:“程宇啊程宇,你傻啊你?你那胳膊其实也看不出啥大毛病,你就不能先跟人家多约几次,培养出感情来,然后再慢慢儿地告诉人家?你头一回见面儿就全倒出来了,这还有第二回吗?!”
程宇咬着嘴唇,半晌说道:“我觉得,相亲这种事儿吧,就是应该一开始有什么条件就摆出来实话实说,别弄到最后让人家女孩儿家里人一瞧,给我们打广告的是一个全须全尾鲜活亮丽的人儿,最后拿到手发现是个残品,缺一堆零件儿,谁乐意啊?瞎耽误人家工夫么……”
李莲花瞠目结舌地看着程宇,气得愣神儿:“好你个程宇,就你最高尚了,你真是个人物儿!!!”
程宇何止是跟人家叶雨桐说了一条胳膊不好使,他其实把什么都说了。
程宇说,我工作性质比较特殊,没准点儿,别人九点上班儿我七点,别人六点下班儿我十点,每四天值一次24小时的夜班,赶上严打一个星期不着家。
叶雨桐说,其实我平常也挺忙,班主任天天坐班儿,从早盯到晚,我带的班明年就要中考了。我不是那种整天在家闲得没事儿做就找茬挑刺的人,所以我也不介意你忙你的……
程宇又说,我工资不高,每个月就那点儿死工资和岗位津贴。号称公务员,可是没有其他公务员都有的灰色收入。
叶雨桐笑说,我要是想找工资高的,我找做片儿警的干嘛呢?你要是想找有钱的女孩儿,也不会从中学老师里扒拉吧?
程宇还说,我没房子。
叶雨桐毫不在意,我有房子。
程宇说,我就一个妈,我妈也就我一个儿子,我得给她养老,所以我妈肯定跟我住在一起。
叶雨桐笑得温柔又善解人意,我父母也就我一个,我也得给我爸我妈养老,咱们这一代都是独生子女,赡养父母义不容辞呗!
掰扯到这个地步,程宇自个儿也没词儿了,想方设法让自己出局都找不出个理由。这位叶老师显然不是庸脂俗粉儿,心思坚定,迎难而上。
24、剖白 。。。
老城区的中小学都开学了,胡同里时常传出激扬的音乐与脆亮的童声。
“第九套广播体操,开始啦!第一节,伸展运动……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鼓楼大街上的月季花儿都谢了,一行行银杏树化作金黄色的浓云。
程宇那阵子隔个周末就和叶老师约会,一半儿是因为莲花婶盯得特紧,另一半儿是因为叶雨桐这姑娘确实认真执着,拿这档子相亲认真了。
李莲花每天晌晚儿把程宇堵在大院儿门口。
程宇你小子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
你给叶老师打电话了吗?
你约叶老师吃饭逛街了吗?
神马,好几天都没约了?!
没约呢你就甭想迈进这道门槛儿!!!!!
而程大妈更是满面春风,出门遛弯儿都换上了鲜亮的碎花小褂,挺着胸脯,逢人就面露微笑地主动攀谈,然后等着胡同里的老街坊们主动开口祝贺她。
“听说你们家小程谈女朋友啦?”
“还是气质特高雅特漂亮的大学生呐?”
“郎才女貌啊,真般配!”
老邻居们都是真心疼爱程宇,自然希望他过得好,早点儿把个贤惠美貌又高知的媳妇娶进大杂院儿。
程宇每天瞧他妈妈进进出出时那高兴的样子,心就沉下去了。
他看得出来,他妈妈是真心地为他高兴,是真盼着呢。
程宇就是这么一种人。如果眼前只有两个选择,他一定会选让身边儿的人都舒坦了,而不是自个儿一个人随心所欲恣意痛快,让身边儿人为他难过。
而叶雨桐,也没有被程宇那些与相亲市场时代潮流逆道而行的条件吓跑。事实上,她对程宇是一见顺意,再见更加倾心。
以往的相亲对象络绎不绝,个个儿都打扮得油头粉面,见面儿以后把自己吹嘘得天花乱坠,口舌生莲,接触过几次才发觉是一群绣花的草包,庸俗不堪,让人倒胃口。
程宇是一见面儿,先把自己从头到脚全方位毫不留情地埋汰了一遍,叶雨桐的期望值一下子跌到冰点。
随后接触过几回,姑娘却愈发觉得程宇这人浑身都是优点,性子内向,脾气温和,不爱招猫逗狗,不碎嘴不废话不吹牛不扯淡;每次约会吃饭看电影逛公园大大方方掏钱,从来不抠缩,不尿遁,天黑了还知道把姑娘安安全全送回家门口。
一个男人长得这么耐看,说话办事儿竟然还挺靠谱、挺爷们儿的。这两项迥异的优点合二为一在同一个人身上体现,在这个时代是多么难得的一朵奇葩!叶老师就这么陷进去了。
罗战这些日子尽量把自己的时间精力埋没在自家经营的几间小饭馆儿上。
他想办法从银行贷了一笔款子,把砂锅居重新装修开业,连带二层一起租下来,做成雅间和宴会厅;门口摆起艳红色的鼓,金灿灿的招牌,水缸大小的一只造型古朴的砂锅,特气派。
做婚庆公司的那位大叔给他拉了不少生意,砂锅居的经营红火起来,国庆长假期间生意爆满。老板热情,菜好吃,门脸儿亦有本地人浓浓的乡情风味儿,因此罗战的店在点评网上的评分挺高的。
罗战仍然每晚给程大妈带几盒饭菜过去。
有一回竟然瞧见那位叶老师,打扮得斯文清爽的,提着点心匣子过来讨好程大妈,陪老太太聊天,罗战就不愿意久待,躲出去了。
程大妈还挺忧郁的,问:“小罗啊,最近怎么也不见你在家里睡觉啊?你晚上都跑哪儿去啦?”
程宇有一回下班儿,在大院儿门口撞见罗战,一把揪住了,拽到墙角。
程宇说:“你以后甭麻烦了,不用每天来给我妈做饭送饭的,我自己能照顾。”
罗战黑眉跳动,话音儿里透着不善:“怎么着?你找着媳妇伺候老太太了?用不着我了?”
程宇:“……我不是那意思。”
罗战:“那您啥意思啊,程、警、官?”
程宇是真心觉得这样的状态太不合适,某种程度像是他在“利用”罗战的感情。他最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债。
罗战心里也不好受,却又找不出理由对程宇发飙。
俩人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他追程宇,追得涎皮赖脸,死缠烂打,剃头挑子一头热。程宇从来没有接受过什么,承诺过什么,也确实没有义务就必须接受这样的追求。
就凭两个人的年纪和阅历,对感情的理解与认知已经沉淀为各自思维模式的一种惯性,早就过了瞎折腾的年龄阶段,也没那么容易偏离面前这一条既定的轨道。罗战眼见着程大妈因为儿子有了对象,整日心花怒放,高血压好久都没再犯,程宇也已经二十九了,相亲、结婚、生孩子,一步一步似乎是顺理成章,丝毫没有越轨出格儿的地方。
程宇和罗战闷头抽烟,相对无言。
罗战眼底有两片暗红色,不甘心地问:“程宇,你跟那姑娘,你爱她么?”
程宇说不出来。
爱么?
什么是爱啊?
需要爱吗?多爱才算爱啊?
程宇自个儿就从来没琢磨过他爱不爱叶老师这种敏锐问题。
俩人之间就是最传统正经的相亲关系,甚至一步跨过劳心费神纠纠扯扯的恋爱阶段,大步朝着某个远大目标就奔去了。
叶雨桐是个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的姑娘,温柔漂亮,知书达理,大方得体,有体体面面的工作和家庭背景。将来如果跟这样的姑娘结婚,还需要考虑到底爱不爱吗?这是单身劳苦大众经济适用男们最理想一类的结婚对象吧?
至于罗战……程宇没敢深入想过。
他觉得俩人之间完全就没可能。过往,身份,家庭……中间儿隔好几座大山似的,一眼望去都看不到现实可操作性。既然没有可能,不如不去想,免得想多了平白难受,痛苦。
罗战说:“程宇,我觉得你应该好好想一想。”
罗战用手指戳着自己的心口:“程宇,你这个人,在这方面拎不清楚!要是有一种病叫肌肉无力的话,你这种病就叫做‘情感无力症’!”
程宇皱眉哼说:“我怎么情感无力了?”
罗战甩嘴道:“华哥阳子他们说你性冷淡来着,是吧?你不仅性冷淡,你他妈的还是情感冷淡!”
程宇:“……”
难道我必须要跟你怎么着了,发生点儿什么,我这人才叫做懂感情吗?程宇心想。
罗战不